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郃给徐晃倒好酒后，自己也走回位置上，一边夹菜一边说着。
“公明，有些事你可能也清楚。”
张郃把嘴里的菜咀嚼了两下，咽下去后，继续说道。
“咱们大汉的豪强世家啊，从来都非常痛恨太监们的腐败，他们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简直把上层的脸都丢净了。
豪强世家们，从来都不干这种恶心事，他们只不过这样。
因为家族之间的友谊，做地方官的家族成员，会推荐其它和自己关系好的大家族成员，在自己麾下任职。
朝廷出政策的时候，先考虑一下这个政策里边自己家族占多大份额，如何让自己家在新政策中占更多的份额。
当朝廷要处理某个大家族成员时，其它家族就会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悯之心，用尽手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家族和百姓之间的纠纷，就按照汉律严肃解决，决不让那些穷鬼占便宜。
大家族和大家族之间的纠纷，双方就要坐下来谈条件，都是体面人，都是有声望的人，交换一下利益就解决了。
公明，你知道这样做，到最后会发生什么？”
徐晃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
“无非就是家族固化，大周那套【天子-诸侯王-士大夫】，转变成【天子-诸侯王-世家】，由世家彻底取代士大夫这一阶层，咱们祖先本来就是士大夫，只不过彻底稳固了，也彻底锁死了。
到时候叛乱不止，纷争不停罢了。
但这与你张儁乂有何干系，你又解决不了此事，这事是大势所趋，解决不了的。”
徐晃也不是没有见识，他出道乃是郡吏，比张绣那个凉州豪族出身的县吏还高那么一级，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才和杨奉混上了。
张郃听到这，对着徐晃摇了摇头，嗤笑道。
“我张郃能力自然有限，大汉那么多大才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或者是不敢提出解决办法，我张郃又不比他们多几个脑袋，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你和我说个屁啊，我还以为你张儁义有什么惊世之言，打算刀砍袁家，油炸杨家呢，没想到啊，高看你了。”
徐晃白了张郃一眼，刚才这货说的那一番话，给徐晃弄的心里直流冷汗，他感觉张郃这家伙在找死，而且还打算在死之前，拉上自己。
...
张郃听到徐晃那嘲讽的话语，丝毫不恼，这是知音啊，不生气，不生气...
随后，张郃喝了一大碗酒，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双手拄着地面，眼神迷离的看着房梁，缓缓道。
“公明，想必你也知道，咱们大汉的症结在哪里。”
“咳！咳！”
徐晃听到这，直接噎住了，连忙使劲拍自己胸口，缓了好一会，才说道。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是个纯武夫，大字不识一个的纯武夫。”
张郃仿佛没有听到徐晃说什么，也没有接徐晃话茬，继续自言自语道。
“大汉如今的症结，皆在豪强世家身上，宦官那都是小患，陛下昏庸那也是小患，唯独豪强世家乃是大患。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家。
玄德公的理想乃是匡扶汉室。
匡扶啊。
不达到文景之治、汉武盛世、昭宣中兴、光武中兴的程度，还算匡扶么。
可要达到这种程度，免不得要对世家动一番手脚，甚至是拿刀给他们放放血。
那群人怎可能将吃到嘴里的东西，继续吐出来。
豪强、世家可怕的地方有很多，私兵、钱粮、人才、暗线、死士....
先帝还有现在的陛下，这二位执政时期，你知道大汉的大火发生了多少起么？”
说到这里，张郃甚至都有些沉默了，心里也暗骂这群世家做的有些过火了，随后继续自言自语道。
“近千起...
大火啊，烧了近千起...
从延熹四年（161）开始，南宫嘉德殿和丙署相继失火，接着，兵器库失火。两场大火，导致司徒盛允被免官。
之后，武帝陵园原陵长寿门失火。
京都洛阳降雹。京光、扶风及凉州发生地震。连续不断地天灾。
不到半年，三公全部因为大火被罢免。
先帝将罪过扔给了三公，认为大臣无德，弄得灾异遍地，老天爷都生气了。
后来呢...
紧接着延熹五年（162）洛阳发生地震，中藏府丞掌管的俸禄署失火，秋季，南宫承善闼失火。
然后宦官又倒霉了...
这个大火的可操作性就太强了，这也无不说明，士族太强了。
大汉的皇帝，都需要对士族妥协，更何况玄德公？”
徐晃听到这眼角也抽搐了好半天，这群家伙做的确实有些过了，自家记载这方面的典籍，当时自己只是一扫而过，根本看都没看。
没想到啊，大汉这群人说放火就放火。
想到这里，徐晃撇了张郃一眼，沉声道。
“但这和你有啥关系，你也想放把火，污蔑一下谁啊？”
张郃这时候也不装了，混沌的眼神瞬间转向清明，死死的盯着徐晃，缓缓道。
“我不害谁，也不污蔑谁，只是感慨一下。
我张郃没什么治政的才华，只会带大军打仗而已，军队最重要的是粮食，没粮必哗变。
而转向大汉这边也是同理，大汉最重要的是钱财，没钱必倒霉。
玄德公想匡扶汉室，必然要在钱粮方面被世家勒勒脖子，勒脖子无所谓，但我张郃可不想在外边带兵打仗的时候，眼看着要打胜仗了，突然因为后方没有钱粮，而导致我功亏一篑。
成功的机会，可能只有那么一次，就因为那么一次，给我这短暂的人生，留下遗憾。
我张郃，受不了那个委屈。”
徐晃听到这，朝着张郃一摊手，无奈道。
“所以呢，你打算干啥？”
张郃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盯着徐晃，一字一句道。
“我...打...算...自...给...自...足。”
“哦~~~”
徐晃看着脑袋犯病的张郃，拉了个大长音，就你还自给自足呢？
你麾下百姓耕作后的粮食产量，据我了解，在上党排倒数第一，你哪来的脸说自给自足，种地都种不明白的武夫，哪来的脸...
徐晃假装对张郃这番话很有兴趣，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端起酒碗，隔空敬了张郃一杯后，缓缓说道。
“儁义啊，你这想法很好，我公明也不是什么嘴碎的人，说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自给自足。”
徐晃打算听完张郃胡咧咧就跑了，发财？别做梦了，上党治下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会经商的，去年刘太守赔钱，赔的那是声名远播。
你张郃比别人多个脑袋啊。
张郃自然不知道徐晃这家伙在这编排自己，他还以为徐晃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撼了呢，随后，缓缓开口道。
“自给自足不一定要靠种地，咱们也可以靠商业，你没看现在咱们的陛下，都在宫里开了个集市么。
这说明啥？
说明商业它很重要啊，陛下都为咱们作了表率。
只要咱们到时候发展一下商业，多赚一些钱。
然后咱们再提前买它千万石粮食，老子还就不信了，千万石粮在手，我打谁不能打。”
滋溜一声。
徐晃将口水吸回嘴里，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唇，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郃，好家伙，你们上党就没有经商才华，你们就没有这个能力，你不知道啊...
随后，徐晃看着意气风发，在那拍桌子敲碗的张郃，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打击他，脑海里组织了半天措词，旁敲侧击道。
“儁义，额，你们上党这里，好像没什么商业吧，说商业一片空白有些难听了，但商业也仅限与境内交流吧？
据说，上党的唯一跨境商人，还是玄德公从中山找来的...
就这个商业规模...
它很难...
你知道的，一千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
徐晃在心里给上党偷偷的算了一笔账，想靠着上党那个商税，在保证没有吃拿卡要的情况下，估计啊，一百年...
得收个一百年...
张郃对此完全不在意，他对徐晃摆了摆手道。
“我知道上党商业几乎没有，说是白手起家都有些抬举它了，所以，我决定剑走偏锋，来一个出其不意...”
徐晃听到这，内心有些诧异，好家伙，难道张郃这个连地都种不明白的家伙，是个经商天才？但你那个账本我可都看过了啊，你算数都算不明白呢。
这年头难道经商不需要数钱了么...
想到这，徐晃坐直身体，摆正心态，秉着虚心求教的精神盯着张郃，随后小声说道。
“儁义啊，和我讲讲，咱们有财一起发。”
“咳！咳！”
张郃清了清嗓子，看着好学生一样的徐晃，这心情大好啊，当即笑道。
“此事易耳。
公明须知天下有几大豪商，像什么中山甄家、下邳鲁家、东海糜家、陈留卫家....
这几家离上党太远，咱们没什么合作的机会。
但河东卫家离上党那可就太近了。
到时候，只要咱们吞并河东卫家，这天下的财富啊...”
还没等张郃说完，徐晃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公明，你这是干嘛，别走啊。”
...
徐晃看着拽自己袖子的张郃，无奈道。
“老子决定回去睡觉，在这听你讲这些，属实浪费生命。
我才发现，你张儁义长了一好大脑瓜子，里边装的都是轮回之物不成？
这是什么破发财计划，要照你这么说，陛下现如今因为国库没钱，都开始收重税了，为何不直接派兵抄了天下几大豪商啊。
打完豪商，那岂不是大汉二十年都不缺钱花了？”
徐晃此时完全不想和张匹夫为伍，出的什么馊主意。
...
在张郃的生拉硬拽之下，强行将徐晃按在座位上，一边按一边劝解道。
“公明，你要知道，好酒要小口品，好计要慢慢听，好事咱得一起干。”
徐晃看着在那又要说废话的张郃，赶紧催促道。
“张儁义，你有话就赶紧说，你在继续说废话，我起身就走了啊。”
张郃挠了挠头，赶紧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看上河东卫家了。”
见徐晃又要起身，张郃连忙一把将其按下去，继续说道。
“你看啊，河东卫家，建立家族才不过百余年，百余年能发展什么人脉？商人之家而已。
河东卫家现在搁朝堂上，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就当初的卫暠还算个大佬，但人家都死了一百年了，余荫早就没了。
他家除了钱多一些外，这简直就是个软柿子啊。
咱们不需要打卫家的主意，只需要挑动卫家对上党出手就够了。
我张郃确实脑子不行，但是玄德公麾下脑子好使的人可有不少，只不过那群人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不怎么想主动打击别人。
咱们的任务就是引动卫家出手就够了，剩下的交予别人了。
而且，公明，自打你和你老大频繁去卫家绑票、扒树皮后，你身上可就烙上玄德公的印记了，这玩意可擦不掉...”
徐晃瞪着大眼睛盯着张郃，内心暗骂。
【他娘的，老子就说你张儁义哪来的好心，还要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原来你憋着坏呢啊...】
被张郃这么一点破，徐晃也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自己老大杨奉大概率中阳谋了。
...
不过这事还真不能怪张郃，这他娘的还是杨奉当初舔着脸，给上党那群人送了一堆财物，买来的发财大计...
徐晃此时心中也有些烦闷，世家大族那一套流程他还是明白的，说白了，上党这边和河东卫家到最后估计就是利益交换。
生吞了卫家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一利益交换...
老子现在可是卫家的头号仇人...
到时候，没了上党支持，对上卫家，祖坟都得被人扒了。
想到这里，徐晃在脑中稍微一琢磨，就敲定了一个方案。
【让上党和卫家结死仇。】
只要将卫家打的半死，那卫家就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当然，要是将卫家彻底打死了，那更好。
要是上党这边被卫家打死了，那卫家肯定也不好受，家族遭受重创是肯定的。
随着方案的敲定，徐晃看张郃的眼神，那是越发亲切了，亲切的甚至想打死张郃...
二人喝了好一会后，终于散席了，各回各家。
....
暂且不提徐晃，单说张郃。
等张郃回到自己院落后，见到院中坐着一人，在看清那人后，拱手道。
“公与怎么还不去休息。”
沮授端起茶杯，冲张郃示意了一下，见张郃坐到对面后，缓缓道。
“儁义，河东卫家的事如何了？”
张郃也端起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就连茶叶都顺势喝了，打了个水嗝后，笑道。
“我的郡丞唉。
我张儁义办事，那肯定没问题啊。
此事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发酵。
现在只等白波贼和卫家死磕了，到时候，我根据河东的形势，如有良机，我直接化身山贼，助白波他们一臂之力。”
沮授听到事情进展顺利，心情也颇为舒畅，笑道。
“儁义，你也不必过于着急，咱们先将卫家的私兵吃一些，给卫家制造一些危机感，消耗一下他们积攒多年的人情以及人脉。
等咱们彻底摸清卫家的商道，以及卫家渠道之时，就是将卫家彻底挤出豪商之日。
不必着急，一步一步来，咱们现在的商业规模，可禁受不起卫家的冲击。
至于以后么...
吸收了整个卫家的玄德公，再也不会因工匠、钱财太过于稀少，而感到苦恼了。”
....
沮授捋着胡须看向河东，心中不住的冷笑。
【即使你卫家现在是文化世家、名门望族，地方豪强，但依然摆脱不了豪商枷锁。
玄德公的匡扶汉室，少不得拿你们卫家祭天。】
说实话，要不是甄家太强，和甄家玩商业必翻车，沮授其实更看好甄家。
现在上党吞卫家都只能靠时间来磨呢。
终究是自身有些弱小了啊。
....
上党众人玩商业其实也玩不过卫家，但是玩政治和军事么...
卫家还不够...
“对了，公与，你不说要去请一些懂商业的人才么，请到没啊，咱们现在能靠武力和政治压服卫家。
但总这样干，容易成众矢之的啊。”
张郃说完后，就有些头疼，这抢夺一个豪商基业，一次两次没啥问题，但不能总这样干啊，到时候天下豪商联合起来，那也不用在大汉玩了，塞外放羊去吧。
沮授听完张郃这番话，也是有些头疼，大汉抑商政策持续时间太长了，导致没多少人才研究这玩意，世家内部肯定有研究的，但是人家肯定不能说出来，太影响名声了。
好好的经学不去研究，学什么商学，这是歧途啊...
想了半天后，沮授无奈道。
“懂商业的就那几家，我用仲豫的名头，试探性的给琅琊诸葛家，还有零陵刘家都送了一封信，但效果可能不大，这事可能得玄德公亲自来。
且看吧。”
ps：什么叫高开低走？
这就叫高开低走，各位读者老爷是不是听了张郃那番话后，都感觉张郃要和大汉豪强死磕一把...
咳咳，那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