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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 耳边隐约听见了一波波的海浪。

仿佛一醒来就能看到湛蓝色的大海, 像曾经在东海边的那个小渔村度过的百余个日夜一样。

阮青禾静静地躺着,扑鼻而来那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让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意识一点点清醒。

可还是不想睁开眼睛啊。

是不是只要假装睡下去,就能够听见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 就可以假装那是金文熙黑发半湿,微微敞开衬衫, 似笑非笑地站在她的门前。

是不是只要假装睡下去,就不用面对最残忍的真相。

可是她到底还是醒来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在阮青禾身边坐下。

消毒水的味道渐渐变淡, 被那曾经朝夕相处,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气替代。

阮青禾不用睁开眼睛,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喉头像被堵住, 她紧闭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又被人极尽温柔地拭去。

“姐姐…”

是苏屏。

苏屏的气息,苏屏的味道,连呼吸的声音听起来都是苏屏。

不是金文熙。

阮青禾足足睡了一天,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舆论最初爆炸的时间。

“新闻上写得很含糊, 阮青禾遇袭头部受伤入院生死未知, 保镖与歹徒混战, 两死五伤。”苏屏伸出手,在阮青禾背后塞了个垫子,缓缓扶她坐起来, “一开始的报道写得像是你遭遇了求财的劫匪,保镖为了保护你和劫匪混战,房子在混战中被烧毁。”

保镖?她哪里来的保镖?

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金文熙而已。

阮青禾的眼帘像是蝴蝶的羽翼,不由自主地颤动。

苏屏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出事的消息爆出之后,当初播放《我们同居了》的网站最先开放网络直播,大批记者闻讯赶到正东津的渔村。救了你的村民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清清楚楚听到了枪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样求财的“劫匪”能清楚地知道当红女星的行程和动向?

什么样求财的“劫匪”能有胆子大庭广众下开枪放火?

什么样求财的“劫匪”不去找有钱的明星,反而盯上了刚刚出道,素以节俭贫穷连首饰都带不起的阮青禾?

还偏偏在这个——阮青禾刚刚才在社交媒体上对外宣称自己有郑美岩自杀案关键证据的敏感时候?

从河秀美,到郑美岩,再到如今的阮青禾。

这次再也不是似是而非的自杀,而是公然地蔑/视/王/法,大庭广众之下对另外一个人的屠/杀。

“你醒来之前,李长浩刚刚发了声明,说虽然你生命无虞,但是郑美岩一案的相关证据都已经毁于火中,无法向警方提供。”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在民众的疑惑和愤怒达到沸点的时候又添了一锅油。

苏屏顿了顿,在水杯中插了一根吸管,递到阮青禾的唇边。

“死两人,重伤五人。姜钟勋前辈的新闻节目正在24小时直播进展,现场的照片和被烧毁的车辆已经完全推翻了警方最初发布的抢劫一说。”

阮青禾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下下滑动。

那栋红砖蓝顶的两层小楼像被暗夜的魔鬼亲吻过,漆黑的墙壁像被墨水渗透,窗棱残破,半人高的篱笆四分五裂,瘫在一辆被烧得只剩残骸的车下,满地残垣的小院中唯有一棵光秃秃的柿子树,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承载了他们记忆的世外桃源,像初恋一样美好的记忆,毁在了这一场大火中。

“…这个地方不仅仅有你们的记忆,也有很多当初追看过节目的观众感同身受。舆论铺天盖地,都要警方查出你遇袭的真相。”

“三满电视台早间新闻对你遇袭这么大的事情只字未提,姜钟勋主播在直播快要结束的时候,撕掉了面前的稿子,发言支持你…”

阮青禾的眼皮轻颤。

“导播切掉信号,但还是有很多人听到了他说的话。半小时之后,三满电视台官方发布声明,说已经解雇了因为不专业地表达个人立场而引发放送事故的主持人姜钟勋。”

“声明一出,业内一片哗然。姜钟勋在业内很有声望,现在三满电视台楼下聚集了数百摄像、编导和媒体记者,都在抗/议三满电视台的官方立场,要求对兼任副总裁的台长下台。”

三满电视台的台长,曾经出现在河秀美遗书里那个响当当又遥不可及的人物。在之前的调查中一次次全身而退,终于要第一次在这一连串的故事之中拥有姓名了吗?

终于不再是一个个受害女星的过往被扒出来无限羞辱和揣测,而是轮到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了吗?

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却让大洋彼岸的火山喷发。

在漫漫历史长河的某一件小事,也许只是阮青禾在梨大咖啡店里敲动钢琴的那一个下午,足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青禾啊,这次我们真的有可能赢了。你知道吗?”

苦心经营两年时间,无数个练习室中的夜以继日,求的就是真相终将大白的今天。

星星点点的燎原之火从正东津的小小渔村开始,燃烧到了三满电视台的楼下。

阮青禾应该要笑,要欣慰,要痛快,要为这触手可及的胜利而快乐的。

可是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血色,目光凝结在那辆被烧成黑色扭曲残骸的车上。

“姐姐…”她终于开口,说出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我这一生,经历过很多很多次离别。”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却比之前的那些,都还要痛呢?”

苏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流满面。

2月11日,三满电视台外聚集了很多包括摄像、编导和记者在内的媒体人士,声援因为放送事故而被处理的姜钟勋。

数十人在寒风中坐在电视台的门口,等待着原本打算冷处理的三满电视台回应。

2月11日晚上,在娱乐的授意下,当红组合srs的粉丝公开应援筹/资,将原本用于支持偶像宣传活动的48万经费用于声援对三满电视台的征/讨。

约万名粉丝聚集在三满电视台的门口,有秩序地高举着“我们要真相”的手幅,一声声嘹亮地呼唤着阮青禾的名字,三满电视台的晚间新闻直播被迫暂停。

晚上八点,最初发布阮青禾遇袭案件为劫匪求财的治安署公开道歉,承诺将移交案件至高等检察院。

2月14日,创刊将近70年的老牌报纸于头版头条刊出报道,kolon会社社长父子曾私下干涉河秀美自杀案件的侦/办,在阮青禾遇袭案件中被毁的遗书得以部分保存,百余位涉及河秀美和郑美岩自杀案的高/官/姓名首次被公布于众,多位女艺人受辱细节被曝光,甚至详细到具体的日期和地点。

2月15日,共/同/民/众/党/议/员在汝矣岛国会举行的国/政/监/察中公开向治安总长提问,质疑近来轰动演艺界的艺人自杀、艺人遇袭案真相。

“广播电视届原本隐藏的黑暗被曝光,应该迅速进行调查”。

这场由粉丝开始的抗/议,渐渐席卷到普通民众中。

2月19日,近二十万人的烛光集/会从光华门广场持续到星耀娱乐所在的江南大楼外。一具黑色的棺材被高高架在人群中央,白色的油漆上写着“郑美岩”三个字,端正地摆在星耀大楼的门前。

当晚凌晨,被羁/押在狱的星耀传媒总裁姜俊英将衣服撕成细条,于洗手池前以跪姿上吊自杀。

原本每隔半小时就会有狱/警/巡/防的京畿道最安全的监狱,出事当晚的巡/视/记录却是伪造,而原本24小时运转的监控系统,恰恰在姜俊英自杀前进行了系统升级。

颈部骨折,舌骨骨折,周身淤青,指甲折断,前臂上甚至还有隐秘的抵抗伤。

尸检报告发布之前,网上早有各种各样关于这场疑点重重的“自杀”的传言。京畿道治安署迫于压力,再度向法务检察委员会提出成立调查组的要求,

而这一次,中央大法院以罕见的效率,光速通过了针对三满电视台和星耀传媒江南会所的搜/查/令。

“…只死一个河秀美,姜俊英自己就可以将案子压下来。等到朴佑振也死了,就需要动用到龙山治安署的人脉。再到郑美岩,首都治安署也包庇不住…”

巨大的冰山由一个角开始融化,逐渐露出了不敢示人的真面目。

“财阀舍弃了姜俊英和星耀传媒,想断尾求生。”李长浩目光闪烁,“京畿道治安署却觉得再也没有办法扛下去,所以向再高一级的后台求助。”

“与其自己背锅,不如把锅分摊出去。走到现在,他们彼此之间有了分歧和裂缝。”

以舍弃姜俊英和星耀传媒为代价,在无数个傀儡之中择定了最适合挡枪的弃子。

李长浩背着手站在阮青禾的床前,“但无论被放弃的弃子是三满电视台也好,kolon会社父子也好,现在能干掉一个是一个。”

他蹙着眉头打量阮青禾苍白的面色:“你好些了吗?等你恢复之后,可以去接姜钟勋的直播节目,提前和苏屏对一下词,把那天晚上的情形整理一下。”

阮青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勾起了唇角。

多么讽刺的现状啊。

从故事的最初就被安排好的宿命。

她去参加了姜钟勋的直播,又在出事之后由姜钟勋打抱不平。

如今还要去姜钟勋的节目里演一出安排好的戏。

阮青禾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迎着李长浩的眼神,冷冷地开口:“苏屏告诉我,那天晚上的那些人是姜俊英派来的,是吗?”

李长浩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点点头。

她的笑容像是窗外的风,带着冬末的凌冽,疼痛又腥咸。

“那么…我们在正东津的消息,是谁告诉姜俊英的呢?”

“我们一路向东,谁都没有告诉,一路开车来到正东津。”

“美岩的遗书被我擅自放上网之后,我不想听你责怪,更是连手机都关掉,再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

“两天之后,娱乐在网上发布了声明,所有人都以为我在你的控制下。”

他们偏安一隅,享受着最后的安宁。

如今回想起来,是多么天真的梦境。

“李长浩,我想问你,”阮青禾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所有人都以为美岩的遗书在你手里,姜俊英又为什么会派七个杀手来对我灭口呢?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那么久都没有出事,却在发布声明之后不久遇袭?”

她抬起眼睛,像从来未曾见过他一样深深地凝视他。

“在我伪造遗书、关掉手机之后,金文熙有没有联系过你?”她的声音像飘在云端,“娱乐发布声明,是不是他打电话给你商量恳求的结果?是不是他在电话里…告诉了你我们在哪里?”

商人重利,当初天真的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动机。

可是他李长浩,到底是为了旧情难忘的郑美岩复仇,还是为了自己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将美岩的尸体踩在脚底?

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李长浩转身离开,“咔哒”一下关上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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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底,手持大法/院/搜/查/令的京畿道治安署,在三满电视台总裁儿子控股的酒吧burning sun地下一层,搜出两具尸体。

经过dna验证,其中一具尸体,正是已经失踪数年的前starplan员工朴佑振。

娱乐的社长李长浩亲自主持了这场轰动全城的追/悼/会,数十位圈内艺人黑色西装于灵堂悼念,熟部电影、演唱会的发布会被业界人士自行取消,向这位蚍蜉撼树的演艺界英雄致/哀。

原本列为丧主的阮青禾并未以家人的身份到场,李长浩亲自抱着朴佑振的黑框遗照,站在黑色的灵车前面接受了数十家媒体的采访。

“…我谨代表演艺圈内所有同行,督促警方诚/实/办/案,尽早将真凶缉/拿问/责。”

“追悼会上,我也与数位同行有过沟通。星耀传媒利用合约漏洞,与未成年艺人签订不公平合约进行压榨的行为,是造成数起悲剧的根本原因。”

“我,李长浩在此承诺,”他提高声音,干净的军嗓在一片咔嚓快门声中格外响亮,“会尽我所能,与尚有道德廉耻的同行一起,改变演艺圈的现状,还我们的艺人一片净土。”

李长浩抱着朴佑振的遗像,红了眼眶。而台下掌声雷动,人人皆为他豪情壮志的发言而热血沸腾。

以李长浩为标题的新闻洗榜,实时热搜同时爆表,在各大社交媒体上燃爆。连平素里对政/局毫不关心的十几岁的孩子,都知道李长浩就是年末刚刚拿了大赏的阮青禾的良心老板。

一周以后,三满电视台总裁引咎辞职,父子二人均被正式立案侦查,并被指控为“阮青禾遇袭案”背后的真凶。

srs组合成员阮青禾宣布出院,但因为个人健康原因无限期延后复出计划。组合srs三人解散,成为永记青史的传奇组合。创造了出道之后最快拿一位,横扫当年新人奖,却在巅峰期的当年解散的诸多记录。

受组合解散和郑美岩事件的一系列影响,娱乐的股价一路暴跌。

就当业界猜测哪一家财阀会再次入股的时候,公司总裁李长浩选择将手中持有的娱乐将近六成的股份全部转让。

娱乐正式由苏家接手,就此彻底告别本土市场,并将主业从艺人经纪转为艺人培训,致力于专业且规范的国际练习生培养。

四月初,在已辞任娱乐总裁一职的李长浩强力主导下,演艺圈百余位艺人及电视人共同参与推动新的《郑美岩法/案》。

演艺法律被重新修改,极大地保障了艺人的权力,不仅限制了演艺公司未成年人之间签订合同,大幅提高了艺人分成,更将合同的最高期限由原本的十年变更为最多五年。

李长浩完成了自己在朴佑振葬礼上的承诺,将演艺公司设定的超高违约金的不公平合同,变成了彻底废弃的历史。

从此艺人们无须为了超高的违约金和卖身契而苦苦挣扎,那些为了吃一口热汤饭而不得不在经纪人面前一件件脱掉自己衣服的日子,终于被终结了。

故事的一开始。

人人都说阮青禾是英雄。

可是现在的人们记住的,却是推动了《郑美岩法/案》的李长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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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阮青禾举着一把透明的伞,一身冷清地站在新沙墓园前。

她随意地靠在红色的柱子上,黑色的帽檐压低,盖住了眼睛。

乌云越积越多,天色越来越暗,隐隐约约传来雷声的轰鸣。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地面,他的裤摆也被打湿,渐渐彻骨地冷。

雨太大了,伞面上传来阵阵咚咚的雨声,遮盖了来人的脚步声。

直到那人停在了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她才发觉。

“姐姐。”阮青禾和苏屏目光相对,“你来了。”

雨小了些,她们撑着同一把伞,并肩走在墓园的小路上。

映入眼帘是三个并排在一起的黑色墓碑。一左一右上面黑底白字,清清楚楚写了名字。

中间那块再不复半年前的平平整整,曜黑色的石碑底上镌刻着她永难忘怀的名字。

曾为了她的安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是她灰暗人生中最初的悸动和希望。

在呼出白气的冬日里,他带她看过烟花;转身离开之前,只留给她最后的背影。

“你想好了吗?”苏屏抚上了她的后背,“决定了吗?”

阮青禾轻轻点头:“嗯。”

“李长浩这一步棋实在是走得太好了…”苏屏眸光闪烁,“推动了法/案修改,成为了民众眼中的英雄。”

经纪公司不让未成年艺人去读书,像养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圈养他们,就可以把艺人从小洗脑成单纯的奴隶。

李长浩推动的《郑美岩法/案》禁止了未成年与经纪公司单独签约,又限制了违约金和合约年限,就不会再有下一个被蒙骗的十五岁时的阮青禾和河秀美。

李长浩经此一役声名鹊起,受邀参与了数档电视节目的采访,接连破了收视率记录。

他在节目中提到阮青禾,像保护着自家妹妹一样小心又温柔;他在节目里回忆初次遇见郑美岩的情形,沉默地流眼泪。他把苦心经营多年的娱乐公司娱乐卖掉,一心推动为了保护女性艺人的《郑美岩法/案》上。

他是近十年来声望最盛的公众人物。

阮青禾垂眸:“…何止是这一步。李长浩无论是哪一步,都走得实在是很好。”

“等到七月,在汝矣岛竞/选国/会/议/员的时候,再没有人会比他呼声更高。卖掉娱乐的钱,也足够支持他初期竞/选。”

“他早已娱乐的成功打响了知名度,证明过自己运作大型公司的能力,竞/选对手在国民度上跟他不堪一提。”

“他英年正当时,却没有结婚。放在以前也许是个黑点,可是现在有了郑美岩这个闻者流泪的故事,无论当年他对美岩前辈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留在民众心中的都是情痴不悔一往而深的专一模样。”

“…谁会不投票支持一个这样深情又正义的人呢?” 苏屏轻叹,“谁会不相信英雄李长浩口中的话呢?”

他们从筹划这场复仇开始,算准了那么多东西。

算准了复杂的人心,算准了流行的潮流,却没有算到李长浩的野心,和这场扑朔迷离的政/局。

没有算准在她和金文熙逃亡的时候,李长浩竟然会将他们的行程透露给姜俊英,用一场血淋淋的“遇袭”来成就自己出道的政治秀。

“我也怀疑过…”苏屏感慨,“可是到头来,谁能想到他的野心竟然这样大。”

“谁能想到他会以郑美岩的案件当做自己的政/治/献/金,正式进军政坛呢?谁能想到我们在舆论中央受到的苛责和苦难,最终都成为了他英雄一般的故事中的小小配角?”

两年的国会议员之后,也许李长浩可以成为某个城市的市长。

如果他仍然深受民众的爱戴,甚至可能累积到竞/选/总/统的资本,从此平步青云万人之上。

多讽刺啊。阮青禾静静地想。

我最初的目的是替爱的人复仇。

我鲜血淋漓走过的复仇之路,却最终却变成了一把梯子,让有野心的企业家实现自己的抱负和梦想。

梦想是什么?

是朴佑振站在阮青禾身旁,狭长的小眼睛晶晶亮,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总有一天,你也可以站在那个舞台上。”

是河秀美在迷蒙的清晨,凝视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对默默陪伴在身边的朴佑振说:“…金会长已经答应我了,这次的新电影一定会给我一个角色。我看了好几天剧本…”

是二十岁的阮青禾仰望三十岁时舞台中央的金文熙,又在多年后初见时默默握紧拳头,轻声说:“你是我的梦想…”

又是现在的李长浩,踩着河秀美、郑美岩和阮青禾用血铺就的花路,一步步走上皇位。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公平正义,又有没有真相?

是不是所有的真情都只是利益交换的伪装,而无论多努力,一个人也看不透另外一个人的真心?

苏屏用力抱住阮青禾的肩膀,自己也在轻颤:“离开吧,青禾。我们斗不过他们。”

还有别的选择吗?

再留下来,只会一次次像追悼会上被李长浩抱在怀里的那张朴佑振的遗像一样,成为他一场场作秀的工具。

他踩着尸体上位,吃着人血馒头的政治红利,还会像傀儡一样摆布她。

“走吧,青禾。跟姐姐回家吧。”

第一次不愿走的时候,她失去了朴佑振。

第二次不愿走的时候,她失去了金文熙。

那晚她孤零零地躺在车后座,眼睁睁看着轰地一声巨响后,橘色的火焰将黑暗的天空渲染出暧昧的绯红色。

第三次…如果再不走,是不是连苏屏也要失去?

阮青禾缓缓回握住苏屏冰冷的手。

“好。”

她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墓碑上雪白的名字。

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眼是最后一眼。此去经年,归期也许永远未知。

她轻声说:“哥哥,请帮我照顾好父母…”

“虽然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回来,但是你住在这里,以后就再也不会再孤单。”

三个她最爱的家人,并排睡在了一起。

漆黑的墓碑上,黑白色的朴佑振笑容璀璨,静静看着阮青禾渐行渐远的背影。

照片之下,是三个雪白的大字——“朴佑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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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落地窗外的黄浦江,常常让阮青禾想起故乡的汉溪江。

“下个月东星卫视有档音乐选秀,我们赞助了,你去当导师怎么样?”苏屏推门进来,手里的包尚未放下,就大咧咧地出声问道。

阮青禾扑哧一下笑了:“姐姐自己怎么不去?”

她抬起眼睛,到口边的话却突然顿住。

苏屏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黑发整齐盘起,淡淡的妆容,分明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职场女性。

再也看不出曾经的叛逆模样。

阮青禾垂下眼眸:“姐姐真的…不当歌手了吗?”

苏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不了…”

梦想曾经唾手可及,可是当她真的伸出手去才发现一切只是镜花水月,短暂的一个梦境。

“买娱乐的股份花了那么多钱,我得接手苏家,快些赚钱才是啊。”苏屏笑着说,“但是从好的方面想,这样,我也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啊。”

傻瓜啊,阮青禾。

平时总以为你是最聪明的那个人,可是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你这样轻信又天真。

苏屏微笑。

我只有接手了苏家,才能更好的保护我爱的人。

曾经的我,连被家里切断经济来源都只能低头认输。现在的我,如果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怎么在风风雨雨中保护你?

阮青禾沉默片刻:“…我们都走了,只是对不起倾尔。”

苏屏抬起头,眼眸晶晶亮:“不,陆宗林现在应该感谢我们才是。等了那么多年才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终于可以是他一个人的了。”

周中,阮青禾参与的选秀综艺第一次录制。

这是她遇袭之后初次复出,节目方十分重视,无论是灯光还是舞美都大手笔。

阮青禾是最年轻的导师,资历最浅语言不通,久违站在舞台上有些不习惯。

“三、二、一!”有人在倒数。

镁光灯突如其来照下,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头上的摇臂摄像机转着圈,阮青禾本能地对着镜头微笑。观众席上灯光亮起来,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尖叫。

怎么回事?反应未免也太过热烈了?

阮青禾云里雾里地想,翻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阮青禾没有听清楚。她歪过头想去问,却突然意识到好几台摄像机转了过来,直勾勾地对着她。

怎么回事?要这样突然地拍她?

阮青禾迅速地调整了坐姿,本能地露出无懈可击的表情。

而下一秒,她就知道了摄像机对准她的原因。

舞台的对面,有一个人缓缓走上来。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样。

恍惚像是在梦中,她不由自主地张大嘴,露出了最不加掩饰的表情。

那之后的一切都像飘在云端,无论谁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大家好,我是金文熙。”

她听见那个人努力说着蹩脚的中文,笑着向观众席招手。

而她的翻译拼了命地捏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催促。

阮青禾机械地低下头:“大家好…我是阮青禾。”

胸膛中像有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愤怒喷涌而上。

她想扑过去,想撕破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想愤怒地质问他真相,可是几乎怼到眼前的摄像头又捆绑着她最后一丝的理智。

眼眶酸涩,她强忍着。

主持人却不会放过,开口调侃:“…两位自综艺节目结束之后,好像还是第一次合作?是分别半年后第一次见面吗?”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文熙却早有准备,笑得云淡风轻:“对。原本年末颁奖典礼可以见到,可是那时我在音乐剧巡演出了车祸,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算起来,一整年没见了。”他轻轻地说,话语像婴儿的手掌一样温柔,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青禾啊,想我了吗?”

想啊。

日日夜夜都在想,痛彻心扉地想,无可挽回地想。

她眨了眨眼睛,大颗眼泪不着痕迹地啪嗒落下。

可她歪着头,笑得像天上的星星:“那前辈呢?想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迷人的微笑,让整个录影棚都像是被粉红色的梦幻泡泡包围。

台下粉丝们的尖叫突破天际,仿佛人人都在为他们绝美的重逢而激动。

“抱一下!抱一下!抱一下!抱一下!”

有粉丝起哄大喊。

阮青禾的脸红得仿佛要滴血,金文熙却坦然地伸手,坚定又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却像是过了太久太久。

久得让她仰头看天,却仿佛看见了那个永生难忘的黑夜。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金文熙熟悉的声音似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耳边,“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以前…你为我设计了一次相遇,我为你设计一次重逢。这样就扯平了,不是吗?”

都是一场场原本就安排好的戏。

故事的最初,她陷害他拍了一个假想结婚的综艺节目,让全世界都相信他们有情,只是在节目结束后因为粉丝的反对而分道扬镳。

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像杰克和罗斯,像每一对相爱而不能美满的悲剧情侣,让所有的观众心生怜惜。

一年之后,却是由他来执笔,写出了另外一半的剧情。

分别历经生死的他和她再次在一档综艺节目重逢。

而这一次,大彻大悟后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对彼此的真心和爱意,决心突破世俗的反对在一起。

还有比这更浪漫感人的剧情吗?爱、抗争与坚持难道不是人性原本的魅力所在?

“你的组合srs已经不在了,以后不需要再为队友考虑。我经历了车祸,差一点退出演艺圈。两个历经生死的人,公众和粉丝都会谅解。”

“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不像做贼一样隐瞒,就需要告诉全世界,重逢之后的我们旧情复燃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上,哭得像丢了糖的孩子一样委屈。

而他要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们重逢的戏码,从此将这个女孩官宣成他的。

他们的初遇在摄像头前,是一出提前安排好的戏。

他们的重逢依然在摄像头前,仍然是一出精心设计后的演出。

一幕幕都是假的,他们的故事里,大约除了“我爱你”三个字,什么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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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录制之后,已经接近凌晨。

晚夜风寒,阮青禾和金文熙沿着黄浦江的岸边走。两岸灯光闪烁,能看见一艘艘亮着彩灯的游船从水上开过。

“像不像汉溪江?”金文熙撑在江畔的栏杆上,“明明是不同的城市,甚至是不同的国家,可是却有这样相像的地方。”

“来了半个月,会不会很想家?”他低下头,声音有着明显的温柔。

他对她的一举一动倒是了解得很清楚,连她来了半个月都知道。

可是在她为他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半年,他又到底在哪里?

失而复得的庆幸,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被欺骗之后的愤怒纠结在一起。

阮青禾要知道真相,深深吸一口气:“…李长浩说,那天晚上你受了伤…”

她在医院醒来,看见身旁坐着的是苏屏,心脏瞬间跌落谷底。

苏屏哭着抱住她想让她躺下休息,她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翻下,要去找李长浩讨个说法。

“就算一开始想不清楚,很快也明白了。”

风口浪尖上,李长浩非要开一场家族演唱会,不仅招来了姜俊英,更特意叫来金文熙接阮青禾离开。

“我留在娱乐,留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不是更安全?为什么非要这个关头让我离开?”

“演唱会上人多口杂,连姜俊英的人手都在,你这样带着我走又怎么能瞒得住呢?”

本来就是一场陷阱。

时局僵持,在大众看来已经是两间公司彼此狗咬狗,谁都不干净。再拖下去势必会两败俱伤,李长浩比谁都需要一件轰动的意外,再度吸引大家的眼球打破僵局。

金文熙车祸“休养”;苏屏有苏家撑腰;倾尔的关注度又不够。

谁都没有她阮青禾,最适合当头条新闻的当事人。

“其实如果他直接对我坦白,我会愿意的…”阮青禾说,“秀美、美岩和佑振哥都献出了生命,就算要我牺牲,我又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呢?”

金文熙低头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掌心里她的手指攥得再紧了一些。

她不能接受的,大约不是自己受骗,而是李长浩利用了金文熙;又在他负伤避难的时候大出政治风头,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后来李长浩来医院见我,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受了伤…”

金文熙随意地点了下头。

他是真的受了伤。

右手撩开额发,他露出额上粗糙的伤痕。

“在树皮上磨的,喏,就是我们那棵柿子树。”金文熙微笑,“从树上滑下来的时候,磕到了头。”

即便经过了半年的时间,仍能看到那些灰褐色凹凸不平的印记。每一点细枝末节的细节都倾诉了当天晚上的危险。

阮青禾下意识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极尽温柔地抚摸。

“李长浩还说…那天晚上你开车撞倒了人,牵扯到人命,所以他送你出国避/难。只有等到风波平息之后,才能透露你到底去了哪里。”

金文熙点点头:“是。”

“送你离开之后,我躲在楼上放了一把火。”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趁他们不注意从树上滑下去,开他们的车跑了。”

他的语气是这样轻松,眼睛晶晶亮,像做了坏事又沾沾自喜的孩子。

阮青禾心痛如绞,脸上却挂着笑容:“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靠在他的肩头上,只轻轻� ��了下眼睛,眼泪就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江上的夜景是这样的美丽,仿佛这样彼此依靠就可以永生永世地岁月静好。

能够相守的时间是这样珍贵,她连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她不想再去追问他那天晚上她听到的枪声。

她不想再去追问他报纸上那辆黑车被烧成残骸的照片。

她不想去探究他消瘦的脸颊,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她一件薄薄外套就足够的春末,为什么他却畏寒到仍然穿着羽绒服…

“真是太好了。”她紧紧抱住他的腰,鼻涕眼泪蹭在他的肩头,“那么…一切都结束了吗?”

“嗯。一切都结束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吗?

金文熙回抱着阮青禾,掌心一下下拍在她的后背,思绪却渐渐飘到半年之前的某个晚上。

早在那场家族演唱会开始之前,金文熙被约在李长浩的办公室中见面。

“等一下演唱会结束,你带青禾走。”李长浩背着手站在窗前,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开公司车走,离开这里。”

这要求太突然了。金文熙毫无防备,愣在当场。

“现在吗?”他迟疑开口,“演唱会上人多口杂,怕是会有粉丝看到。”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长浩转过身,“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相识十几年,即便是当初因为解约彼此互放狠话险些撕破脸,金文熙也没见过李长浩这样严峻的脸色。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金文熙,像在掂量对面的人能不能承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背脊一阵发麻,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可是金文熙硬着头皮迎上前,一步也没有后退。

啪地一下,李长浩把一件黑色的东西拍在桌子上。

“...前年陆宗林去南美巡演的时候,主办方送了我这个礼物。”

他松开手指,三个金色的小方球坠在桌子上,发出金属清脆的叮咚声。

三颗子弹。

正正落在桌上,黑色的□□旁边。

“到这种地步了?”金文熙脸色骤变,“你跟我说实话…”

李长浩沉声打断他:“子弹只有三颗,留给你们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命。”

“但我希望,永远不要有万不得已的时候。”

其实何止阮青禾呢?

事态发展到现在,所有牵涉到其中的人都逃不脱。

“三满电视台和kolon会社分别隶属不同财阀,在世界五百强中各占一席。姜俊英只是小小的一个代理人,是怎么同时得到两家高层信任的?你有没有想过?”李长浩问。

不同派系的财阀,却同样出现在姜俊英的江南会所中。

星耀传媒的体量连娱乐都尚且比不过,又怎么同时玩得转这么大的财阀?

“姜俊英的背后…还有别人?地位甚至远超三满电视台和kolon会社的人?”金文熙皱紧眉头。

话虽出口,他却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放眼全国,能同时镇住三满和kolon两间超巨公司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他脑海中窜出的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他一身冷汗。

李长浩抿唇,雪上加霜地开口:“郑美岩留下了一封遗书。”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金文熙了然地点头。

“可是那封遗书...是假的。”李长浩一字一顿地说。

金文熙猛地回头,瞪大的双眼满满都是震惊。

李长浩苦笑。

准确地说,遗书并不是假的。

但是那封他拿给阮青禾看的“郑美岩的遗书”,是假的。

“老罗转交给我的信封里,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各种碎纸片。我拼了很多天,才总算拼凑了个大概。”

“…纸片上记录的并不是遗书,而更接近于她的日记,里面零零碎碎写了很多她遭受折磨的细节,也透露了很多衣冠楚楚的禽兽光顾时的光景。”

“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鼓足勇气来找我,为什么我明明答应她救她逃出去,她却还是选择自杀这条路?”

他们相见的最后一次,郑美岩泪光闪烁地回头,对李长浩说。

“用一个我…换千万个我,好吗?”

李长浩像是感受到她的死志,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如炬:“想要我救千万个人,就先让我救你。美岩,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让姜俊英付出代价,只要给我时间。”

应该付出代价的,又何止一个姜俊英而已?

郑美岩轻轻笑,冲李长浩摇摇头。

她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了。

“我再继续看那些纸片…”李长浩深深吸一口气,“看到…恰恰就在她来找我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河秀美和朴佑振案件之后,星耀传媒的starplan被连锅端掉。郑美岩连扑数部剧,日子日渐难过。

连续数次,她被带往星耀传媒的江南会所“会客”,每次结束之后都能收到装在信封中的一笔钱。

折磨日渐加深,而她日渐麻木。

直到有一天被蒙上了双眼,送进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蒙在眼睛上的眼罩从来没有被拿下来过,她受磋磨惯了,只当遇上了有怪癖的禽兽,生生忍了一整晚。”

“好在日后,她也再也没有遇到过同一个人。直到有一天郑美岩难得早起,在七点的早间新闻上,听见了那个永生难忘的声音…”

都说最难忘记的就是声音。

郑美岩在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周身发麻。

她缓缓回过身,看着电视里的那个人笑得和煦如春风。

正值汝矣岛樱花怒放,粉色的花瓣洒在蓝色的国会议事厅穹顶之下。而那人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温柔地念着手中的稿子。

“…汉溪江奇迹的出现正是各位国/民,为实现国/民幸福,我将全力监督…”

他说了什么,郑美岩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但是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恐怕是活不久了。

“那件事之后,郑美岩才下定决心来找我,才决定以生命为代价让整件事情曝光。”李长浩说,“我知道瞒不过阮青禾,所以把信封中散落的片段整理在一起,凑了一篇遗书出来。”

遗书这件事,就算他想瞒,恐怕别人也不会信。

连河秀美都知道在墙上写满了血字,郑美岩会连一句话都不留就去死?

与其去说没有遗书,反倒不如以攻为守,直接捏造一份阉割过的“遗书”出来,里面真真假假,叙述了郑美岩多次受辱的细节。

却只字未提她被蒙眼的那件事和她最后认出的声音。

像是金光拨开迷雾,将最后一重真相展露于人前。

金文熙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龙山治安署和首都治安署仿佛推皮球一样,生怕碰这烫手山芋,为何朴佑振可以凭空消失在世间,连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不留,为何李长浩破釜沉舟连娱乐的财报都公开,好像早早做足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是财阀,但从来都不止财阀。

时至今日,参与到这一出复仇中的所有人都早已头悬利剑,时刻面对着危险。

“想来想去,都还是朴佑振当年替青禾想得清楚。”李长浩苦笑,“和苏屏一起离开吧,去她的国家,去苏家的地盘。再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青禾太倔,如果我们告诉她真相让她直接离开,她一定不会肯。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和你在一起,还是和苏屏在一起,她都会害怕连累到你们。”

“我最怕的是…她会为了保护你们,而选择河秀美、郑美岩一样的路。”

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的。还有什么比死人更能让别人放心?

人人都喜欢看《纸/牌/屋》,可当你发现自己成为了剧中人,面对着这样强大而不可击溃的对手,又还能有多少自信活下去?

“演一出戏吧,文熙。”李长浩说,“你带青禾走,就像诱人的诱饵。我会透露消息给姜俊英,刺激他沉不住气对你们动手。”

“姜俊英没有这个能力杀死你们,可是别人…就说不准了。”

姜俊英这枚棋子为了不成为弃子,会想尽办法自保。

当他对阮青禾发难的那一刻,就是他们断尾求生的机会。

金文熙伸出手,将泛着光泽的子弹一枚枚捡起来。

“我们如果真的和苏屏走了,你怎么办?”他突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十年恩怨尽散心间。

金文熙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长浩:“我们都逃了,你怎么办?”

李长浩微微一笑。

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才能够保护你们。

“从政。”

想要斩断一切的黑暗,只能从根源着手。

他要拼命爬到更高更高的地方。

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谓政坛,也不过是一场造星运动。汝矣岛的蓝色穹顶,只不过是另外一群人的舞台。

“就像当初的阮青禾和你炒作,一夜之间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的存在。而今天的我也要这样利用阮青禾的人气,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存在。”

“那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甚至连回忆都没有。”

“我这样冷血得连最后的软肋都没有的人,不是最适合做政客吗?”

李长浩慢慢转过身,看着落地窗外静静流淌的汉溪江。

也许有一天,我会站在最高的地方,一点点将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撕裂。

“《郑美岩法/案》..就是第一步。”

——————————————————————

半年前的冬日,即将日暮。

金文熙从小小的超市出来,坐在黑色的车中,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小车如离弦箭一样向前冲去。

颠簸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倾覆,他仍然掏出手机,努力镇静。

“长浩,出事了。他们知道我和青禾在正东津了,他们派人来找我们了。”

是生死关头的直觉,也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大概七八个人,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全部便衣。”

“为什么比预计的提前了两天?”金文熙咬牙,“昨天才刚把遗书放出来,按理不该这么快?你的人现在在哪里?”

电话中李长浩的声音像飘在空中:“…最快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过来…”

金文熙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在超市里看到为首那个穿黑衣的,腰上别了一把枪…”

李长浩冷静地开口:“知道了。”

“文熙,保护好…”他说。

金文熙点头:“我知道,保护好青禾。”

李长浩静默两秒,极轻叹息:“…也保护好你自己。”

想要破局,先要立局。

从超市开回家,金文熙一路极速狂飙,最多为他争取到了十分钟的时间。

而在剩下的分秒之中,他要将这辈子的运气和智商都用在今天晚上,迅速布置好一切。

是危险,也是机会。

如果做得好,也许他可以让所有人都以为郑美岩的遗书被姜俊英的人抢走了,让背后的人狗咬狗。

或者,干脆让所有人都以为郑美岩的遗书毁掉了,减轻阮青禾身上的压力。

没有了“遗书”,没有人知道那个汝矣岛国/会前的站着的人,他们就再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黑暗的夜色中寒星闪过,火光四起。

烈焰从小楼二层腾空而起,而金文熙顺着柿子树一路滑下。

生和死的界限,就在这转瞬即逝的须臾。

锋利的刀刃刺入□□,他满手鲜血粘腻,冲向黑色的面包车。

三个刚刚从房中逃出来的黑衣人也朝面包车跑过来,金文熙转动钥匙,猛地拉动操纵杆,挂在了倒车档上。

车子如离弦箭一样向后退,像炮弹一样撞上了小院的篱笆。

碰撞的瞬间,金文熙的后背像被一股推力推向前方,砰地一下撞到了面前的方向盘上。

倒车再来不及,他咬紧牙关,干脆将油门踩到最底,朝面前冲着他而来的三个人撞去。

车身微晃,像是撞到了什么。

又有人从浓烟中跑了出来,朝着他的车追过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手在打滑,他的脚在颤抖,笨重的面包车横冲直撞,又撞倒了一个追上来的人。

一切都快要结束。

可突然,就在这个时候。

枪声响起,接连四声。

黑色的面包车撞到小楼的台阶,停了下来。

金文熙倒在方向盘下,浑身骨头像被碾过,痛不欲生。

嘴里一片湿咸,有鲜血流出。他眼冒金星,咬着牙盯着车门。

有人走来,举着枪。

他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像在默默倒数着自己的生命。

车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枪声应声而响。

金文熙扣响了扳机的手指僵硬得仿佛木头,眼前的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接连往后退了两步,胸口渐渐洇出暗色。

有人的脚步声,金文熙猛地回神,从另外一边的车门爬了出去。

他拼了命地跑,跨过青石砖,跑过黑石滩,冲着幽深黝黑的海水冲了过去。

有那么多人在冰冷的海水里丧命,金文熙却在冰冷的冬日海水中,看到了生的希望。

轰地一声,平静的幽深海面像被炮弹击中,水花四溅。

他第二次毫不犹豫地坠入冰冷的海水中。

是魔咒吗?承诺了她一次《泰坦尼克号》的浪漫,偏偏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这样的折磨。

海水冰冷,呼吸间他眼前浮起白雾,如梦如幻境。

是有人在远方一下下按着汽笛吗?海浪一波波的拍过来,远不似他想象中那样寂静。

夜空下,他朝着海水更深的地方游过去,胸臆疼痛如万箭穿心,周身的力气像是破碎的沙漏倾泻而出。

有村民循着火光而来,在不远处呼唤着人救火。

他看见白色的救护车,看见红色的消防车,看见蓝色的警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着开过来。

他被冲上了岸边,黑色的石头磕在膝盖和小腿上一阵阵刺痛。

他连抬起右手的力量都没有,左手探索着摸了过去,竟然摸到了自己已不成形状的锁骨…

“你中枪了!文熙!清醒一点!不要睡过去!”

李长浩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星空中传来…

金文熙睁开了眼睛,看不见李长浩的脸,却只能看见璀璨的繁星。

像是烟花又像是幻地,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如果我能恢复得像以前的金文熙一样,才可以出现在阮青禾的面前。”

“如果我没有撑下去…就请编造一个美丽的谎言,告诉她,金文熙在逃亡,在流浪,在她不知道的城市快意又潇洒…”

我是她的偶像,就要一辈子做她无所不能的偶像。

让她快乐,让她幸福,让她无时不刻都感受到力量。

“别…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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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禾和金文熙再次站在朴佑振的墓碑前,已经是五年后。

不同于上次,这次两人身后立着七八位西装革履的安保,齐齐站成一排。

“李长浩会不会太夸张了?”阮青禾凑近金文熙小声嘀咕,“搞得我们像什么黑/帮老大似的。”

她凑近的脸颊有着熟悉又诱人的馨香,金文熙没忍住,在她的发顶亲了亲,伸手环住她凸起的小腹:“特殊时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他环顾了四周,看着旁边被围得蚊子也飞不进来一只的阵仗,轻轻勾了唇角。

李长浩刚刚升任,如今是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他派出的人,必定是稳妥的。

金文熙叹口气,终于体贴地松开阮青禾,默契地朝远处走去。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漆黑的石碑前只剩了阮青禾一人。

小小的空间仿佛冻结了时间,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黑白照片中的那个少年都笑得一如初见。

“哥哥,我带着孩子来看你。”阮青禾慢慢蹲下来,指尖轻触冰冷的墓碑,“八年没见你,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想念仿佛有天降的本领,在每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空/袭。在街角每一次看到相似的背影,在不经意间听见相似的声音,曾经一起看过的电影出了续集,又或者闻见了似曾相识的香气。

她的想念从来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变淡,而是随着她生命的递进而一次又一次增添了遗憾,遗憾他未能相伴她余生的每一个重要的瞬间。

“我从小都很倔,又被你宠上了天,可是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那两年时间竟然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谢谢。”

没能谢谢你在那个午后的咖啡店里接到我,也没能谢谢你在狭小的房间里,睡在沙发上那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更没能谢谢你…为了保护我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不远处的金文熙频频回头,担忧地望着她蹲下的姿势。

阮青禾浅笑,垂下眼眸,缓缓站起身。

“谢谢你带给我幸福。”

她的眼泪像是破碎的琉璃,坠落在黑色的石碑上。

“直到生命的尽头为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要跟大家道歉,晚更了。以前写问米有鬼和凤灵的时候,因为中间反转,总是有读者会忍不住质疑,所以这一次干脆写到了最后一章再一起发,就晚了一些。

写《洗白之路》最初的契机,是我自己的经历。

“如果你在网上被诬陷,百口莫辩的时候,会是什么一种感觉?”

就是这样的感同身受,让我最初有了创作金文熙这个人物的冲动。

而在之后构思阮青禾的时候,却恰好再次爆出了张紫妍案。

我很想为女孩子做些什么,也因为现实中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很难过,所以在文章中塑造了这样一个乌托邦。

在这样黑暗的世界中,阮青禾、金文熙、苏屏、李长浩,甚至老罗、陆宗林、宋倾尔,甚至于食堂打饭的阿姨,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每一个人都带给我这么多感动。

我不能去描述黑暗,但是我可以去写爱。

也希望这个有爱的故事,能带给每一个读者感动和希望。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欢迎你留下作品评分。

如果你想知道后续的一些情节,也可以关注一下新文《快乐源泉》。这一本和《洗白之路》风格不一样,是完全治愈系,大宋倾尔七岁的陆宗林等待他的小姑娘长大的故事。

另外一本《江湖三句半》是轻松风格的古言江湖文,应该会先开,也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文案:

全网最初 讲文明树新风 弘扬爱国主义正能量的 武侠小说

华山派

“阿公,作者君这本书不是架空武侠小说吗?为啥我们不练武功呢?”郑三琯歪着脑袋问。

“有矛盾讲道理,总打打杀杀怎么行呢?我们门派独门秘籍就是退耕还林,简单来讲嘛...就是学种树!”老道士拿烟袋敲她的头。

“你看门前这片没有水土流失的翠绿森林,就是为师替你打下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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