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独处
斯嘉丽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 敏锐地感到里面忽然安静了一下。正午的天气有些闷热，她站在门外等待, 遮阳帽被取下来抓在手里当扇子扇风。
瑞特的动作很快，斯嘉丽的手势几个来回之间, 男人已经把门打开，半靠在大门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眼神太过直接放肆，斯嘉丽克制着不让自己垂下睫毛，她知道那样做的话她的眼睫毛一定会一个劲儿地抖起来的。
“不胜荣幸。”
瑞特把手肘横在门边，笑盈盈地对着她作出了半个点头礼的架势。很快他收起了这种纨绔子弟的派头，向前迈了一步，拉起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不放, 同时低下头来温柔地注视着她。
“噢, 我的老天。斯嘉丽，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距离拉得很近，斯嘉丽才确定瑞特是真的刚刚洗完澡回房。男人的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独有的、沾着水汽的味道，那种味道甚至是熟悉的, 勾起她关于上辈子熟悉的回忆。瑞特·巴特勒这个人总是那么注重修饰, 斯嘉丽记得以前差不多要每天洗一次澡，除了在他酩酊大醉的日子里。
瑞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度的白衬衣，领口大半松开，也没有系领结。倒是面料是一贯的精细，袖口和前胸用黑金线勾出褶边上的深色纹路，看上去活像一个花花公子。洗过澡之后的衣料有些贴身得过了头，隐约勾勒出男人手臂和后腰精装的轮廊。斯嘉丽随意看了一眼, 尽量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目光。
“做你的白日梦去。”她有些着恼，没想到会陷入这么半尴不尬的境地，说出来的话也有些鬼使神差，“我是来讨债的，为你偷吃我储藏间里的那些食物。你这人简直……太可恶了。”
瑞特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姑娘，绷着嘴角的一丝笑意把她拉进门里。“砰”的一声之后，船长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他把自己的双手举高过头顶，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女王陛下，听凭您的圣裁。”他顽皮地眨了眨那双黑眼睛，“准备趁着我洗洗干净的时候把我狠宰，好收取一些利息吗？我猜想你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替你做好打算了吧？”
斯嘉丽忍不住笑了，又连忙拿眼狠狠瞪了他一下。那种微妙的情绪让她本来义正辞严的话说出来都带着些娇嗔的味道。
“我和你说正经事情呢，瑞特。”她撅起红唇，费劲地把手从对方热烘烘的手心里抽脱出来。
“亲爱的，这么说你因为这件事一直记着我阏娴奶昧恕！
他微笑着俯视她，视线从她嘟着的嘴唇上一掠而过，不留口德地揶揄，“等我有空了，真该去把那根猪腿骨找回来供起来才对。”
斯嘉丽明明想好的话题和路线都被打乱了，有些心焦气燥地甩了甩头：“说什么哪！”船长马上会意，探究的视线顺着美人微垂的颈项一路往下，终于看到了对方手肘上挂着的一个黑色小绸袋。
斯嘉丽趁机赶紧直奔主题，和瑞特说明了自己这次找弗兰克托授首饰的来意，温声软语地请求这位眼光毒辣的行家来鉴定这些首饰的价值。
“帮我个忙，瑞特，我们就算两清了。”
瑞特饶有意味地旁观着这位绿眼睛的姑娘，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拉开绸袋捧出几个小袋，再伸手抓出各色亮光闪闪的首饰铺在乳白色的床单上，唧唧呱呱地而又分外认真地说个不停。不知不觉中，斯嘉丽已经自然而然地拉着椅子在瑞特的床边坐下，凝神摆弄那些款式各异的珠宝。首饰的华彩倒映在她的眼底碎成白日里的熠熠星光。
船长并不出声打断她，他皱起的眉头里隐含着些许无奈和包容的成分，然而每次斯嘉丽回头的时候，看到的总是对方一脸戏谑地鼓励她再接再厉的恶劣嘴脸。
“哎呀，瑞特你过来，认真和我看看嘛！你根本都没有说过你的看法。”
“喏。”船长走到她身边，勾起小拇指从一堆项链里勾出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斯嘉丽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这条项链分明就是自己最心爱的那条祖母绿，不由心中一跳。
“你准备把它也卖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可以直接转手给我。”狡猾的船长咧了咧嘴，摊开手表示自己良好的态度，“我保证我出的价位一准比市价高出百分之三十。认真考虑一下，嗯？”
话说完他忽然凑近了好些，俯下身来撑住她的肩膀，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说话间呼出的气息热热地喷在她小巧的鼻尖。斯嘉丽僵着脸屏住了呼吸，这样的动作比起上辈子和那些小伙子们的拥吻来说，其实并不算特别亲密，然而足够暧昧，让她觉得很有压迫感，几乎要在等待中窒息过去。
下一步可能是放松力道，兄妹式的亲昵地贴贴额头，也很有可能顺着力道仰过脸来，形成一个最适合亲吻的角度。可是斯嘉丽几乎感觉不到男人进一步行动的意图，也就没法在瞬间做出相应的反应。这个男人现在在想什么？谁知道！他们明明刚才还在就珠宝问题谈论珠宝的档次和设计的优劣。
“瑞特·巴特勒！”她挣不开他摁住她肩膀的大力，只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恨说道，“……你买下我的项链准备送给谁？”
男人做出一个讶异的表情，忽然站直来放开她，像欣赏一件古希腊雕塑似的欣赏她由半尴不尬到恼羞成怒的过程，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浅笑。斯嘉丽跳了起来，一把抢过瑞特手中勾着的项链攥回自己掌心。
“我从来没想过要卖掉这条项链。”
斯嘉丽的口气冷得像冰，忿忿然甩开瑞特伸过来牵她的手，一不留神被船长从背后用另一只手扣住，缓缓把整个人拖进怀中。
很长一段时间，瑞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绒绒的头发上，近于温柔地喃喃自语。斯嘉丽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什么，只能偶尔分辨出一句带着查尔斯顿口音的咒骂。可连那咒骂都被男人呢喃成了情话的款款腔调。她终于忍不住用力挣扎了一下，瑞特圈住她的力道紧了紧，很快松开，匆匆在她柔顺的发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来吧。我们来好好看看你的这些宝贝。”瑞特蹲身走到床边坐下，捡起一对黑榴石的耳环，简单地下了几字评语，迅速归到中偏下那一档，并给出了大概的市面估价。
斯嘉丽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怒气中缓过来，精明的大脑已经指挥着她在瑞特的书桌边坐下，拿起笔来记下男人嘴里说出的价码和一些关键词。
整整大半个下午，她和他共处的时光都消耗在这种毫无趣味的活计中，让斯嘉丽忍不住感到闷得慌。不过瑞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丝毫没有像斯嘉丽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拿她这种对于蝇头小利汲汲以求的态度来大肆取笑。
她离开亚特兰大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天边一抹晚霞形成深浅不一的红，还没能发展成为染就半边天的壮观气势。斯嘉丽拒绝了对方用马车送她回去的建议，瑞特并不坚持，就决定只把她送到自己的房门口。今天这件事情完成的过程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条条大路通罗马，好歹也算按计划完成了任务，斯嘉丽也就懒得再去劳动她那个已经不堪重负的脑瓜子了。
她临走时有意要气他一下，扒着门回头瞪了他一眼：“瑞特·巴特勒，我不准备谢谢你这个恶棍的帮助。”
“我也正觉得我们之间不需要谢谢呢，斯嘉丽。”巴特勒船长好脾气地挑了挑眉，一股殷勤得体的姿态。
“好吧，我可走啦。”
她懒得和他做这些口舌较量，再不回去贝蒂姑妈一准得嚷嚷得所有邻居帮忙找她。
“你等一下，斯嘉丽。”瑞特忽然叫住了她，“不要往贝克街那边走，这个时段那边不知好歹的自由黑鬼很多。”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严肃，于是又习惯性地咧了咧嘴角，“你知道三k党吧，我可不想他们在深夜为了你而奔波。”
斯嘉丽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弯起唇角，他的话让她看到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嘿，瑞特。走之前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个赌？就堵你上次说的，你心中那一丁点未曾泯灭的南方情怀。”
男人倚在椅子上没有动，懒懒地耸了耸肩以表示自己的兴趣：“愿闻其详。”
“我打赌，你以后就会因为类似这种事情被北佬抓进监狱去，连一个好好洗澡的机会都没有。”斯嘉丽俏皮地给瑞特递了个媚眼，以往那种生机勃勃的活力又回到了她身上，让她显得格外容光焕发。
巴特勒船长“哈”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态度，伸出左右手“啪”地和自己击了一回掌。
“成交。我亲爱的美人儿，如果你输了，你和我接个吻——这对你来说不亏，不过可别像上回那样凶残。”他心有余悸地伸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唇，表情悲惨，仿佛经历过什么切肤之痛似的。
斯嘉丽努力板着脸：“如果你输了，嗯，给我借笔钱。呐，得是一大笔。”
瑞特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价钱随你开”。斯嘉丽心满意足地抬脚往外走。
“哎，我说，”男人低缓的声音让她再度回头，“记得我刚才的话，别走贝克街。你可得留神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