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区的人很少，看起来难免寂寥，此时还出现在里头的基本都是记者和受邀的人物。这些人之中，李洛约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不过他却一时半刻说不出此人的名字。
“是那个作家张齐啊，K你忘了，我们之前在东海交大帮罗曼参加推理大赛时，他是嘉宾。”
罗宾还朝那人挥挥手，张齐微笑回应。依旧是西装革履，得体的妆容和发型让他看起来风度翩翩。
他和同伴说了句什么后走过来，解开西装扣子坐在这一对搭档对面：“一段时间没见了。上次可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怎么，这次你们也要出手吗？”
李洛约喝了一口热橙汁：“受人所托，过来看一看。”
“哦，是关于白烨的画对吧。”张齐立马抓住了关键，不过他脸色一下就变得奇怪起来：“可是这件事，白烨应该不会想外人知道才对。据我所知，出现在画上的那个人，可大有来历……咦，方记者，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失礼失礼。”
和方方客套了两句，他就站起来扣上扣子，走向本身的同伴那里。
方方等他远去后才说：“你们认识张齐吗？”
“算不上认识，只是碰过面。”
李洛约总觉得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话还是姿态都有些攻击性太强——也不知道是本来如此还是一种掩饰自己引发对方暴露的手段。他更倾向于后者。
方方若有所思：“他……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如果和他打交道，你们还是小心一些。作家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之一，这个人曾经是布鲁金斯学会的人。”
罗宾和李洛约都停下手中的筷子。
从古至今，任何大事都不会缺少某一类人，现在我们叫他们智囊团，或者智库。从以前的隐秘结社发展到如今，智库已经变化很大了，大多数都浮上水面，参与社会的各方面进程，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科技，可以说是一群智力超群的人士聚集体。有的智库属于国家组建，也有民间机构。
华盛顿的布鲁金斯学会是一家研究公共政策的非盈利组织，其宗旨是开战高质量独立研究，并且据此提出具有创新精神和实用性的政策建议，以达到三个目标。捍卫美国民主；确保本国人获得经济繁荣、加强社会保障、维护公用安全带来的机遇；推进一个更开放、安全、繁荣和合作的国际社会。
“他离开布鲁金斯学会这是第二年，也是写了第二本书。不过据说被国内某个智库聘用了，所以正职并不是作家。你们遇到他，最好谨慎一些。”
方方少有地神色严肃。
罗宾不满地说：“一个个都这么有背景，硬找我们干嘛？而且他既然是智囊团的人，为什么一天很闲的样子，不怕被扣工资吗？”
方方脸色抽了抽，只好解释说：“社会机构的事，就得多接触社会。不是很多人想的那样，一天在办公室研究的。他们是相当多样化的机构，一般来说愿意接纳各类人才，习惯不是问题。好了，他的事我就知道这么一点点，我们还是先回到正题上来。”
显然方方不愿意继续就张齐的事谈下去。
他翻出平板电脑，递给李洛约俩人。
“上面有我拍的照片，我是今天八点整开馆时来的。那时候大概来了十五个人，五个记者，剩余十个是馆方邀请的各界人士。总共展出的画有三十五幅，白烨的画一直摆在北方的正中央。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画会出现，因为之前白烨自从两年前的瑞典画展后就在进行某种独立创作，哪怕有新作品出来也是仅仅几个人有幸参观过。两年都没有在大众面前露脸了。”
所以方方很感兴趣。在馆方的许可下，他对三十五张画都一一拍照，而白烨的抽象画《罪与雾》是他最为关注的作品之一。
长期混迹各界，方方对于画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画虽然不错，但始终那里有些不对。与以前白烨的画比起来多了一份沉稳和暮暮之气，少了肆意与张扬。不过转眼他一想，白烨现在也是五十岁的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先锋和锋芒毕露。于是释然。
就在方方去关注其他地方的时候，有人突然说：“白先生的画被人给改了！”
他一赶过去就发现画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画家人影。这道红色人影在蓝色背景下十分显眼，根本遮盖不住。接下来这就变成了一起紧急事件，各路人物透新闻的透新闻，打电话的打电话，直到馆长出现说，请大家暂时不要将这件事透露出去，馆方正在积极处理之中。白烨先生的助理陶小姐也在和白先生联系之中，白先生本人也会很快赶来。
李洛约看着前后差了半个小时的两幅画。
第一幅画上有烟囱，有黑煤灰一样的烟雾，也有蓝色背景，不过没有那道鲜红人影，整个看起来很冷淡。
第二幅上则是多了那个红色马尾人影。
“第二幅我觉得还不错啊。”罗宾有些跑题地说：“第一幅干巴巴的，太没有味道了。”
这句话说到了李洛约心头。
不过眼下他的关注重点在于两幅画的不同之处，原版的是八点十五分拍下的，出现红色人影的是十点半。中间有两个小时的差距。而方方说，他时间掐得很准，有人发现画中有异样他就赶快赶过去拍了下来。而过来一会儿确定后馆方才想起将画收起来。当然已经迟了，各路人士都心怀鬼胎。纵使馆长想要压下这件事，也必须争分夺秒，稍微处理得不好就会让白烨和美术馆都丢一个大脸。
“在期间，有哪些人在这里出现过？那十五个人？”
“这是名单。”
李洛约翻看着手上名单。五个记者看起来都没问题，根据方方所说他都认识，而记者本身重要的是揭露事实——虽然很多人更喜欢引导舆论，但是本身来干下事情这是业界都不愿意的。要评论一件事就必须是与事件本身毫无关系，这样才会让人信服。
剩余十个人，不是企业高层，就是政府人员，艺术相关从业者，还有评论家。
从职业分布来讲他们干这种事风险也太高。
罗宾看了看后说：“会不会有报复的可能？”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方方犹豫了一下，又说：“只是白烨家里是商人世家，家里有结仇是一定的。要说他本人，就我知道的资料来说除了人傲气和不那么亲近之外，风评还是不错的。”
三人用餐完毕，出去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气势汹汹往里头走去。
方方眼睛一亮：“是白烨。”
他们跟过去却被一扇门挡住。
显然这件事白烨和馆长要单独谈，外人不便入内。在外面等候很久，大家都觉得有些乏味。罗宾都在嘀咕说，估计这件事就这么压下来了。
没想一个身着黑色套裙的女性走出来说：“这件事白先生已经和馆长达成统一意见，绝不会向这种恶劣分子低头。大家可以随意参观，只是请不要拍照，请配合和见谅。”
听到不能拍照，顿时不少人有点失落。
还是有人发问说：“陶小姐，贵方会采取报警吗？”
陶小姐回答十分得体：“白先生是应邀展览，不便插手美术馆的具体处理措施。不过相信美术馆一定可以给白先生一个积极的响应，具体应对是由胡馆长来处理。”
白烨才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他眼下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对于记者们的发问选择性地回答了几个之后他就匆匆离去。陶小姐则留下来，配合胡馆长调查这件事。
“陶小姐是白烨的助理，很多事情都是由她处理。现在白烨基本上专注于作画，他也不太擅长交际。”
方方解释说。
李洛约仔细打量了这位白烨代言人一番。非常典型的OL发型，额前自然垂下的刘海蓬松又并不让人觉得厚重，脑后盘发很精致，发髻偏高让脖子更显修长。她一身黑色职业装，臂弯里有一件羽绒马甲，这是出门使用的。美术馆里有暖气，是用不着的。
方方不由叹气：“估计今天是处理不了这件事了。”
“为什么？他们不是想尽快了结吗？”
罗宾奇怪问。
“嘿，你们也听到陶小姐说的话了吧。”方方声音小声了很多，他招呼俩人到旁边没人的地方：“白先生说得模棱两可，不过显然是美术馆失职……”
“所以压力全在他们身上了。”
李洛约直接道：“请不请警察对于白烨来说都无所谓了。确立了这个责任之后，他就是受害方。哪怕报道出来，也只会将脏水往美术馆身上泼。是这个意思吧？”
方方笑眯眯说：“我可没说。都是你猜的。”
之后在方方引荐之下他们见到了胡馆长。和想象中不同，胡馆长并没有什么艺术家气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穿着一件厚夹克，眉头紧锁，他有一张马脸，此时更显得苦闷。
“哦，你们就是小方所说的青年推理作家对吧？”
他只是随意问道。
李洛约心不跳气不喘回答：“胡馆长，不知道你和白先生商量是多久给他交待？”
胡馆长终于稍微看了他一眼，并不直接回答：“这种事说不准的。不知道，你，李先生对吧，有没有什么看法？”
“报警。”
“……”
胡馆长瞪了方方一眼，意思是这就是你找来的靠谱的人，我得报警找你干嘛？方方只是笑，脾气极好。
“既然不愿意报警，那么找到干这件事的人，胡馆长准备怎么做？”
李洛约说话从来不喜欢绕来绕去。
“如果是馆内人员，直接辞退。”胡馆长回答也颇为坚决：“不过我敢保证，绝不是馆内人。”
李洛约笑了。
也许美术馆的工作让这位馆长总是看到了太多美的东西，忽略了总是与美齐头并进的另一面。
四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分多钟。
胡馆长叹口气：“既然是小方介绍的人，我当然信得过。我们现在遇到的麻烦比较尴尬，所以最好三天内能够给白先生和陶小姐一个交待。不然……我也有认识的警察朋友，我会找到他们帮忙。”
这句话就是试探了。警察比你们两个小年轻靠谱得多对吧，你们有什么本事露出来啊。
“哦那样最好了，再见。”
没想李洛约哦了一声就朝门外走去。
胡馆长整个人有些郁闷——你们两个年轻人听长者讲话能不能耐心一点，脾气这么冲干嘛？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他本想接下来说，可是你们的帮助也是很重要的，所以请你们……眼下他又不能没有尊严地追出去。方方这个人他是了解的，说能够摆平绝对是有六七成把握才会说。而且现在这个时代，青年俊杰辈出，那个张齐不就还是布鲁金斯学会的吗？要不是他身份复杂不方便求助于他，胡馆长认为那才是最重要的外援。
方方一路追到美术馆门口。
“你们别急啊，他是习惯了这种谈话方式。”
罗宾也有些不满说：“没什么诚意啊，我们又不求报酬。只是过来帮个忙。”
“是的是的，”方方说着好话：“别和他一个老头子一般见识好吧。你们走这么快，买菜也不带这样的啊。至少给人一个减价的机会嘛。”
李洛约扭头说：“这次我要报酬。”
方方咦了一声。
“你的证件……我要这种最新正规的工作牌，最近老版的不怎么好用了。”
方方苦笑：“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我们是等价交易嘛。”
李洛约学着搞怪作家九把刀的样子说。
罗宾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美术馆里头的空气清新剂都飘到外头来了，是甘草味的，弄这么香干嘛……”
“艺术本就是这股味道。”
方方打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