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好天色，蜀地这里一过了年节，便一天赶着一天的暖和，本来就不甚寒冷，过了年之后这段日子又越发的暖了起来，往远看去，远山之上已然能看到草色了。
李玄他们一行人两骑两车便在城北门口候着，不多时便看到江岚一身素色短衣骑马到了，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名精悍的军士，拉着一辆小马车，看大小估计不是坐人的，大约拉着些沿路的用度之类。
自昨日之后，江岚恢复了女装，眉眼间少了些凌厉的气息，多了些女孩子的柔和神态，远远看到他们也自高兴，挥着手便提马上前相见。
她随行有二十余人的卫队，这对于李玄来说是个好消息，本来还怕她只身前来，双方关系不好处理，既然她带着随行卫队，便能放心让她歇着了。
对于女孩子，李玄一贯都是狠不起心来的，虽然昨日初始，江岚与叶芸儿之间有了些许不愉快，但他却也不能就让人家一个女儿家跟自己一样，全程骑马。
倒是叶芸儿心也颇大，头一晚就交代李玄，若是明天见了江岚便邀她共同乘车。
想到这里，李玄与这位豪情不让须眉的女校官打过招呼之后，便正式邀请她去叶芸儿车内歇着，毕竟还是女孩子们坐在一起更有话聊。
若是放在以前，江岚定然会直接拒绝，与李玄他们一同乘马而行，但有过昨日心态的转变之后，却含笑应了下来。
至于女儿家们在马车内说些什么闺中密话，就不得而知了。
大略安排了一下江岚带来的随行卫队，对方的卫队长是个性子十分温和的中年人。
虽然他也曾在校场观战，知道自家这位校官曾被这李玄打到大哭一场，但军中之人向来崇拜强者，虽有国籍之别让他存着一层戒备，但却并不抵触李玄的安排。
反正这一路双方是友非敌，眼看江岚与李玄他们一行人的关系越走越近，这位卫队长也乐得顺着江岚的心意做事。
一切安排妥当，李玄回首望了望这座不大却也不小的卞东城，双腿一夹马腹，轻快上路，手上马鞭微扬，身后的车队和护卫们也列阵在侧一同随行。
沿路越是往隆中方向去，蜀地的景色便越多青翠，虽然地理位置险峻又兼之交通不便，使得蜀国与外界通商艰难，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偏偏让此地物产极为丰富。
沿路不断看到山梁沟壑之间奇迹般开拓出来的农田，李玄饶有兴致地将之尽收眼底。
大唐作为大荒中央之国，自然也是物产丰富、地大物博的。
但即便富饶如大唐，也不可避免地年年都会出现灾荒与伴生的流民。
曾经在大唐的岁月，李玄见过无数流民，尤其是在年景不好的时候，底层民众一旦受灾，则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插标卖女这种事情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如今来到蜀地，看到这里虽然不似大唐一般雍容大气，但山川险峻之间，自有一股子蜀人吃苦耐劳、不甘于人的生气。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正是这样险峻的环境，才造就出蜀人坚韧不拔、要强好斗的性格。
往前赶了几日，李玄日日观察，这才慢慢体会到蜀地生活的艰难。
虽说物产不差，但奈何适合耕种的土地十分有限，许多蜀人便要行险去从事一些极其危险地工作，才能维持家庭的生存。
尤其是此地山多川多，每到下雨下雪之后，便常有山洪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灾害爆发。
那些依山傍水建在山沟之中的寨子村子，往往便要因此遭灾。
民众死伤不说，许多人便因此失去了家庭，只能沦为流民或者为生计所迫，干脆做了贼盗。
这个世上，大部分人生来大抵都是想要好好生活，并不是天生便要做贼的。
奈何，生而为人，求存便是最最艰难的一关，既然这个贼老天不让我活下去，我便只好做贼了。
这是大荒世界大多数贼寇的真实写照。
尤其是在蜀地，以这里险峻的地理环境，多发的自然灾害，为此而沦落为贼寇的人，自然更多。
沿路走了这些日子，越是往蜀国腹地走去，这种现象便越多见。
从来就算朝堂之上坐着一位圣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将关怀延伸到一国一地的各处去。
只说一国的朝都能够整洁繁华，便已经是对庙堂之高里那些文臣武将为人君臣的极大考验了，又何况朝都之外的国土呢？
他们一行人队伍不小，且有女眷出没，自然也会被山中贼寇盯上，虽然一些会因为见到他们有随行军士护卫而退却，但更多贼寇则凶悍之极，正面便来截杀。
面对这些心中呐喊不患贫而患不均的贼寇，李玄没有出手，即便是贼寇，那也是蜀国的贼寇。
自有随行的军士们收拾。
只是见到这些军士出手从来不留活口，便是李玄也觉有些不忍。
马车中，叶芸儿放下窗帘，刚刚军士们一齐出手，瞬间斩杀了十余名山中贼寇，显然是应对这种情况早就手熟了的，看他们收拾战场掩埋尸体的手法，想来之前也没少做过这种事。
江岚看她眼中有不忍神色，沉默了一阵说道：“这些贼寇生性凶悍，若不斩杀，便会缀在队伍后面没完没了，而且还会为害左近乡邻，世事如此，你可怜他们，他们便会杀更多的路人甚至村民来回报你。”
知道她所言非虚，只是叶芸儿终究心性善良，看到这般铁血无情的场面，难免还是会有些心中不舒服。
“你们杀了这么些年，贼寇可杀尽了？”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江岚神色无奈，低声道：“哪里能杀的尽，一年到头，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灾祸，天灾人祸之后，往往便会滋生贼寇，春风吹又生罢了。”
“为何不尝试诏安？”
叶芸儿于心不忍，便接着问道。
盯着叶芸儿的眼睛看了良久，江岚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眉，说道：“芸儿妹妹，你还是太善良了些，诏安又有什么用呢？你要知道，做过贼的人，就再也变不成良民了。”
人心，在释放过野兽的性情之后，便已经不是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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