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能理解雷恩的叹息，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耕民生来便是如此。
他用崇敬的目光仰视雷恩，问：“您是猎魔人吗？”
“不，我的同伴是猎魔人，我只是一位来自远方的旅人，你们饿吗？”雷恩回话时看向地窖角落的几个木桶，木桶里有酸臭发黑的麸皮面包和浑浊的污水，即使在迪鲁特王国最为贫瘠的北境，这样的食物也只配当作喂养家畜的饲料，绝不会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
男孩晃晃脑袋，正想说自己不饿，可看见雷恩取出一块香软的白面包，他的肠胃亢奋地蠕动，用咕咕的肠鸣音替他回答。
“我有一些疑问，希望你能为我解答，这块面包是你的报酬。”
雷恩把面包递到男孩手中，随后问起农田里的粮食种类和种植方式。
农业是人类聚居的根基，安娜对诺丁城的历史了如指掌，但对农业一无所知，反倒不如不识字但从小学习耕种的耕民。
大致了解诺丁城耕民和农场的运作后，雷恩把两个即将为人父母的孩子带出地窖，指着桌上黑白两色、明显经过打磨的小石子问道：“这是什么？”
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小块白面包，把剩下的大块面包塞给女孩，接着把石子摆在桌面用刀子刻出的歪歪扭扭的线条上，说：“这是五子棋。”
“你会下棋？”
“五子棋很简单，看，这是棋盘，这里，这里，这里，这些地方可以放下棋子，黑棋和白棋轮流放下一枚棋子，把五颗相同颜色的棋子连成一条线就赢了。”
男孩一边介绍五子棋的规则，一边朝屋外张望。
由于距离较远，他看不清尼娅和镰刀巨蛛的战斗，但能看得出恶魔正在节节败退。
“您的同伴真厉害。”他缩回脖子，既敬佩又羡慕地说，“要是我能成为猎魔人该多好。”
“来陪我下一盘五子棋。”雷恩拾起一枚黑色石子摆在桌面中央，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聊，“你想成为猎魔人？可是猎魔人的寿命非常短暂。”
“耕民的寿命更短暂，我只能活到今年冬天。”
“也对。”
“轮到您了，先生。”
“五颗棋子连成一条线就能获胜，对吗？”
“是的，横线，竖线，斜线，都行。”
男孩执白子与雷恩对弈，很快，棋盘上五颗黑色石子形成一个十字，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都有向外延伸的空间。
男孩捏着一颗白色石子琢磨半晌，沮丧地说：“我输了。”
“是吗，看来我运气不错，这叫‘初学者的幸运加持’。”雷恩推散棋子，玩味地笑道，“让我猜猜，五子棋的发明者是狮心王安德列·赫仑？”
“我不知道。”男孩摇摇头，说，“生育院的教习学士教我们下五子棋，只要赢了教习学士就能去学城做杂工，可惜，我太笨了。”
雷恩没有深究，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你想成为猎魔人？”
“是的，先生。”
“看见外面那个恶魔了吗？一会儿我会让我的同伴取来牠的心脏，你敢试试吗？”
男孩看向女孩，正在啃面包的女孩噎住了，接着她飞快地摇头，可男孩咬牙下定了决心。
“我敢，但是，得等到阿莉生下孩子。”
雷恩沉吟片刻，摇头道：“我猜还有其他方法能让你成为猎魔人，当然，同样有死亡的风险，但相对而言风险会小一些，这需要实验来印证。孩子，我想跟你做个约定，从今天起，我会向你们供应免费的食物，作为交换，我要你配合我的实验。”
“好！”男孩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不知道什么是实验，但他知道食物比他的生命更有价值。
雷恩满意点头，他有一个猜想，既然这个世界的人类能够通过吞服魔核来获取恶魔的力量，那么以魔核为材料炼制的药剂或许能达到相同或相似的效果，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需要实验体。
对于眼前的男孩来说，这究竟是残酷还是仁慈，雷恩并不确定，不过这不重要，法师通向传奇的阶梯本就由亿万生灵的尸骸筑造，他比那些出生在七色高塔的高贵法师更能体会平民的苦痛，并不意味着同情心会阻碍他的求知欲。
这时，尼娅结束战斗，她走进平房，瞥了眼室内两个孩子，看见他们手中的白面包后，她看向雷恩的眼神变得柔和。
雷恩朝她勾了勾食指，她抛出一大一小两枚灰色茧状魔核，魔核落在桌上滋滋作响，强腐蚀性溶液在木头的纹理上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迹。
“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尼娅问。
雷恩开始喜欢这个勇武的少女了，她只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位法师随从必备的优秀品质。
“去外面等着，等安娜过来。”他收起魔核，起身往外走，同时操控巡林鸟飞向城内，为安娜等人指引方向，接着套上阿卡莎黑金工坊生产的强酸防护罩袍，开始解剖巨蛛尸骸。
尼娅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对他提问：“为什么牠有两颗魔核？”
受雷恩影响，她也开始采用魔核这一名称。
“镰刀巨蛛是两性繁殖生物，这是只母蛛，与牠交配的公蛛被牠吃了，那颗体积较小的魔核属于公蛛，是消化残留物，噢，看来这只母蛛快要产卵了，难怪牠要留着那两个孩子。”
“什么意思？”
“你知道蜘蛛怎么产卵吗？它们用蛛丝制作产褥，将幼卵产在产褥上再用蛛丝覆盖。看见树上的蛛网了么？那是用来放置产褥的温床，镰刀巨蛛的产褥是智慧生物的大脑，牠得先织好网，再把那两个孩子钉在网上，趁他们活着的时候将幼卵刺进他们的脑子，用脑浆作为幼卵成长的养分。”
尼娅不寒而栗，雷恩却越说越兴奋，他想起镰刀巨蛛体内有溶解魔核的消化液，要研发以魔核为主材料的药剂，这种消化液不可或缺。
见他带着病态的微笑在恶魔血肉模糊的尸体里搜寻，身经百战的尼娅忽然感到深深的恐惧，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她有一种错觉：即使是恶魔在这个疯狂的男人面前也同样会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