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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汉王决心不看别的花了, 只是不知何时她方能归故里。

一念及此, 汉王心中涌起乡愁来。

看了一篇话本, 又说了许久的话,蜡烛已燃过一半, 君瑶摸摸汉王的脸颊, 道:“殿下当安置了。”

汉王答应。君瑶起身,欲离去。

汉王忽然道:“君姐姐,你是何方人士?”

君瑶一愣,不知殿下为何会有此问,却仍是答道:“我原先是在一处名为落伽的山上。”

“落伽山, ”汉王重复一遍,好奇道:“那是何处?”

君瑶一笑:“落伽乃古地名今,如今已不叫落伽了。”

汉王又问:“如今又叫什么?属何州何郡?”

殿下素来不过问她的私事, 从未有过这般刨根问底的时候。君瑶不解,又见汉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那眼中满是好奇, 心道, 莫非殿下看完了话本又不尽兴,欲再说一会儿话?

“今在齐国境内, 殿下兴许从未闻说。”君瑶道。

汉王轻轻地啊了一声, 很是遗憾,君瑶见此,又道:“我离家早,旧故里当已面貌大改, 只年幼时闻说许多趣闻,仍还记得。”

汉王听到此,黑漆漆的眼睛一亮,满是期待地望着君瑶。

君瑶一笑:“不如我说一则与殿下听如何?”

汉王连连点头,笑眯眯:“好。”又将身子坐直,很乖巧听故事的模样。

夜已不早,若是这般听下去,还不知听到何时。君瑶恐汉王睡不足,明日醒来犯困,又道:“殿下躺下,我再与殿下解说。”

汉王一听,忙去冠,将自己脱得只余一身中衣,钻到棉被中去,只露出一脑袋,小小的一只。

君瑶满意,坐到榻旁,与她说起来。

“约莫三千年前,落伽山上长出一株桃树来。”

汉王一听是桃树,便听得愈加专注。

“那时天地混沌开辟不久,人间走兽飞禽,满地都是,凡人才学会耕作,聚族而居,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部落,天地间,皆是一派自然模样。但因天地自然,道法反倒与人间贴得近,一些天赋超群之人,寻见了成仙之法,那时凡间便分成两拨人,修仙的,与耕作的。修仙的被称为修士,耕作的,则是凡人。”

“桃树与寻常桃树没什么两样,按着四时生长,开花结果,年年如此。一日,天地震动,西北海外不周山因修士与妖修一场大战而陷落,海水翻涌,群山呼啸,万物生灵惶恐不安,黑云遮蔽,不见天日,仿佛天地万物皆要因此陨落。”

汉王听得紧张,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君瑶的裙边。君瑶摸摸她的额头,汉王在她手心蹭了蹭,眼睛仍是望着君瑶。

君瑶一笑,继续说起来。

“直到三日后,乌云方渐渐散去,阳光重又普照,浩劫算是过去。桃树尚未生出灵智,只依靠些许本能感知而已。忽然,西北天边御剑飞来一名修士,修士背负古琴,站在剑上,降落在山顶,恰好就在桃树边上。”

“那修士气息不稳,受了重伤,力竭而落,见树上开满桃花,却是欣然展颜,在树下席地而坐,奏了一曲。”

那是十分久远的事了,妖不念旧,亦不怀古,君瑶从未与人说起过,今次却说来哄小殿下入睡。

到底夜深了,当说到那修士将身上一瓶仙露浇灌于桃树下,汉王渐渐合起眼来,虽与困意斗争了一番,到底败下阵来,睡了过去。

君瑶待汉王睡熟了,方替她掩了掩被角,起身离去。

说来小殿下与那名修士一样,极爱桃花。只她那时尚未生出灵智,不知那修士是何模样,更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伤重不治,将那仙露尽数倾于桃树下,便在落伽山上陨落了。而她因那瓶仙露,开启灵智,修炼成妖。

隔日汉王醒来,还记得这故事,她本欲寻君瑶将余下的说与她听。但她转念一想,倘若阿瑶说得慢一些,每晚说一段,那她每晚都可与阿瑶多待一会儿了。

汉王顿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聪明,喜滋滋的,忍住了没去寻君瑶。

君瑶与她相处数月,光是看她神色,便能猜出她想的什么,也不拆穿她,只当做不知,心中却是颇为好笑。

日日在山上,虽有君瑶相伴,不觉无趣,但汉王究竟年少,总会有想要下山走一走的时候。

今日恰好是花朝节,夜里城中有庙会,听闻十分热闹。汉王来临淄不足一年,多数时候处置政务,稍有空闲,俱拿来耗在西山上了,还未外出游玩过。

她兴致来了,便与君瑶商量。这是小事,不难解决,君瑶自是依她。

汉王开心,她长这么大,只见过一回庙会。实则也称不上庙会,乃是十余年前上元佳节,皇帝与民同乐,携几名皇子登上城楼,与百姓一同观赏花灯。那时她还得先帝宠爱,就站在先帝身边。她个头小,还不及城墙高,看不远,只记得先帝令内宦往城下买一盏花灯来,那花灯上画着桃花仙人的图样,好看极了。

今夜阿瑶与她同去,她不但能看到好看的花灯,还可买上一盏,提在手中。

汉王孩子心性,惦记着,便望眼欲穿地盼着夜色降临。

待晌午过后,用过了午膳,汉王便牵了马,与君瑶一同下山去。

西山与临淄隔得不远,下了山,快马两个时辰便可入城。汉王时常往来,将时辰掐得极准,二人抵达城门外,恰好可入城,若是再迟上片刻,城门关闭,便入不得城了。

二月中,不似寒冬腊月那般料峭,夜间仍是寒意逼人,汉王本披着一袭藕荷色的斗篷,后见君瑶穿得单薄,便解下斗篷,覆到君瑶身上去了。还替她系好了领口,十分满意她的斗篷,阿瑶披上也很好看。

君瑶知与殿下推让,必推让不过她的,殿下赤子之心,满心要待她好,自会将好的都让与她,便暗暗护住了她,以免她着凉。

月亮将将跃上柳梢,天还未全然暗下,道上已有许多人。汉王与君瑶不知庙会设在何处,便随着人流走。

待天色全然暗下,灯盏点起,满街皆是华灯高悬的热闹繁华。庙会设在一处河畔,岸上宝马华盖,人影浮动,两旁还设摊贩,高声叫卖,河间亦是叫灯光映得犹如白昼,大大小小的船在河上穿过,或华贵或寻常,皆彩灯高悬,垂着丝绦,一格外高大的船上,还传来仙乐般动听的琴声,乃是城中贵胄,携友同游。

这般繁华,与京师洛阳,也不遑多让了。

殿下将临淄治理得很好。君瑶转头,望向正好奇张望摊贩所售何物的小殿下,眼中不由添了几分柔和。

汉王生长于宫廷,纵偶有外出,身边亦是里里外外围了不知多少人,对民间物事所知甚少,此时见了,不免格外好奇。

她一处一处地看过去,见了不知作何用的物事,只在一旁看着,小声问君瑶,君瑶又非凡人,自也说不上来,二人便自己摆弄,摆弄明白了,又往下一处。

如此,也极有趣味。

待到一香气缭绕的小摊前,汉王看了看那四四方方支开的架子上所列之物,认出是胭脂水粉,正欲往下一处,摊主热情道:“胭脂色泽好,香气亦好,小公子何不买上一盒赠与娘子。”

汉王呆住,待反应过来那摊主说的什么,双颊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了句:“不、不是……”又望向君瑶。

君瑶自是镇定得多,无奈望了汉王一眼,与摊主道:“不必。”

她们二人,一个是宽袖华服的少年公子,一个温婉动人的美貌女子,并肩走在一处,偶尔对视,皆是目色温柔,落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一对璧人。

摊主只以二人乃是已订了亲,只尚未成亲的小儿女,面皮薄,也甚识趣,不再多说。

二人又往下走,已游差不多了,汉王手中提了盏灯,灯罩上画着她心心念念的桃花,这是一早就买下的,汉王十分喜欢,一路提在手中,另一手本是捏着君瑶的衣角的,此时却不敢捏了。

君瑶恐她别扭,与她劝慰道:“旁人看不清,错认了,胡言乱语也是有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汉王点点头,乖巧道:“我知道。”然而分明是安慰的话,她却又觉得倘若阿瑶不分说这一句,她心中是朦朦胧胧的欢喜,一句娘子好似将她与阿瑶有了更深的牵绊,然而一分说,那欢喜也随着变成胡言乱语了。

汉王有些低落起来,却又寻不出缘由,但今夜阿瑶是陪她同来的,她若不高兴,必会败了兴致,便也小心地将失落的小眼神藏起来,好不让君瑶看到。

庙会散,已是子时,自是回不得西山了。汉王宫就在城中,汉王引君瑶往宫中去。

汉王宫与其说是宫室,更像一建得极大,极宏伟的府邸,只府门造得极宽,且高,气势磅礴。

门前侍卫皆识得汉王,见她回来,自是急忙开门。

汉王入门,与君瑶往宫中去。

时候不早,宫中侍婢内宦多已歇下,唯不时遇见来回巡逻的禁卫。汉王紧张,不时看君瑶的神色。她常往君姐姐家中去,君姐姐却是头一回来她家,不知她喜不喜欢。

“宫中有一处园囿,景致很好,夏日来,能闻蝉鸣,在湖心水榭中,清凉如春秋,甚舒爽。”汉王与君瑶介绍。

只是她也未曾亲见,皆是听臣下所言,说起来,便不大有底气,唯恐过誉。

君瑶察觉她紧张,摸了摸她软软的后颈,柔声道:“待夏日,殿下再引我来此,可好?”

汉王连忙点头,很欣喜。

夜已深,此时自是不好在宫中游玩,汉王将君瑶带到她的寝殿,将她安置在侧殿。殿中被褥皆备,乃是汉王平日小憩所用。

君瑶往侧殿歇了。

汉王回了寝殿,也要歇下,内侍忽来禀,国相求见。

国相乃是汉王在京中的家令,侍奉她多年,甚是忠心,她就国,便干脆令家令做了国相,并掌管宫中细务。

如此国相权力极大,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偶尔也会留宿宫中。

今夜他方处置完一日政事,欲歇下,听闻殿下回宫,携了位小娘子同行,登时大喜过望,急急忙忙赶来了。

殿下亲事一直无着落,他一忠心耿耿的老臣急得头发都白了,日日都盼着殿下成亲,生一屋子小王子,汉国方后继有人。

盼了多年,终于见着了些许曙光,国相焉能不喜。

奔直寝殿,见了汉王。汉王只以国相深夜觐见,有要事呈禀,正神色肃穆,正襟危坐。

国相看了看汉王,心中轻轻舒了口气,叹道殿下长大了,当年,他入汉王府为家令之时,殿下才一尚未长成的少年,而今竟已要成家了。

这一想,既喜主上成人,又悲光阴似箭。悲喜交加,国相语气轻柔下来,极为慈和地望着汉王,问道:“不知是哪家好女,得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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