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锦乖，母后只是累了，你父皇不让你见是因为母后不想让你担心，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你在景阳宫要多听嬷嬷话，不要老是欺负宫人，母后还想看你长大成人呢。”
面对暮锦皇后满脸割舍不下，眼中慈母柔情尽显，病痛让她说话都艰难却又不得不尽量嘱托，她来不及参与暮锦以后的人生，又想一一安排妥当。
我拉过暮锦一旁细声叮咛，“公主，皇后娘娘需要多休息，这段时间我天天带你过来，你不怕见不着母后了，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皇后娘娘身体情况好吗？”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牵起皇后的手默默的守在一边，“母后你睡觉吧，暮锦陪着你。”
“云袖···”
“皇后娘娘你不要再说了，奴婢来就是想让你多看看暮锦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了才能更好的调养身体，现在需要的是静养，这段时间奴婢会和冷荷一起来照顾你，直到你痊愈。”
还想要再说的皇后被我适时打断，她想说什么我都明白，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带着暮锦过来，我经历过生离死别，那种剜心蚀骨的痛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一样。
“娘娘这么担心暮锦就更不应该轻言放弃，公主还小很多事还需要娘娘教导呢，皇上也在等娘娘好起来，只是前朝事务繁多他抽不开身才特意派奴婢来，你好好休息等你醒来在带暮锦回去。”
我掖好被角守在一侧看着她静静入睡，许是有暮锦的陪伴唇角带着笑颜温暖如春，屏风外的圆桌上水仙在悄悄的绽放，但香气终不及浓郁的药味尽被掩盖住，炉内的炭渐渐燃成灰白色，我蹲下随手又添了几块。
正起身间头一晕差点栽倒在地，眼疾的冷荷赶忙扶住我，我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没事，可能起的太猛了，我去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回来，暮锦就麻烦你多照看了。”
“你去吧，这儿有我。”
胸口堵的慌想来是身孕之故，来到苑外靠着沿廊坐下，培植园特地为皇后移种的绿梅正纷然的开放着，想要借此生机带来一线希望，檐角的风铃叮铃铃飘响，天边是苍莽白云。
倚靠着廊柱看着涣散在眼前的日光，花下那抹心水冗长的身影伫立其间，烂漫芳菲的光照映照在他身上荒芜庭前一片，我闭上眼让自己放空，已经晕眩到出现幻觉了吗？
定神再睁开眼的时候，落梅般的衣袍出现在侧，我抬起头是他闪亮光芒的深邃眼眸，他且顾且上前，与我保持着半丈距离，我扶着栏杆站起来却开不了口。
空气有一瞬间的萎靡，两两相望，无言凝视。
终是他开了口，目光转移的刹那不经意间抖动，“你，还好吗？”初来的问候，苦涩了彼此。
我重坐回栏边，看着眼前花开似锦的冬日庭苑，“侯爷怎么进了承乾宫。”眼前人在此，他问的好自是不必回答了。
“皇后娘娘病重，我和皇上提了好几次月汐，他终于同意让月汐医治试试，今日恰逢事宜商讨结束就带月汐来承乾宫看望一下，深宫内苑我不便进入，就在这花园中走走，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我带暮锦来看望皇后娘娘，屋内沉闷有些不舒服，就出来走走，不曾想在这儿也能碰见侯爷，真是缘分深厚。”
他恍然笑了笑，负手仰望着深处，那里像是有风华吸引住了他的目光，“缘深分浅么，你为什么不选择另一条路呢，也许是一条美好的路。”
我哑然失笑，该怎样回答？
“我贪念荣华也想跟匀儿一样，我在底层活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的这一刻么，别人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拥有，既然命运眷顾于我，那我就要在这宫中占据一席地位，他愿意给我更好的庇佑，我又为什么要走呢？我不走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发现我对他的情意让我走不了，就连一向严肃宫规的太后都为了这个未出世的皇孙而不惩罚与我，可见我现在有多被重视。”
“他很期待这个孩子，他说他希望是个男孩，皇长子要有弟弟陪伴，就像你们之间那样，宫中皇嗣又那样少，淑嫔都未能母凭子贵，可对我却不同的，我怕招人口舌所以暂未接受他的册封。”
他微红着眼眶不动如山，压抑的气息在情意二字说出口时那么沉重，像是终于明白我心意了才从胸腔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是斩断一切，抛却心中长久的执念，带着所爱隔山海皆不可得的思量，没有牵绊，干脆利落。
半晌，“若这是你想要的，那就好好抓住，本侯就先在此恭祝云袖姑娘未来夙愿之路平坦顺遂。”
“云袖多谢神武侯祝愿，定不负盛情之意。”我福身盈盈一拜表示敬意
他没有在多看我一眼，跨步从我身畔离去，带着北风和花香不做留念决然往前走，向着光明融进倾城日光里，碧空鸿雁声声哀而不绝，我睁着散光的大眼有些走神的看着前方那个身影，内心终于空了，如往来云烟，燃烧殆尽。
不知在风口中坐了多久，浑身冰冷，直到一双温暖的双手替我系上披风我才回过神来。
“云袖姑娘想什么出神的这么厉害，我从内苑一直找到这儿，看你坐在这儿半天了，太阳都褪了这儿也照不到日光了，你看你冷的就跟掉进冰窖一样，别皇后娘娘刚醒来了你又病了，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冷荷巴巴的说了一大堆，我只听见皇后醒来了几个字，遂转首确认，她点头道“是啊，洛侯爷带过来的一位神医真是厉害了，一针下去喂了一粒药皇后娘娘就慢慢醒过来了，这会儿正觉得饿在吃暮锦带过来的点心，我出来找你，也是皇后娘娘想找你，你快点过去吧。”
我拢着披风想以此来快速驱散敷着在身上的寒意，不想让自己这一身冰凉侵扰到皇后，她醒来了是不是就代表能痊愈。
甫进屋入屏风内就见宫婢正在轻拭刚喝完药的皇后唇角，半抬高的身子见我进来伸出双手，亲切的握在自己手中，她是那样瘦，细长的骨节膈着不甚温热的手掌传递与我。
“之前想要说的话我现在可以说了，我觉得现在好多了，天色还早，不介意多陪我一会儿吧。”
我摇摇头，开心道“怎么会，奴婢就盼望皇后娘娘能早日康复，先下能吃下东西了就证明没问题。”
她眯眼轻摇头，带着劫后余生的了然“我不自称本宫你也不要唤奴婢了，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不介意就唤我叶姐姐吧，趁着我的身体些许好转想说的话还是尽早说出来比较好。”
“我相信叶姐姐的身体会好的，冷荷不都说洛侯爷带过来的林郎中医术甚高，两招就让姐姐苏醒。”
“细算下来我与皇上朝夕相伴了近十年，他八岁登基，十四岁与我成亲封我为皇后，这么些年相敬如宾相互扶持，我知道他是因为我父亲才与我结为连理，他母亲以死换来我父亲的全力支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愿意面对我，只有一次喝醉了酒他告诉我他看见我就想起了逝世的母亲，我很无奈可是他又是我的夫君，直到五年前才渐渐揽握大权，太后虽交出政权闭门清修可是他还是坐的很不稳，每天都很焦急，我问皇上，你焦虑什么？有我父亲在的一天你就有半壁江山。”
“贵妃的父亲为尚书掌吏部，主责铨选官员，娴妃的父亲把握着大启一半的钱银，只要娴妃不冷落大启就不用怕没军饷，其他妃嫔的父亲也都各司其职，就算她们无儿无女也有足够的盛宠，我作为皇后就是不停的替他梳理人脉，朝中一半的老臣都是先帝留下来的，他们戎马一生，道洽政治，润泽生民，却利用晚年职务之便行一切帝国会走向毁灭的荒诞之举，皇上不敢大换血，也顾惜曾经所做的功勋都只做折中处理。”
“他是皇帝想要的触手可得，别人塞给他的就算是不想要的，也不得不要，只有你不是，无意中走了进来占据心房的一丝位置，你明白吗，云袖？”
她说了许多，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失血的唇开始咳嗽起来，我端起榻边小桌上的水喂与她喝，“叶姐姐说了那么多想必是累了，林郎中好不容易诊治的有起色，姐姐定要养精蓄锐才好。”
“我睡得已经够多了，再睡下去身子都化了，今天我就想聊聊天。你对暮锦好我看在眼里，她以前对你有误解可是现在我能看得出对你很信任，证明你是真的疼爱她，我相信就算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必不会亏待暮锦。”
我不明白她这样交代的意思，内心惶恐起来忙跪下来，她反手拖住我不让我跪“皇后娘娘这是做何？”
“你先起来，听我说完，你的身世我了解，罪身想要有一己之地实难，我虽然病着可我也知道后宫早已在盘算暮锦，我死了她们都会跟着晋封，暮锦又贵为嫡长公主能收来抚养必是登上高位的那个，她们都没有你真心，所以我会跟皇上说请你来代为抚养直到出嫁，这样你不光能保全自身还能荣华平安一世，这算是我最后的遗愿，希望你能答应。”
我震惊皇后所做的举动，她说的没错有了暮锦我就有了保障，我不一定是坐上高位的那个，但我一定会平安无事。
“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我踌躇着，看着她祈求的目光终是心一软点头应允，“姐姐这下该是能好好休息了吧，天色将晚我明日再带暮锦过来看你，可好。”
她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委身下去，冷荷替她盖好锦褥，我去殿外领了暮锦做了拜别。
天边晚霞如火，日暮沉沉雁归，看着身边满脸童稚的暮锦心中不忍泛酸，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很开心今天见到了她的母后，看着兴高采烈跌跌撞撞往前奔跑的她，无言的凝殇如泉涌。
流华宫内，倚门相望，这高不见头底不见尾，层峦叠障让人望眼欲穿的皇宫。
终是要下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了，黑沉沉的天把明媚晕染的宙宇换成黑白色泽，空气降到极致。
林郎中还是每日午后来到宫中替皇后诊治，匀儿这段时间也习惯了请安后带着小胖来我宫中小坐，一坐就是一天，有了她和小胖的陪伴每天的日子过的顺遂安乐。
干饭人，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