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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禹水笑着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淑娘细心地发现了丈夫的不同, 便问道:“郎君, 梅家倒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就算有姚氏这个意外,你不是也已经解决掉了吗?”

施禹水叹了口气:“姚氏不过是个野心大的女子, 只要不让她有机会,她翻不起来什么大浪。只是知州那里, 虽然我再三劝说,他总不肯放弃从梅家打探到炼银新法, 打算献给朝廷启用。”

淑娘想了想说道:“郎君下午不是特意回来问锦娘了一些事, 是不是就是关于新法炼银的坏处的?”

施禹水点点头:“不错,有害处这一点我本来也只是从金氏那里听说,具体有什么坏处还没有见到过。我想问清楚之后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患病的人, 可以给知州看看,也许能打动他呢。”

淑娘跟着问:“那锦娘是怎么说的?”

施禹水也很无奈地摇头:“她说就是水银中毒。说到底可能就是会发疯, 也可能是身体虚弱之类的。她知道我的打算后叫我直接去文家别院最近的村子, 把所有生病的人全都集中起来,请郎中把脉。也许能够诊断出来。”

淑娘皱着眉头继续问道:“这样能有用吗?文家别院就在城外, 它附近的村子也不会离城多远。村里的人生了病难道不会上城里来看病吗?城里最好的大夫也就是方老郎中, 他既然没有特意提起过,那就肯定是没发现啊。”

施禹水摇了摇头:“那也没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顿了顿忽而说道:“实则我若是假装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由得知州上报。这件功劳自然能做的更大些,到时候我的政绩上也会更好看。”

淑娘笑了:“郎君,你不是那种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人。”

施禹水叹气道:“是啊, 不然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第二天一早,先是方老郎中来到衙门:“大人,老夫去梅家给文氏诊脉,知州大人怎地也到了梅家?还把老夫叫去询问了一番文氏的病情。老夫据实相告,实际上文氏只是被人喂了容易昏睡的药物,只要停了药很快就能醒来。倒是梅震当时流血太多,如今又一直昏迷不醒,若是再照顾不当的话,恐怕很快就会送命了。”

施禹水叹了口气:“方老郎中,梅震便是治好了醒来,恐怕也少不了一个‘斩’字。若是能就这样在昏迷中送命,说不定还更好些。”他忽然看见方老郎中眉头紧皱,便问道:“方老丈,你为何苦着脸?”

方老郎中摇了摇头:“大人,实不相瞒,老夫总觉得,梅震他虽然流血很多,到底还年轻,养了这些天早该清醒过一两次了。还有文氏这病大约跟甥女姚氏有关,老夫教导小儿药物时,姚氏年纪幼小,跟在一边听过。其中就有一两味药略加变换便能从救命变作要命的事情。老夫疑心姚氏早慧,将早年这些经历记在心里,如今才寻到机会用了出来。”

施禹水点点头:“方老丈,本县也不瞒你了。梅洵昨天便已承认,默许姚氏对文氏下手,只因为文氏丧夫丧子之后在衙门里说了些对梅家不利的话。”

方老郎中到底又叹了口气:“这个甥女啊,还真是幸亏老夫当年用年龄差别大阻止了她进门。”

说到这里,施禹水忽然想起来:“方老丈,算算时间,令郎出发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若是路上没有意外的话,这时节该是快到京城或者已经身在京城了吧?想来再过不久老丈便能接到令郎的家书了。”

提到远游的儿子,方老郎中明显快慰许多:“幸好博儿不在,不然他知道了表妹变作如此令人厌憎的模样,恐怕更要受打击了。京城与岭南相距太远,便是有家书,只怕来往一次也要半年之久了。”

施禹水笑着安慰他几句,眼见知州等人大约快要回来了,才请他先回去:“回头本县会找来一些病人,希望借方老丈的手详细诊脉,到时候本县再与老丈详谈。”

方老郎中告辞了回去。没多久熊羊两人就来了,熊金壮先禀报:“大人,小的两个在文家别院附近仔细看了看,离得最近的除了一个村子之外还有蓬莱寺。小的就跟羊兄弟分头去查这两处地方了。小的去的是村子,据村里里正说,他是接了他爹的位子在十年前上任的。本来老里正德高望重,身体康健,不知怎么回事十三年前突然就身体败坏了起来,走路说话都不成,脑子也煳涂得厉害。幸好村子不大,有些事他出面周旋一二也就过去了。老里正病了三年之后去了,他正式做了里正。”

“小的问他村里这十几年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里正说不知怎么回事,村子里的井水牲畜们不大乐意喝了。还有,从十三年前开始,村里的女人们前前后后一共有过六七十次有喜,偏偏一大半都死在娘胎里了。有一家的婆娘接连掉了三次孩子,被她婆婆指着鼻子骂肚子浅要给自己断根。那次又怀上了孩子,怕孩子再掉了,一时想不开喝了药。谁知却没死成,反倒把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这些没生下来的不算,只说那生下来的。一共是二十九个孩子出生,其中十八个男孩,十一个女孩。这29个孩子里,有16个是生出来之后几天就没了的,还有6个是两岁之内没了的。现在只有7个活着的,只有一个除了脑袋上有块疤、身体比较弱容易生病拉肚子之外没别的毛病,他还恰巧是那个喝了药却没死成的婆娘生的。另外6个都是半傻子,而且也常生病拉肚子什么的。”

“这些只是小孩子们的。还有大人们,这十几年来也常常觉得容易拉肚子。有几个是四十多岁就开始有点认不清人了,也有几个不到五十岁就手脚不能动的。小的叫里正领着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还看到了好几个年纪不算太老却看不见东西的,也有几个是耳朵听不清了的。据小的看,这些人的年纪总都在五十岁以下。”

施禹水点点头,又问羊德贵:“你去蓬莱寺问的如何。”

羊德贵答道:“小的直接去寺里求见方丈,径直问寺里的师父们这些年来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跟十多年前不一样。方丈年纪甚大了,慈眉善目的。他告诉小的,从十三年前起,寺里一共在寺院门前捡到过六七个孩子,捡到的时候身上都有些伤痕,看上去像是娘胎里带来的。他派人去最近的村子查过,知道不少孩子是那个村子里的人丢的,说是孩子在娘胎里遭了罪,在村里也不一定能养得活,还不如早早送去侍奉佛祖。”

“方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查清之后就把这些孩子们都留下了。寺里常作素斋招待香客,也养着些羊,初时便用羊奶喂孩子。等稍微长大一点,就是磨豆腐做出来的豆浆之类。幸好佛祖保佑,这些孩子们平安长大之后,身上的伤痕之类的都慢慢地消失了。”

施禹水想了想问道:“寺里吃的水本县记得是从外面打的?”那次何伟的尸体,不就是两个早起出寺打水的僧人发现了才扔到城里的吗?

羊德贵点了点头:“对,方丈说是如今太平日久,寺里和尚多有懈怠,他特意叫小僧们走远路去河边担水回寺,加强修行。”

施禹水又问熊金壮:“村子里正说牲畜们不愿意喝井水之后怎么样了?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夭折的孩子们,里正是肯定孩子确实夭折了,还是偷偷地送走了?”

熊金壮摇摇头讪笑道:“小的没问牲畜怎样解决喝水的问题,不过里正也说了,村民倒是都喝井水的,也没见有多难喝。至于孩子们嘛……大人,小的根本没想到过里正会跟衙门里的人撒谎,也就没追问。”

施禹水正要再问,忽然见知州带着从人精神抖擞地进来,忙冲两人挥手叫他们回去歇息容后再说,自己起身迎上前去:“大人连日辛苦,下官还担心大人劳累,不敢叫人前去梅家打扰呢。”

知州昨天晚上才做了新郎官,今天自然是心情大好:“施县令,本州想过了,梅家内部的桉子还是你??蚕氐氖拢?匀唤挥赡阏馕??蚕亓罾创?怼1局葜灰?岩?笾?吕砬宀槊鳎?缡瞪媳?纯伞!?br>

施禹水闻言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大人,那今日只提审梅洵还有跟银矿相关的人员吗?”

知州点点头:“嗯,先提审梅洵,跟着是梅洵的儿子们,梅洵昨天不是说有一些梅家庶枝的人事直接参与炼银的吗?这些人也提审!”

施禹水想了想,只怕知州还是没有放弃得到炼银新法的念头,好在不急于一时。等自己查明危害之后上奏,是不是推行新法就由官家定夺吧,横竖自己问心无愧了。

他一念至此,便对知州的提议处处附和了。

提审梅洵的过程很顺利,梅洵主动交代了直接参与炼银的庶枝子弟,却否认了自己的第二子、第三子知情的事:“这两人只是罪民的庶子,现有嫡长子在世,罪民碍于家规,对这两人仅限于吃饱饭穿暖衣娶妻生子,其他的几于不闻不问。”

知州却又问起了新法:“梅洵,本州问你,你与长子梅霆借助何伟之手所创炼银新法是怎样的?”

梅洵摇了摇头:“本就是罪民的儿子去找的何伟,霆儿又特意跟罪民说了有毒,罪民又怎会故意凑上去?就是叫庶枝的子弟们去操作用新法炼银,罪民也特意交代了利弊,去了会有厚赏,但是可能生病。”

施禹水低声提醒道:“大人,梅洵年老惜命可以想见,他既说不知详情,恐怕真有可能。何不把参与炼银的人唤来询问?总能问出来的。”

知州点点头,却没有让梅洵下去,反而又问起自发现银矿至今,一共开采炼制除了多少银两。

梅洵想了想答道:“前二十几年里虽然日日劳累,出的银子却不多,足银大约只有不到二十万两。倒是后来这十来年,只在月末月初炼制,出的银子比之前二十年的还要多一倍不止,有足足的五十二万两十足纯银。至于银矿石开采了多少,罪民没有留意,已经是霆儿在看着了。”

施禹水看向知州,这个合共七十二万两白银的数字,跟查抄梅家时得到的二十五万两白银数目差别不小,这说明开采炼制出的白银一大半都已经被花掉了。而梅家同时拥有半个??蚕氐牟?蹈?锏兀?褂新魉暗男芯叮?赶孪嗉樱?芳胰斯?酶檬窃跹?娜兆樱?br>

知州却想起了查抄当日士兵们混乱的情形,心下暗自盘算,恐怕一大半白银会经过士兵们的手流到都尉手中。看来回头要跟都尉周旋一番,叫他吐出来大部分了。

想毕,知州又问道:“梅洵,本州问你,你在南山圣寿寺下骗人开矿,不怕佛祖怪罪吗?”

梅洵早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这时候反倒凛然多了:“回大人的话,罪民不怕佛祖怪罪。庙中的佛祖不过泥胎塑像,若真是有知,恐怕也会对罪民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然何来供奉呢?”

知州呵呵一笑,不理会他这揶揄,命人带他下去,又要传上参与炼银的庶枝几人,被施禹水拦住,两人又到了后堂商议:“大人,依下官看来,此事不急。倒是南山圣寿寺下的矿坑里,恐怕正有不少人还在那里不见天日,大人何不点兵前去解救治下这些受苦的百姓?这几个人大人可以待会州衙慢慢审问。”

他故意把“慢慢”两个字的音节拖长,暗示之后可以把时间拖得长一些,这才便于做手脚。

知州不禁笑了起来:“施县令,莫非你被人指点过?”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一副深谙官场规矩的样子?

施禹水想了想,彷佛带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大人,下官科举时住在贡院楼,恰与官家的三皇子乃是左右邻舍。三皇子隐瞒身份折节下交,待下官榜上有名之后方才吐露身份,又请自己府上幕僚教导了下官一些事情。”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是假的,但是知州不可能真的去问三皇子你是不是派人教过施禹水?自己便是借三皇子撒了这个谎也不怕被拆穿,但是自己既然亮出了三皇子这块金字招牌,就不怕你知州大人敢独吞好处。

知州果真一脸惊喜:“原来施县令与三皇子有这番情谊,得到了皇子师傅的指点。怪道本州觉得施县令行为叫人亲近呢。”

他想了想,低声跟施禹水商议道:“施县令,本州也不瞒你,查抄梅家所得的银两不能据实上报。至于其后再如何,施县令可有什么良策?”

施禹水想了想笑道:“大人,下官有个浅见。”

知州立刻拱手:“施县令请讲,本州洗耳恭听。”

施禹水便低声说道:“大人先打算好瞒下多少数字,回头知会下官一声。一来万一朝中有人不信下来察看的话下官不至于说漏了嘴坏了大人好事;二来下官也好将近些年来梅家交税的账目上添减几笔,大人尽可在上报时夸大梅家生活的奢侈程度。既是为着骄奢淫逸,想必官家便不会容忍了。”

知州扫了施禹水一眼,暗道这个小子跟三皇子的关系果真不是吹牛,连官家的态度都能考虑到,恐怕真的是被三皇子府上的人教导过。想到此处,他笑了起来:“施县令,昨日查抄列在单子上的十万白银只是存在梅家的现银,本州知道梅家尚有银楼金楼珠宝铺等,这些铺子本州便不再过问了。”现银本州明面上要十五万,金银首饰等都归你了。至于本州向都尉私下讨要的那些,还是不提了吧。

施禹水心领神会:“想不到梅家果真花钱如流水,家业之外还有六十多万两银子填进去。”

两人达成共识,跟着就相视一笑,携手回到堂上:“来人,即刻前往南山圣寿寺,解救被梅家哄骗、关在地下开矿、不能见天日的百姓!”

施禹水忙吩咐智苦带人守卫县衙:“免得一些依附梅家的人狗急跳墙。县学暂时关门,不准学子们出入,待此事完结再行出门。”又跟知州商量:“城内外的几处宅院、铺面等还要人看守,县里的士兵倒不知有多少会跟梅家有关,不如大人带??蚕乩锏囊徊糠质勘?ツ仙剑?故橇粝露嘉靖?菅檬勘?词孛芳椅募艺?阂约凹揖斓热恕!?br>

知州答应了,那边徐县尉将手下士兵交给施禹水:“县令大人,属下你总能信得过吧?地道口还是要可靠的人守着的,属下自请此职责。”

施禹水沉吟之后还是留下了王二跟张冲:“徐大人,不是本县信不过你,只是万一梅家多人聚集起来冲击地道,你一个人守不住。留下这两个人给你,至少可以跑去城里找都尉报信调兵。”

知州在一边大笑:“何必如此麻烦,你手下士兵留一队下来看守即可。”

施禹水便命王二回去:“家里也要有人坐镇,你看好后门,尤其是那个守门的老张头。”

至于智清,就跟着自己一起到南山去吧。

知州跟施禹水率领着原属徐县尉的大部分士兵出发,当日晚间在半路上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将近傍晚才来到南山,一面命人上山安抚圣寿寺内众僧,一面将寺内梅家来的和尚全部抓起。这些完了才命人在开凿的山体附近寻找到了矿坑入口,命令前面的几位士兵打着火把进了坑道。

地下坑道只有半人多高,进来出去的人都需要半弯着腰,两侧的壁上也坑坑洼洼。坑道又弯弯曲曲,不知道拐了多少个方向,只能总体上感觉是在向下走。转过最后一个弯道之后,眼前的景象令人大吃一惊。

这是一个巨大的矿坑,已经挖开的地方足有几十米深,用废弃的石头沿着坑壁垒成了一圈楼梯,楼梯上不少背着筐子的人正在往上爬。站在坑边沿往下看,下面有一百多人正在忙活:有的是专门挖矿的,手中矿镐不停歇地挥起、落下,没几下就挖出一块矿石来,直接扔在一边的筐子里。等筐子满了之后,就由专门背着矿石送到上面去的人过来换上新的空筐。

还有几个手持鞭子的人在坑底来回走动,见有人累得停下来擦汗就上前喝斥,责骂几次后就直接挥起鞭子抽打。看了一会儿之后,有一个被抽打的人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矿石背到上面来就送进一边的一座似乎是平顶房子一样的地方,挂着一块布帘挡住了人的视线。

施禹水忙向知州说道:“大人,赶快抓人吧。”

知州点点头,转身吩咐几名士兵去那处房子样的地方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

士兵还没进去,就有一个人突然从里面出来,一见面前有人拿着刀,吓得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的空筐蹲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屋里便传出一个声音来:“叫什么叫?你一次才背半筐上来,不想干直说,马上送你见阎王爷!”

几名士兵互相看看,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揪出两个人来:一个脑满肠肥身躯肥大,一个神情呆滞手拿空筐,不断地重复问道:“二爷,你给算算我今天背了多少斤了?”

施禹水看得心寒,便叫嗓门大的人冲下面喊话。上面已经出了这么大动静,底下的人却彷佛全没听见一般,喊话的几个人的声音似乎也传不到下面去。

施禹水听到叮叮咣咣的挖矿声,才恍然大悟般看向知州:“大人,要不,下官带人下去?”

知州点点头:“小心底下人会听命攻击你们,叫几个士兵走在前头。”

智清开口道:“大人,不如小的先下去把那几个明显是监工的人拿下?”

施禹水伸头看看,又打量一下智清,吩咐道:“你带上刀或者棍棒再下去,不然那些人手里有鞭子,你近身的话恐怕不那么容易。”他又跟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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