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走远，在可见的范围内，达利没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
一双冰冷的手臂将他抱紧。
是勒菲娜。
她的身躯在颤抖，气息紊乱。
达利听到她强压低声音的低泣。
「父亲他……还有修道院的其他人……」
达利回搂她的后背，用手不断抚顺她的头发，脸紧贴她的脸，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话一出口，他就怔住了。
仍记得，最后一次跟菲利普司祭见面，菲利普司祭要求他跟勒菲娜断绝联系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希望这一切都可以过去。」
原来，是这个意思。
达利终于明白菲利普司祭的用意。从勒菲娜带着『时之砂』回到哈德尔开始，今天的行动就在教廷的计划之中，自己只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勒菲娜的『异端同行』。
达利闭上眼睛。
现在就算有任何感触都是徒劳。正如菲利普司祭和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重要的是，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
「勒菲娜，你现在身体如何？我们，可能要继续战斗。」
达利扶着勒菲娜的双肩，恢复自己作为一名神职者的冷静。
冷静的情绪似乎感染了勒菲娜。她抓起达利的衣袖擦干泪水，咬着牙，大力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个下来。
「那个人，用的是魔力引燃。」
教廷内部流传着一个流言，大神圣殿直属下有一个专职对付异端魔法师的战斗组织，名为『猎魔』。
『猎魔』不存在于任何正式的教廷组织编制之内，是一个法理上『不存在』的战斗组织。
成员是对魔法师战斗的好手，拥有各种对付魔法师的技能。
其中就有以引燃魔法师自身魔力的魔力引燃。
看来，那个灰袍人正是『猎魔』成员。
「魔力暂时无法恢复，瞬间移动没法使用，但是四级以下的低阶魔法似乎可以使用。」
勒菲娜张开手张，嗤的一声，一团流淌着热气的火焰就悬浮在她掌心。
「两个人都有战斗力，我们能逃出去的概率就高很多。」
「我自然不必说，但是你……」
勒菲娜拥有女性特有的纤细感觉，她情绪恢复之后，很快就发觉达利的脸色异常苍白。
「我没事。」
达利抬头望向灌木林外。林间小路盘然而上，消失在远处的森林之中。
「我们要到山顶去。」
「到山顶去……澄空塔？」
达利点头。
「那个东西，还在澄空塔吧。」
勒菲娜脸色变得苍白。
即使没有说出来名字，她也知道达利指的是什么东西。
时之砂。
今天惨剧的源头。
天主遗物，恶魔遗物，十三恶魔，亵渎之罪……一切原本跟他们生活毫无交集的词汇，今天成为了他们的象征。
而结果是，他们一个成为异端，一个成为异端同行，老鲁兹死了，还搭上了整个修道院的性命。
勒菲娜沉默一会，最终还是点点头。
「你还可以启动时之砂吧。」
「嗯，大概，剩余的魔力没问题……但，问题是，我们要往哪里逃？」
「我们到大陆的另一端去。」
「另一端……你是说东方？」
「没错，我们越过东境十八国，我们到最东端的海岸去。」
「到那里，蔷薇教廷就找不到我们了吗？」
「据我所知，东境十八国的人似乎拥有无神论的思想传统。教廷在东境的传教活动效果有限。我估计，至少三五年时间，他们对那个地方的影响都极其有限。」
「三五年后又怎么办？」
达利沉默片刻，不答反问。
「你想要向教廷复仇吗？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修道院的人们。」
勒菲娜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我已经受够了。什么教廷的，我再也不想听见了。我只想，从此之后，只跟你在一起，永永远远的……」
勒菲娜抱紧达利的后背，头埋进他的胸膛，不断颤抖。
「我，我现在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勒菲娜，八级大魔法师，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女孩。
假如她不是魔法师，只是一个乡下贵族的女儿，现在应该还是乖乖待在乡间的贵族大院里，形同公主一样，享受着没有太多烦恼的生活。
达利的心柔软起来。他反手抱紧勒菲娜，用没有太多肌肉的手臂，搂紧她的肩膀。
——公主嘛，那么，我不就成保护公主的骑士了。
「我知道了。去他的教廷，我们再也不去管他们那些破事了。我们到东海岸去，假如他们追来海岸，我们就逃到堆积滩上去。他们追到堆积滩来，我们就逃到离岛上去。他们追到离岛上，我们就上东方人的船，逃到东方大陆去！我听说东方的道术神教跟教廷不太对头，他们总不能追到东方诸神庇佑的地方去吧！」
达利唾骂着教廷，用一些从市井中听到的东方大陆的事迹安抚勒菲娜。
他已经下定决心，从身体到精神都要脱离教廷。
虽然这样对教父菲利普司祭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搞不好还会连累到他。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
为了怀抱里的公主，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人。菲利普司祭那边的事情，以司祭的能力，绝无可能就这么轻易被打败，他一定可以自己摆脱困境。
虽然这样很对不住他，但达利此时也只能心里默默祷告。
——如果神真的眷顾自己，那请让自己死后来生再遇上菲利普司祭，再次成为他的教子。
「呐，达利。」
怀抱里的勒菲娜抬起头，眼角的泪痕已经在达利的衣袍上擦去，浅褐色的瞳孔如同宝石般晶莹透亮。在达利眼中，这就是世间最漂亮的宝石。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可以吗。」
「我永远都是你的骑士，我将用我的一生来陪伴你。」
达利单膝跪地，他接过勒菲娜伸出来的手，轻轻亲吻手背。
「勒菲娜·鲁兹，你的成年受洗礼结束了。」
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