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
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鲁思完全没有回头去确认一下的打算，握着手中的武器就要上前，结果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自己的脚——好重！
惊讶的低头看去，鲁思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
什么时候！
脑中方一闪过这个想法，鲁思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只漆黑的长靴踩着平稳的步伐从自己身旁走过。
“快拦下他！”
大叫着，鲁思想要回头去看身后，但自己的脖子却好像被卡住的齿轮一般僵硬，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放心吧鲁思，很快就结束了。”
这是——队长的声音。他真的是队长？
不等鲁思彻底想明白为什么队长会对自己动手，这位因为回来送信而成为杰弗里小队唯一幸存者，也是如今阴泉镇仅剩的一位小队长便发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
而鲁思惊恐的双眼所看不到的地方，就在他身体的诸多关节之上，条条黑影正缓缓流动。
而被操控的三人，尽管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顺利的将武器收起，步伐平稳地跟在杰弗里身后，起码远处的居民们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地方，不仅没有因此而惊慌甚至还未杰弗里的出现而庆幸。
毕竟要说神使，这位才是他们阴泉镇最熟悉的，土生土长的阴泉镇人，阴泉镇最大的骄傲，黑影杰弗里。
“那是杰弗里！”
“杰弗里大人回来了！”
“刚刚那些黑色的是杰弗里的黑影，他来救我们了！”
“哼这臭小子，总是要在最后关头才出来。”
因为熟悉，所以面对杰弗里时大多阴泉镇的人都没有太多敬畏之心，说出来的话都随意了许多。
站在桌子上的吉尔夫听着身后嘈杂却令人十分安心的抱怨声表情却是彻底冷了下来，他身边那些卫兵大部分也都是表情凝重的看着杰弗里。
身位卫兵队的人，他们很清楚就算鲁思确认了杰弗里的身份也不会直接把武器收起来，这是一名卫兵在危险之中应有的警惕。
特别是在昨天吉尔夫还下过命令让另一队人去寻找失踪的杰弗里，而那一队人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息……
而这还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卫兵，经过拉蒂娜丝提醒对于杰弗里与魔物关系已经有所猜测的吉尔夫心中之沉重更不用说。
吉尔夫没有等杰弗里慢慢走到，而是伸手示意队员们待命后直接跳下木桌迎了上去，杰弗里也不想太过靠近镇民担心等下又引发些不必要的骚乱，所以干脆便停在原地等着自己父亲过来。
父子相见，杰弗里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父亲了，并非朝夕相处下那种难免的忽视，而是更加主观，更加刻意的，他不愿意去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真的老了啊。”
“哼，你还是那么幼稚。”
摇摇头，没有与吉尔夫争吵的意思，杰弗里看着对方头上那条绿底黑斑的发带语带怀念道：“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对话也让我觉得怀念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自首前的回忆吗。”冷冷看着面前的杰弗里，吉尔夫的脸上不见喜怒：“你和那只魔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自首？”神色平淡的摇摇头，杰弗里嘴角微微勾起：“那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了，我只是来弥补从前的过错和遗憾罢了。”
弥补从前的过错和遗憾。
杰弗里不记得的，吉尔夫都记得。父子之间关系彻底僵化便是在当年那件事之后，具体时间他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约莫在索尔死后到杰弗里去拜访未婚妻之前他们的关系就彻底僵化了。
“所以你事到如今还要为了当年的错误继续犯错吗。”
“犯错？”
吉尔夫指着镇子上因为先前魔物拆房子而变成废墟的地方两眼中满是怒火：“难道这还不算错误吗？亲手毁掉了需要保护的事物就是正确的吗！”
目光随着吉尔夫所指一处处看去，等杰弗里收回视线便见吉尔夫身后那些镇民们面上已经隐有不安之色。
“呵，这只是我的一点任性而已，当年就想这么出一次气了不过当时的我不敢。”轻笑着，杰弗里双脚离开了地面开始缓缓飘升，而鲁思三人身上的束缚与此同时也尽数消失。
“父亲，我本想在最后和你好好谈一谈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吧，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只要我吉尔夫还在你就休想胡来。”
没有去理会自己父亲的话，杰弗里飞到高空后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漆黑的阴影之力在身周缭绕涌动，明明是往日经常能看到的景象此时落到镇民们眼中却显得格外邪异。
“大家放心吧，今天我只为了结十多年前的恩怨，无意伤害任何人，现在既然大家都在这里，那我便当着大家的面把一切的始末都说清楚吧。”
地面上的镇民们仰望着这位神使，尽管从他刚刚的话中已经透露出了些许不对，但这毕竟是他们的骄傲，所有人心中不安却依旧安静看着他，看着这位神使静静等待着。
啪嗒一声脆响，杰弗里普普通通的打了个响指，声音却传出了好远好远，而伴随着这声脆响杰弗里身上的阴影之力也开始奔涌着在他身侧聚集，最后形成了一只豺首七足，背生单翼，蛇尾人面的魔物。
与外面正在和那两位神使战斗的魔物一模一样。
尽管早就知道杰弗里有塑形的能力，但突然见到这一幕人群还是难免有些骚动，直到杰弗里操纵着魔物坐到他身旁伸出脑袋让他轻轻抚摸着脑袋后人群的骚乱才停止下来。
“这只魔物的样子很多人应该都听说过，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吧，首先我要和大家说一声抱歉，其实十几年前那次魔物破封的事件里有两只魔物，而其中一只就是我。”
一开口就是一颗重磅炸弹，刚刚才停下骚乱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讨论声、质疑声、询问声纷纷扰扰，理性也好感性也罢，在信息量如此巨大的一句话中无人能淡然以对。
就连早有猜测的吉尔夫也一样，尽管他自持身份没有参与那杂乱的探讨，但从他表情上一些细微的变化也可以看出他内心的动摇。
“吼！”
没有任下面由愈演愈烈的争论继续进行下去，杰弗里摸了摸魔物的脑袋靠着一声咆哮就让下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有些忐忑的看着杰弗里，如果不是杰弗里开始时那一句无意伤害任何人的保证在，此时必定又有些胆小的人开始逃跑了。
尽管如此，人们对于杰弗里这位神使的信任也在快速跌落着，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跌落至底，甚至是负数吧。
不过杰弗里对于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是想在大家还愿意安静等待的时候把话都说完而已。
“尽管并非我的本意，但事实上索尔的确是为了救我而死，也因为索尔的牺牲我没有输给魔物变成一只野兽，还能像现在这样，以神使的身份、以罪人的身份，带着这份力量以及真相来到大家面前。”
“当年对蜜尔娜和索尔造成的伤害都是因为我，而另外那些对蜜尔娜的伤害，她也说愿意原谅你们了，我这个罪人也没有资格在这事上说什么，要说的话就是对不起，我气不过又任性了一回拆了不少房子。”
“还有昨天我父亲派出来寻找我的那些卫兵，抱歉，和当年一样也是因为我的软弱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一切罪责一切错误皆因我而起，虽然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但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接连不断的话语，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如此巨大，所有人只觉得有什么破碎了一般，没有谁能轻易接受上一刻还是自己敬重的神使，下一秒就变成了制造一切灾祸与厄难的怪物。
这种转变直接让所有人都懵了，杰弗里的声望在这种落差之中也瞬间跌破了谷底，那些卫兵的家属们乍一听到这等噩耗甚至都不知道要去憎恨这位神使。
远比之前骚乱数倍数十倍的声音从人群之中出现。
“吼！”
又是一声咆哮，但此时人们的混乱仅靠一声混乱并不能完全平息，许多人还因为这声咆哮的提醒而想起了杰弗里这位罪魁祸首。
看着那些或是憎恶、恐惧或是茫然无措的眼神，杰弗里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杰弗里将右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是如此卑劣胆小懦弱无能，因为我而发生了如此众多的悲剧，因为我导致了你们的苦难，我是愿意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
说完，杰弗里重新直起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在胸口上的右手缓缓融入了胸腔，尽管没人能看到他胸腔里的情况，但他指骨上的轻微扭动还是能让人直观的认识到，他抓住了什么东西。
“呀啊！！”
“杰弗里大人！”
……
惊慌嘈杂的声音再次出现，或许是因为杰弗里的话太过突然镇民们还未能吸收完全其中的信息，刚刚还仇视着他的镇民们这一刻突然忘记了杰弗里的罪恶，惊恐地看着他的右手一点点从胸口抽出。
很快的，那只右手重新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不同的是这只手上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而在这通红的血手之上则躺着一颗心脏，正砰砰跳动的心脏。
鲜红又充满生命力。
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杰弗里和他手中的心脏，即便是再害怕的人此时也是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完全不敢出声。
在这一片宁静中杰弗里笑了笑，右手托着心脏向前伸出。
“我这种罪人的生命一文不值，我很清楚死亡拯救不了任何人，逝去之人不会归来，已受到的伤害不会消失。”
“父亲，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够自首，但是因为我的欲念，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承受了不应承受的伤痛，自首也好救赎也罢，那都已经是我不敢奢望的东西了。”
看着脸上又是惊怒又是哀伤，既想阻止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劝说自己的父亲，杰弗里反倒没有那么多感觉，空空荡荡的胸口在风吹过时有些发愣，但杰弗里反倒觉得此时格外温暖。
“对不起父亲，让你戴了这么丑的发带这么多年，以后你可以不必再戴着了。”
听到杰弗里这句话后吉尔夫攥紧了双拳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这位年迈的父亲终于落下泪水。
从杰弗里掏出心脏的那一刻他就隐隐猜到了儿子的想法，但身位父亲和身位卫队长之间矛盾的立场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杰弗里既然说了这话，那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去阻止他。
其实父子俩头上的发带，是杰弗里十岁时吉尔夫带着他去誓约之城时杰弗里买下的，父与子，一人一条。
即便日后父子反目，关系僵化到了见面都不曾招呼一声一年说不上十句话时，杰弗里与吉尔夫都不曾解下这条发带，这是他们父子感情最后也是最深的证明。
即便是现在，杰弗里也不想解开，他就这么举着心脏，静静看着自己的心脏慢慢漂浮而起飞到了半空之中。
白雾结界也在此时缓缓消融，当自然刺目的光照射到小镇上时，众人这才注意到地面的晃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那如山般巨大的魔物与巨人也消失了。
而杰弗里的身影也在阳光之下缓缓消融成了最纯粹的阴影之力缠绕到了那颗心脏之中，那颗心脏依旧在有力地跳动，阴影的力量附着在表明，明明是漆黑一片的阴影之心却给人安心与温暖的感觉。
注视着那颗心脏，所有人心中的阴影仿佛也消失了一般，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仇恨，没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