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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血色染僧衣

白沐风:“与所想无差,程枫就是夕照。”

酒鬼一声苦笑:“到头来,他还是这般模样,既然换了模样,却为何不从头再来,也好赎一下从前的罪过。”

白沐风:“又何止是这些呢,他加入了魔教,连那场赏剑大会都是他亲自策划的,陈繁和杨在天之间的仇怨,也是他一手挑起的。”

白沐风便把他所知道的的一切尽数讲给酒鬼听,酒鬼听罢冷笑一声:“他以为他通透人性,却不知他通透的只是他自己,人们往往如此,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以为别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白沐风:“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酒鬼:“清理门户。”说出这简单的几字时,酒鬼的眼神已经回复了坚定。

白沐风:“那魔教那方呢?”

酒鬼:“暂且不提,程枫把魔教摆上台面,正是为了让我们去跟魔教相互消耗,但他却不自觉的暴露了自己也是一颗被魔教抛弃的棋子。”

白沐风:“所以,如果我们单独针对他,魔教也不会轻易插手。”

酒鬼:“是,魔教为的是新一任的教主,既然现在教主还未定下,势必不会轻易插手江湖中事,更何况是一颗弃子。”

白沐风:“可是我们应该从何处着手呢?”

酒鬼:“地鼠门。”

白沐风:“可是杜天行已死,地鼠门还有什么用?”

酒鬼:“杜天行属于地鼠门,地鼠门不属于杜天行,因为他已经死了,地鼠门想必也已经易主,程枫要杀杜天行若不是为了控制地鼠门,便该连杜天行的属下一起杀掉。”

白沐风:“他的确没有杀死其他人。”

酒鬼:“所以地鼠门已经归他所有。”

白沐风和酒鬼收拾好东西,牵着马匹欲赶回客栈去,酒鬼却突然说:“我想去沿着河流找一找。”

白沐风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接下来的三天,两个人从矮崖走到下游,再从下游走到上游,始终未曾寻到柳青的半点踪迹,也没有搜寻到任何可以给人希望的东西。

秋天的稻香村,已然宁静祥和,正充满了稻花香,唐田和姬冰痕带着柳儿深居简出,平日里姬冰痕常常打坐练功,这几天过去,引血制药所损的元气也渐渐恢复,唐田则平日里教柳儿练武。村子里的小白和毛毛听说唐田又回来了,便又跑来找他吹笛子,有时候还可以带着柳儿一起在山坡上放牛。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倒也安静,唐田心想,如果就这样永永远远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现在却是不行了,酒鬼和白沐风已经来找他了,并且还带来了不幸的消息。

唐田和姬冰痕心情很是悲伤和沉重,他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柳儿,等柳儿从外面回来,该怎样对他讲起。

姬冰痕说还是不要告诉柳儿吧,但唐田却道:“柳青最疼外甥,不可能大家都在的时候他却不见人影,柳儿那么聪明,看你们一个一个的样子也知道出事了。”

酒鬼想了想道:“我看我们未必要主动给他讲,如果他不问我们就不讲,他若问起,我们在慢慢看情况告诉他。”

唐田点点头,显然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当柳儿回来时,只是围着众人看了看,便在唐田身边坐下了。这些天柳青不在的时候,柳儿一直跟着唐田,所以他习惯性的一进来就来找唐田。

唐田怜爱地用手搂住他的肩膀,一脸慈祥地朝他笑了笑,柳儿也笑了一下,便低下了头。姬冰痕看了看唐田,又看了看大家,未免得尴尬,所以就故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向酒鬼和白沐风问东问西,几个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琐碎的事情。可是在她们心里却装满的都是悲伤和心痛,终于过了一会,柳儿抬起唐田的手臂,站起身来,一声不吭走出屋去。

众人都松了口气,然而唐田和姬冰痕却对望了一眼,他们与柳儿相处的这段时间,都已经明了他是个懂事又倔强的孩子,他心里有话,心里有苦,可却从来不说出的。

唐田问姬冰痕:“他会去哪里,要不要我跟过去?”

姬冰痕没有说话,站起身来,也走了出去,众人也都起身跟了出来。随着姬冰痕走到竹屋的后边,空地上,才刚立不久的新坟,坟前一个孩子伏地抽泣。他的心中一定很苦吧,但他却偏偏不愿哭出声来。

唐田心疼地跑了过来,一把把他抱起在怀里,为他擦去眼泪,然而他却扎在唐田的怀里,哭得更加厉害了。姬冰痕的眼圈也已经红了,她不忍去看这个哭泣的孩子,他还太小,他的肩头还很稚嫩,却要承担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唐田抚摸着柳儿的头,强忍住眼泪轻轻道:“傻孩子,别哭了,你看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我们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连续几天以来,大家都沉浸在这种悲伤当中,然而人总是继续走下去,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没有做完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做完。

所以第五天的时候,酒鬼、白沐风带着唐田再次起身赶往城镇。

但是当他们回到城镇上的时候却得到另一个足以让人震惊和不安的消息。

云来客栈,客如云,如云而至,如云而散,在这如云的客官中,有一个特别的人。面色清秀,双目如星,三千和尚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来客栈的时候没有见到柳青,也没有见到酒鬼和唐田,所以他又去了万花楼。李大娘告诉他,柳青和酒鬼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当然李大娘没有告诉他是为什么。所以三千和尚只好又回到客栈,他在这里等了两天,面前的茶水早已冰冷。想必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耐心等待一个人。

当酒鬼等一行三人来到客栈的时候,三千和尚早已迎了上去,低唱一声,大家彼此打过招呼。

客栈的小伙计见酒鬼回来,便也迎了上去,笑道:“老酒鬼,你可回来,原来的两间房还给你留着,你都付过帐了,这说走就走的,真是浪费。”

酒鬼看着小伙计,笑了笑,他现在已无心玩笑:“好,真是谢谢你还能为我留着房间。”

小伙计也回之一笑:“你说笑了,我们做生意跟你们跑江湖是一样的,讲的是信用,你都付过钱了,再回来之前我们是不会转给别人的。”

酒鬼点点头,便带着众人向后院客房走去,小伙计也提着大大的茶壶跟了过去。

进屋后,小伙计把屋里收拾一遍,倒上茶水,便退了出去。酒鬼请众人坐下,这才问三千和尚有何事在此。

三千和尚:“柳青在哪,怎么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酒鬼淡淡地道:“他失踪了,也许……”他实在不忍再说下去,便从身后取出柳青的剑,淡淡地道:“这是他的剑。”

三千和尚面色忽然苍白,他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如星的眼睛里也黯淡了下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连续说了两遍怎么可能,但他心里明白,酒鬼和唐田都与柳青交好,此事在他们口中说出,定然是真实的。

酒鬼等人看着三千和尚的变化,一阵面面相觑,究竟是为什么,三千和尚会如此反应,难道他与柳青也已成了朋友。柳青啊柳青,你看你初出江湖便有如此多的朋友,你怎忍心就此一去不回,徒留他们的悲伤。酒鬼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也对柳兄弟之事如此伤感,他若有知,定当欣慰。”

三千和尚黯然神伤道:“我不只是为他伤感,我更为自己伤感。”

酒鬼:”你自己?我看得出来,你此番前来,必有要事,想必也是之前与柳兄弟商量好的,现在他既然不在了,他的遗愿,本该我们一起来替他完成。”

三千和尚:“就算你们不愿完成,也由不得你们了,之前柳青不愿让你们牵扯进来,但现在看来,你们是非牵扯进来不可了。”

酒鬼等人俱是一惊:“到底何事?”

三千和尚道:“击杀传灯楼主。”

酒鬼一怔:“传灯楼主?难道你不是传灯楼的人?难道他还活着?”

三千和尚面色苍白:“我是,但又不是,我之所以进入传灯楼,是因为我要报仇。”

酒鬼:“报仇?你与传灯楼有仇,所以你才混入其中,伺机报仇?”

三千和尚点了点头:“我与传灯楼的仇恨不共戴天,那个时候,整个武林还都被魔教的阴影笼罩,传灯楼便是在这种阴影下滋生的黑暗组织。由于得到魔教的支持,屡屡重金购买人头,传灯楼迅速壮大,被传灯楼一夕灭门的名门望族不计其数。我家就是其中的一个,那天正好我去走亲,才不致身死。随后屡经波折,我终于混入传灯楼,伺机报仇,但传灯楼主的武功何其高强,又岂是那时的我可以接近的。所以我只有等待,一边苦苦等待,一边勤加习武,还要讨好仇人。那些年我也杀过不少人,虽然知其罪恶,但为了报仇,我一切都可以做,一切污名都可以背起,就算知道会遭报应,却也不得不为。”

三千和尚喝了口水继续讲下去:“后来忽然有一天,江湖群侠涌入传灯楼,杀了三天三夜,血染西湖,我一直藏在灯楼的最高的阁楼上,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机会,但还是错过了。”

酒鬼:“你说的可是杨在天与江湖十大门派?”

三千和尚点了点头:“正是他们,我本以为他们可以杀了传灯楼主,谁知却还是失败了。”

酒鬼:“失败?”

三千和尚黯然道:“十大门派为私仇争先恐后,屠杀了传灯楼所有杀手,但楼主却与普通杀手不同,当他们不顾杨在天的劝阻一个一个冲上去的时候,也一个一个倒了下去。直到杨在天夫妇突破机关,赶到时,他们已经尽数死亡,当时的传灯楼主满身浴血,仰天狂笑,简直比地狱来的魔鬼还要可怕。杨在天夫妇联手也未能将他诛杀。”

三千和尚一席话倒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众人都静心听他讲述:“两虎相争,到最后也只能两败俱伤,传灯楼主被寒冰劲气击成重伤,但杨在天夫妇也同样被佯装死去的传灯楼主用机关打伤后跌入地穴。”

酒鬼:“他们能够逃脱,是你救了他们?”

三千和尚点点头:“是我,我本想趁传灯楼主重伤补上一刀,但却发现我根本动不了手,他虽然重伤,但却仍然十分警觉,更是凭借内里压制寒冰内伤,竟将自己封闭在密室,从此后闭关至今未出。”

酒鬼:“他对你没有丝毫怀疑?”

三千和尚:“我本来早已就成为他最宠爱的弟子,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出卖他,更何况为了取信于他,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我在自己身上插了三把刀。”

话虽然说来简单,但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也许是他报仇的欲望太大了。

三千和尚苦笑一声:“虽然受了点苦,但我终究还是留下来了,这一切也就没有白费,现在已经过去六年多了,他也该出关了。”

酒鬼惊奇万分:“着许多年来,他没有叫你给他送过东西,你也没有进去看望过他?”

三千和尚:“没有,若是有,我便有机会,但却偏偏没有,只是在两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他的消息,说是三个月后就可以出关了。”

唐田忽然插口道:“不对,你不是说他中了寒冰内功,怎么可以出关?”

三千和尚:“他在传给我的消息中说,他的伤势已经好了,我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事情,凭他的武功,若是六年还不能解开内伤,也不会创造出骇人听闻的历史。”

唐田:“看来寒冰劲气并非无法治愈,那么陈繁会不会也一样历史重演呢?”

三千和尚冷笑一声:“何须历史重演,如果传灯楼主出关成功,相信陈繁若不死,便会与他交涉,而传灯楼刚刚复出江湖,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所以也一定会给陈繁治伤。”

唐田:“那就麻烦大了,所以我们就必须阻止传灯楼主,想不去都不行。”

酒鬼苦笑一声:“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但不知我们还有几天的准备时间?”

三千和尚:“五天,五天后城西十八里福缘寺。”

酒鬼点点头:“好,期间若有变故,还望你能及时传递,毕竟此事非同小可,此人也非是平常人等,我们不能让上一次的悲剧重演。”

三千和尚听罢,脸上露出一点喜悦,眼睛里又恢复了些许光彩,深施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三千和尚走后,白沐风忧心忡忡地说道:“听他述说,此事虽然重大,但也同样十分困难,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呢?”

酒鬼叹了口气:“我们对传灯楼主一无所知,就连酒鬼自己也不甚明了,这六年多来,他也没有再见过传灯楼主。现在的传灯楼主究竟达到什么境界便无人知晓了。”

白沐风:“也就是说,我们是在跟一个完全未知的人作战,连个作战计划都无法制定。”

酒鬼:“至少我们已经明了一点,绝对不可擅自行动,也不可单独出动。但愿三千和尚能够得手。”

唐田:“得手?不是说不能单独行动吗?”

酒鬼:“三千和尚作为传灯楼主最宠爱最得意的弟子,如果他单独出手胜算远比我们出手机会要大的多,三千和尚没有留下来与我们一起,也正说明他心中也已明了。”

唐田:“他若出手,必不能全功,否则他也不会来找我们了,那么他自己也恐难活命。”唐田的眼睛里露出悲伤的颜色,江湖,竟是如此残酷,为了复仇,忍耐,委屈在仇人的身边将近十年,到最后却还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来做代价。

酒鬼也叹了口气:“我想三千和尚心中也必然有了觉悟,他既然能有如此觉悟,我们又何尝不能,不说为武林除害,就算是为柳兄弟做些什么,你想,如果传灯楼主活着,于杨在天有关的人,他会放过吗?”

白沐风也点了点头,他奇怪的看着唐田,这个家伙怎么突然变得敏感起来,怎么会为了三千和尚而伤感呢。

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个人在这五天里,他们不再喝酒,也不再讨论那些让他们黯然神伤的事情。在这几天里,程枫也没有再出现,地鼠门刚刚经历了一场变故,现在想必也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至于蝴蝶,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万花楼,那么她会去哪里了呢?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再看见她。万花楼的那些常常光顾的客人也已经不记得她了,因为现在万花楼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姑娘----风花。人们都说万花楼的姑娘,名字起得越来越奇怪了,雪花是花也就算了,现在连风花都有了,这风花到底是什么花。

“当然是风花雪月的风花了。”风花姑娘嘴角挑起,双眉弯弯,她笑起来的时候,全身都在笑,就连鼻子、耳朵、眉毛、头发都在笑,并且每一个都笑的那么迷人,让人神魂颠倒。她的声音更美、更甜、更柔,让人一听就浑身酥酥麻麻,软绵绵站都站不住,酒杯也端不起了。

她一出现,整个万花楼的恩客都全部呆住了,她一笑,所有人的酒杯都跌落在地,任酒水洒了一身也动也不动。万花楼的姑娘总是万里挑一的,如此美丽迷人的姑娘可是李大娘花了重金请来的,但从此后万花楼的生意却也比以往更加红火了。

虽然如此,这几天酒鬼也没有再去过万花楼,已经没有了故人的地方,也变得陌生了。就在第四天的中午,突然有人来找酒鬼,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人,手中拿着把折扇,碧玉

做成的扇骨散发着温润的光彩。

酒鬼问他是来做什么的,他回答说来取一件东西。

少年人:“武器,柳青的武器。”

酒鬼狐疑的问道:“柳青的武器?你是谁,为什么要取走柳青的武器?”

少年人还没有开口,就从他身后跳出一人,一个妙龄少女,粉色衣裙,唇红齿白,十分水灵,却见他抢过话来,喊道:“你不认识他,总该认识我,我们见过面的。”

酒鬼一看,哈哈一笑:“原来是慕容秋姑娘。”

正在里边的唐田一听到慕容秋三个字也跑了出来:“慕容姑娘,还有我呢,你是不是也记得我啊?”

慕容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不记得。”

唐田碰了一鼻子灰,白沐风靠在门边看着他吃吃的笑着,唐田瞪了他一眼:“这小丫头,他不给面子了。”

白沐风:“谁让你不姓柳呢?”

话一出口,白沐风竟然呆了一呆,随即便朝慕容秋这边望了过去。

慕容秋:“他是我哥哥慕容雨,你既然知道我,就快把柳青的剑交给我吧。”

酒鬼:“柳兄弟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剑你若是要留作念想,拿去便是。”

慕容秋呸了一声,抢过剑来,一边又娇叱道:“谁要留作念想,”她看了慕容雨一眼,随即接着说道,“他活着的时候对我不闻不见,现在死了倒好,以后我每天都要拿这把剑骂他个十八遍。”

酒鬼叹了口气:“姑娘,柳兄弟以前对你的不好,我现在代他向你赔罪,只是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还望你善待与他。”说罢酒鬼躬身一拜,吓得慕容秋赶紧跳开来去。

倒是慕容雨慌忙扶住酒鬼,连声道歉,一边道:“我这妹妹年轻气盛,不甚懂事,但她的心总是好的,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可是万般舍不得,要不也不会跑老远来取这把剑了。”

酒鬼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更应该替柳兄弟谢谢你们。”

慕容雨微微一笑,向酒鬼等人抱拳道:“我看各位整理行装,该是还有他事,我们也不便再打扰,这酒先告辞了。”说罢,一拉慕容秋,兄妹二人便匆匆离去。

酒鬼道:“这真是个情深义重的姑娘。”

白沐风看了看酒鬼,没有说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九月十五,是一个上香的日子,附近的善男信女纷沓而至,福缘寺变得热闹起来。寺里的方丈是一个叫静云的和尚,和尚很稳重,也很会管理,福缘寺井井有条,香火也越来越盛。上香时节,总有一些原来的香客,所以福缘寺修建了大量的禅房供远道而来的香客休息使用。

今天也是一样,这些简陋的禅房,早早的酒差不多被占用了,唯有一处地方,就是在最幽静的西北角上,一处院落,独处在那里,据说是为一个身份很是神秘也很是尊贵的人准备的。静云法师说那个人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烧香礼佛以修身心,但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这个人,也从来没有进去过这个院落。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有人进去了,三千和尚走进来的时候,已是日轮西坠,再加上这处小院四围都是房屋,光线被遮挡住,显得昏暗非常。

三千和尚看了看天空便走进禅房内坐了下来,也许他有点疲惫了,也许是这里的光线太暗,又太安静了,三千和尚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静云法师看到三千和尚时,他已经睡下了,静云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这孩子。”然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早已沉没,一轮明月升起,高高挂在中天。皎洁的月光如流水倾泻,似要洗尽时间一切尘埃。福缘寺在月光笼罩下,就像披了一层金色的佛光,安详又肃穆。佛堂里的佛像前红烛依然,香火还未烧尽,香烟袅袅,月光流进来时,洒在佛像上,更显法相庄严,守夜的小和尚竟然看得痴了。

月光如水,人如微尘,微尘入水,随波沉浮,惊不起半点涟漪。所以这个人影飘过时,也没有人发现,他走得并不快,也许他知道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他走的不急,这些年来,他一个人在黑暗里,习惯了孤独,但却这人间盛景也见得少了。他老了,才几年光景,他就老了,想起没有闭关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年轻,那时候的肌肉紧绷,富有弹性,那时候身材魁梧,标致非常,那时候虽然已经三十来岁,但却也正风华正茂。虽然那时候他是和尚的装扮,但却还有许多女子向他投来如丝媚眼,她们对他笑,对他闹,对他撒娇,但她谁都没有多看一眼,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她们。

他缓缓走向福缘寺最西北角的那一方幽静小院。

此时月正当空,明亮干净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头上,他的头时新剃的,澄明清亮,他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僧袍,项上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

他站在天井当中,静静的,站了很久,很久,就像是站成了一尊佛像。他的脸不算胖也不算瘦,他的额头上微微有一些皱纹,其实就算他老了,也不会变丑,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他就站在那里,慢慢地呼吸着,微闭着双眼,仰望着天空中那轮明月。六年多了,他曾期盼明月何时圆,圆月何时有,而如今终于他选在这个月圆之夜出关,选在这个幽静的地方来会见他的弟子,他最爱最宠溺的弟子。想到这个弟子,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轻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温柔得就像这满天月色一样。此时,他的脑海里都是这个弟子的影子,多少年来,他没有见过他,但他却无时不盼望着能早一天出关,早一天来看看他,看他这些年来过得可好,听他讲述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

他又有些不安,六年多过去,他有什么变化?他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他是否在这个江湖中闯出了自己的天地和声名?我老了,他也老了吗?忽然他笑了,他笑起来很温柔,他低下头,脸色微微有些红润,他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他怎么会老呢,六年前他才刚刚二十一岁。那么现在,他是否已经变得成熟,是否还有当年那般的纯真与可爱。

月色轻轻流转,时光悄悄的变换,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月亮已经偏向一方的屋脊去了,而恰好落在对面的屋子里,那间屋子敞开着门,月色流泻,温柔的月色下一个身影伏在桌上,安然熟睡,一样月白色的僧袍与月光相互交融,仿佛融化在了温柔的月光里,轻轻发出一声梦呓。

梦呓之声,轻轻落在他的耳朵里,也跌进他的心里,他的心就像一汪久未动过的湖水,一粒石子落下,涟漪层层荡开,他的呼吸顿时加重了。他有些激动,是啊怎能不激动呢,他从小就生的俊朗,身边少不了如云的美女,但他却偏不喜欢,但世事纠缠,他摆脱不掉。

终于在二十一岁那年他剃去了头发,但剃去头发就能扫净尘埃,就能远离纷扰吗?

不能,他出身武林世家,就算做了和尚还是有着许多人抱着幻想,他无法清净。他为自己取法号净月,希望能如这中天之月一样纯净安详。但事实远非如此,世事也远不如此。家中看上一名女子,两家联合动用武力威逼,放火烧了他出家的寺庙。并扬言,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把他找出来,那个时候他十分绝望,唯一能让他安慰的是他在河边照见自己的影子,那白色的僧袍,那魁梧傲岸的身姿,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是这世间如此美好的存在,但却是如此痛苦的存在,因他而灭的寺庙已经有八座,因他而死的和尚已经有三十七个。他不是无情,也不是无爱,只是那些女子,很好也很美,他只是不爱她们,也不想和她们在一起。他已经没有去处了,他走得远远的,他遇到了他的师兄,也就是现在的静云法师。师兄对他很好,但是好景不长,家里还是找来了,他们抓到了静云,威胁他,静云法师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安慰,他不能失去他。所以他屈服了,跟随他们回去,三天后他成亲,家里放了静云。他悄悄的送了静云一些银两,让他逃的越远越好。新婚那天晚上,一片喜庆。酒过三巡,所有婚宴上得人都倒地昏睡,他们这一睡就是一辈子,以后再也没有醒来,因为他们饮的是毒酒。他让新娘子走,但是新娘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悲极恨极,出手相杀。他让她三招,三招之后,便杀了她,然后一把火烧尽整个大宅,从此后流落江湖不知所踪。

这段往事,无人所知,因为除了静云法师,其他人都已经死在那次婚宴上。

直到后来传灯楼的崛起,那一年,一名少年人穿的破破烂烂,被人追打而受重伤。正好滚落在他的脚下,抱住了他的脚,仰脸看着他。那双眼睛就如暗夜的明星,让他已经黑暗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一点亮光。他带他走了,收他做了弟子,他很宠他,无论他要什么他都给,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说以后他做了杀手就只收三千,三千白银,三千黄金,三千铜钱也可以,所以他送他“三千”法号。

三千和尚果然不负他的厚望,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杀手,但却很少出去杀人,净月也不想让他去杀人。杀人,人杀,出去的时候是杀人,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杀了,这种事情,他怎么会舍得让三千和尚去做呢。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年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常常陪伴左右,他们一起练剑,他作画时三千和尚磨墨,他弹琴时三千和尚舞剑,他泡茶时三千和尚煮水,他要下棋时三千和尚陪他走到终局。如果没有传灯楼,如果没有过往,如果一开始就遇到他,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美好的存在,这个人生该是多么快乐。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便要承担所带来的后果,因果循环,生生不息。终于那一年,杨在天和十大门派学习传灯楼。净月重伤,传灯楼淡出江湖,他闭关六年未出,这六年里他从黑暗的地道爬进爬出,每天钻研武学,终于一点一点驱尽寒冰气劲。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出关,他要看一看这月色普照的大地,他要在这月色下好好端详他思念的人,他把出关时间提前了七天,这个圆月之夜,他踏月而至。

净月轻轻地走进开着的禅房,站在三千和尚的身旁,他伸出手,轻抚他的肩头,就像抚弄着月光一样。他弯下腰,轻轻抱住三千和尚肩头,他把脸贴在三千和尚的脖子上,温暖的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都醉了。

三千和尚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了看抱在身前的双手。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双手是谁的,他也伸出手,轻轻握住这双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三千和尚闭上眼睛,把这双手贴在脸上,他也一样,一样的怀念着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已经折磨了他六年多。他夜夜挣扎,挣扎在自己的思想里,他害怕这种感觉,他害怕忘了自己是谁,所以他用刀在胸前刻上一个“夏”字。

三千和尚忽然心中一惊,他猛然抬起头,推开这双手。净月从他身后转过来走到他面前,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很讨厌我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三千和尚低着头,他不敢抬头看净月的脸,他低声道:“我以前是怎样的?”

净月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他的笑声还是那样爽朗,那样富有磁性:“你以前,唉,若是以前的你,定会扑在我的身上,再也不下来了。”

三千和尚没有说话,还是低着头,净月伸手抚摸他的头顶,三千和尚一惊悄悄地缩了一下脖子。净月还是感觉到了这股生疏,但他始终相信是因为六年多未见的缘故。他把双手放到三千和尚的肩头,轻轻往上一提:“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三千和尚随着他轻轻一提,站了起来,净月捧起三千和尚的脸,他微微一笑:“你还是这般年轻,而我已经多添了一道皱纹。”

净月的手顺着三千和尚的肩膀,轻轻拉开了他的衣领,月白色的僧袍滑落,堆积在脚底,就像一团坠落人家的白云。

“你!这是什么?”净月抚摸着三千和尚胸前那深深的刀痕。

三千和尚:“我们相识的时候是一个夏天。”他仍然闭着眼睛,但两行清泪已经滑落了下来。

净月的心中一阵颤抖:“你,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他紧紧得抱住三千和尚,轻轻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他低下头,用他温热的唇,吻干三千和尚脸上和眼中的泪。而三千和尚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浑身颤抖着。

净月:“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三千和尚:“我怕……”

净月一笑:“怕什么?”他话一说完,三千和尚猛然睁开眼睛,眼中含泪,如寒星亮点。

净月一怔,只觉得心神一恍,就像在那一刻他的魂魄都丢失了一样,他的心跳也怦然加快。

净月:“这,这是怎么回事?”

三千和尚温柔一笑:“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出关大礼,师父!”师父二字,语气犹重,又隐隐带有恨意。

净月看着他明净无瑕的双眼,突然哈哈大笑:“三千啊三千,你若是不愿,师父自然不会强逼,你又何苦这般。”

三千和尚这一次是真的扑在净月的身上:“你说我若是从前的三千,便会扑在你的身上,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是从前的三千,但我的心却不是。”

净月:“你的心不是,那你的心是谁?”

三千和尚悲痛地道:“那个夏字,不是夏天的夏,而是夏桂之的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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