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初夏，北京，夜。
海淀区中曲信融大厦八层，豆豆爱平台的一间会议室里，一个身材略微发福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和三个人隔着会议桌对坐在小会议室。中年男子正低头看着手上的合同，对面的三个人显得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各自摆弄手机。三个人里一男二女，坐在中间的女子三十不到年纪，身穿职业套裙，一脸浓妆，正竭力掩饰自己的困意。她注意到对面中年男子的眼镜价值不菲，看来颇有身家。来这里之前，她打听了下，没人对豆豆爱平台了解很多，最多知道这么一家不大的平台，有几百个亿的资金在运作。
中年男子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合同，微笑说到：“马总，签合同问题不大，你们有多少人马？”
“林总，您放心，我们有几百号人，每人手上30个活跃账户，都是老号。”浓妆女子赶快回答道。
被称作马总的浓妆女子是马腊伎，经营着一家网络技术服务公司。说说是网络技术服务公司，其实就是雇佣了一批人在各个网站和论坛注册ID，干些替人涨粉，在网络上大肆炒作的业务，最早业务启蒙是在各大论坛灌水攻击，主导某个事件的网络舆论导向，一般被称呼为水军。这些年以来，网络宣传的信息量越来越大，完全盖住了传统线下传播渠道，网络上是非也多，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那好，马总，就委托你们团队了，”被称作林总的中年男子顿了一顿，接着说：“钱不是问题，这你知道的，但要有效！”林总盯着对面的马腊伎，仿佛要透过她脸看到心里一般。林总是豆豆爱第一副总林新之，自从就职到现在，也就一年多点事件，已经掌控了公司大小事务。
马腊伎没有回避林新之的目光，很冷静地说到：“林总，我们是个有经验的团队，这个您大可放心。”她想了一想接着说道：“去年北京天上兄弟的新电影，就是我们宣传的，叫什么电影来着？”她一下想不起电影片名，扭过头问坐在旁边的人。
“不用说了，”林新之微微一笑，“我相信你们的实力，我要求你们派人进驻到我们公司，整个八楼归你们使用，客服部的人会跟你们对接的。”林新之挥挥手上的合同，继续说到：“你们先去准备，明天带人进场熟悉情况，合同我们先盖章，明天顺便带合同回去盖章吧。”说罢站起身来，向马腊伎伸出一只手。
“放心吧，林总。”马腊伎也站起身来，平时不经常穿高跟鞋的她，不小心崴了一下，她扶住会议桌，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的笑容。林新之和马腊伎握了下手，便匆匆起身离去。
看着林新之走出会议室大门，马腊伎一下倒坐在椅子上，两脚相互一蹬，踢掉高跟鞋，嘴里嘟嚷着：“操，装逼累死老娘了，都是你们两个蠢货，非让老娘穿什么正装。”旁边两人是马腊伎的左右手，没人知道他们真名，都是直呼外号。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二十几岁小伙，叫嘿呀，另一个是跟嘿呀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叫泪西。
泪西给马腊伎捧过水杯，小声问道：“刚才林总都没压价，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有啥不对，钱能到手就行，是不，腊伎姐。”嘿呀接着泪西的话。
“是个硬仗，咱回去好好想想。”马腊伎没再多说话，想了想又套上高跟鞋，小心翼翼往门口走去，嘿呀和泪西收拾了行李，也跟了出去。
林新之从8楼会议室匆匆出来，有点心浮气躁，他现在要去15楼，那里还有几个人正等着他。15楼大开间办公室里的员工都已经回去了，走道尽头董事长办公室门紧紧关着，今夜的静悄悄里似乎暗流涌动，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事情都要在今晚做个决定。
他轻轻敲了下门，没等里面人的回应便推门而入，董事长的秘书金巧儿不在，已经下班回家了。董事长办公室里，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每个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林新之给自己拿了瓶水，挨着韩阳坐了下来，几个人都看着他。
“那边说好了，明天进场。”林新之简短地说了一句，接下来便是一片沉默。
“商量的怎么样？”林新之率先打破沉默的局面。
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脸上画着淡妆，隐在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闪烁着难以捉摸的眼神，让人难以看穿，不知道哪个眼神是真诚，哪个眼神是谎言，这个男人是董事长赵力。
还没步入中年的赵力便已经掌握了一个有几百亿资金的庞大金融帝国。他20岁从一所地质大学毕业后，加入汇宏银行投资部，管理过近20亿美金资产。后来赶着国内金融创新的热潮，他立即从汇宏银行辞职转身回大陆在互联网金融领域创业。在2012年创办了豆豆爱并自任董事长，建立一个P2C互联网金融交易模式的平台，经营着互联网金融借贷中介业务。到2017年，豆豆爱总交易额已经超过350亿，注册投资人数高达22万，出借人有十几万人。赵力凭着这个高速发展的平台，握着优厚的资金一步踏入资本市场。
“林总，”赵力张口问道，“现在还能挺几个月？”
“最多两个月，可能七月底就要出现逾期，回流资金太少，盖不过来了。”林新之叹了一口气，公司账上的钱和未来几个月的钱进钱出，他心里一清二楚。
“七月？还有两个月，安排还来得及。”韩阳插话。
“律所已经打过招呼了，要他们应对各种状况，维稳团队刚谈好。”林新之回答，“下一步还要找几个人，组建一个债权小组，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不错啊，林总，想得真周到。”韩阳高兴地拍拍林新之的肩膀。
“林总，你辛苦了。”赵力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们几个不大合适继续在这里露面，刚才商量了一下，还是林总看守大本营最好。”
“对，阿力和我先出去避避风头，熬过这段时间。”一位女子手里夹着烟走了过来。她是董事长的妻子，孟花香。
他们结婚七八年了，有两个孩子，赵力是孟花香的第二任丈夫，在爱情的名义下，成功上位做了正室。
“这样不行吧，我一个打工的，来了才一年多些，那里扛得住？”林新之猜到他们会这样，有点无奈。
“哎，林总，你怎么会光是一个打工的？”孟花香扬起脸，不紧不慢说道：“别忘了，这里头有你很大一块啊。”这女人的脸色被吐出的烟雾笼罩，看不清表情。
林新之清楚孟花香指的是什么，他的确也不完全是个职业经理人角色。他依靠赵力的平台，给自己的企业输送了不少资金，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既是中介，又是借款人。同样的，募集来的民间资金建立的资金池，不只他一把勺子舀水，更何况他的勺子是把小勺子。只不过其他人在暗处，董事长在明处。
“你在暗处，不容易被大家盯上，大家都盯着董事长呢。”孟花香皮笑肉不笑来了一句。“董事长先出去避风头，外面人还是只认为你是个打工的，不会对你怎么样。”
事已至此，林新之清楚，他们几个借着豆豆爱这个平台，有着各自的利益，现在也只能各负其责了。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他也只能默默答应下来。想想国内十几万人出借人，他不由得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