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h市郊区一所小型医院。
“不行就是不行！”一个满脸浓妆的护士坐在值班室里，灯光照在她涂满化妆品的脸上显出刺眼的白色，肥厚红艳的嘴唇里一边冒出冷冰冰的话，一边不断的飞出瓜子皮，“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什麽珠宝鉴定行，吐！你说这颗玻璃珠子是什麽天然珍珠，吐！别说没人见过这麽大的珍珠，就算是真的，我这里的收银机也不认，所以，吐！小妹妹，麻烦你改用纸币或者医保卡，吐！各大银行的银行卡也行。”
浓妆护士说完，扭头自顾自的嗑瓜子去了。
“护士长，”旁边一起值班的护士出声道，“你看她小小年纪，背着这麽个人到医院来也不容易，要不然……”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护士，白帽下一头外翘中短发看起来青春又有活力，大大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不安份的灵气，精巧的嘴角带着一点俏皮，她的话刚说了一半，被浓妆护士一瞪眼，後半句话生生缩回肚子里。
“可是，”值班室窗外，一个幼小的身影背对着柜台，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全身，长长的下摆空荡荡的拖在地上，肩上却抗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病人，“我们庙里没有钱！”
“庙里？你是个小尼姑？”浓妆的护士一下来了兴趣，“有趣！吐！吐！吐！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光头。”说着站起身来，探手就要去摘小尼姑的斗篷。
“不要！”小尼姑突然惊觉，後跨一步，躲过浓妆的护士的手，虽然扛着一百多斤重的人，身形却迅捷异常。
“哎呀！原来电视中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尼姑都是有武功的啊！”浓妆护士惊奇道，“喂，你是不是峨眉派的？——来，让我看看嘛！”
“不是。”小尼姑说道，“不行就算了，我……我走了！”说完抓起柜台上鸡蛋大小的乳白色珠子，转身便走。
“等一下！”年轻护士走出柜台，回头看了看护士长，“我送她出去。”
“吐！”浓妆护士长吐出一片瓜子皮，假睫毛一颤，眼睛一斜，“多管闲事！”
“谢谢！”医院门外，小尼姑对年轻护士鞠了半躬，似乎不愿多作停留，道完谢後转身就走。
“等一下！”年轻护士叫道，然後谨慎的左右看看，一把抓起小尼姑的手，轻声说道“你跟我来！——啊！”
年轻护士刚刚触到小尼姑的皮肤，仿佛握着一只炸开的鞭炮一般，只感觉手心一震，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觉蔓延开，护士禁不住尖叫起来。
“你要干什麽！”小尼姑喝道，脊背弓起像一只发怒的小猫。
“小妹妹，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年轻护士握着发痛的手掌，一边解释一边揉着手心，“我只是想帮你。”她内心惊惧，难道真有神奇的武功麽？
“我不用你帮！”
“难道你不想医好他？”年轻护士指了指小尼姑肩上的人。
小尼姑一愣，慢慢直起身：“你可以医好他？”
“这个……，我只是个实习护士，”年轻护士脸上微红，“但是还有其他医生呐——你跟我来，来啊！”
小尼姑扭头躲开年轻护士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把斗篷拉低，跟在了护士的身後。
年轻护士带着小尼姑，绕到医院後面，悄悄打开医院的後门。
“这里就是急诊室了。”年轻护士打开一扇大门，“先把他放到病床上，我马上叫值班大夫来看看。”
“谢谢你！”小尼姑低声说道，“你是个好人。”
“不用谢我，要是我爷爷……——对了小妹妹，他是你什麽人啊？哥哥吗？”年轻护士一边拨电话一边指了指病床上的人。
“不是，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年轻护士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电话接通了“——喂！徐医生吗，请马上到急诊室来，有病人，……嗯，麻烦你了。”护士说完挂上电话，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好了，医生就来了。”
“谢谢你，”小尼姑说道，声音突然有点紧张，“那个……医生真的可以医好他吗？”
“徐医生是这里技术最好的，小妹妹你就放心好了。”护士安慰道。
“可是我师傅说过，这个人的情况很特殊，就连他也没有把握，我担心……担心……”小尼姑说话时一双小手紧紧的揪住了斗篷的下摆。犹豫着要不要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你师傅？他也是医生吗？”
“不是，但他无所不能，什麽病都能治好！”小尼姑语气中透着骄傲。
“那为什麽……？”护士的话说只问一半便停下，因为她看到小尼姑正在偷偷抹眼泪，“小妹妹，你怎麽了？”随即醒悟，“啊！是不是你师傅他已经……”想起过世的爷爷，自己的眼眶也开始红了。
“不是！”小尼姑突然显得十分激动，娇小的身体在斗篷下颤抖起来，“我不会让师傅有事的，我要回去，我要杀了那个人！我一定要回去！”
“什麽杀人不杀人的，小妹妹，你冷静点！”年轻护士吃了一惊，“快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小尼姑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护士姐姐，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护士的语气仍然带着担忧。
“那个人，”小尼姑抬眼望向急诊室的病床，“如果你们治好了他，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没有问题，但是……”年轻护士试着搂住小尼姑的肩膀，“到底发生什麽事情了，告诉姐姐好吗？你的话让我好担心。”
小尼姑浑身一紧，似乎对这种接触很不适应，但是听着年亲护士关切的话语，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犹豫了好一阵之后终于开口：“我们住在金钟山，我，还有我师傅。好多年了，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师傅什麽都懂，什麽都会，他治好了我的病，还教我很多东西。昨天，我在海边发现了这个人，师傅说，他和我是一样的……”
一天前，同样的月色下，金钟山，神仙庙。
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孩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相对盘坐，木质地板上有一滩明显的水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不错，你一进这个院子我就感觉到了。珍珍，他和我们是一样的。不过……”
“不过……？”女孩眼睛忽闪忽闪的泛着绿光。
老者伸手往那人额头一探，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口中喃喃道：“我很奇怪，以他的修为，为什麽到现在都还没有屍变？”老者俯身下去，伸出两只手指搭在男人的眉心，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以衣着来看，他似乎是某个医院里的病人，难道世间的医学水准，已经可以治癒屍毒了麽？”
“师傅，你是说……”女孩语气中透着惊喜。
“不对！”白袍老者摇摇头，“他体内的屍毒异常活跃，并没有被治癒的徵兆，这……”老者眉头一拧，随即放松，低叹一声，转头对女孩说道，“珍珍，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你带上他，快走吧！”
“师傅，你……你在说什麽啊？”女孩心中一沉，脸色转暗。
“……是遗言！”老者沉默了一会儿之後说道：“珍珍，师傅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怎麽会，师傅是神仙，不是可以永生不死的吗？”
“永生不死只是个笑话，”老者摇头道，“‘他’就要来了。”
“‘他’？难道……！！”女孩脸现惊恐，但是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当她看到老者缓缓点头之後，心中那丝侥幸就像泡沫一般破碎，心中满是惊恐，“不会的，师傅，你一定骗我的！‘他’不是一千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麽？你不是说‘他’早就死了麽？”
“我已经感觉到，‘他’又回来了。”
“那……我……我们和‘他’拼了！”
老者摇摇头：“珍珍！你没有见过‘他’的厉害也该听我说起过，一千多年前，有上万个修炼有成的人找到蓬莱岛，得到‘仙露’——也就是屍毒，从而升仙成神，但却一一死在‘他’的手上，曾经有十多个和师傅一样的神仙联手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如今我没有办法修炼，功力大减。”
“那我们离开这里，我们躲开还不行麽？”
老者再次摇摇头：“珍珍，听我说，你走吧，带着这个人一起走。不要白白送命。你的功力弱，‘他’应该感应不到你的位置。”
“不！我不走，珍珍死都要和师傅一起。”女孩哭叫道，扑进老者怀里。
“傻孩子。”老者抚摸着女孩的头，把她湿乱的头发一根根理顺，“师傅已经活了几千年了，死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你不同，虽然没有了师傅，你身上的屍毒随时可能发作，但还是有希望的——你带着这个人走，去找到他没有屍变的原因——活下去，珍珍，或许这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是只要活下去，也许会有那麽一天，你也可以学会笑。活下去！珍珍。”
“师傅……呜呜呜！”女孩紧紧的搂住老者。
“师傅……呜呜呜！”急诊室里，小尼姑紧紧的搂住年轻护士，伤心的抽泣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和师傅之外的人这样接近。“师傅说，那个人很厉害，叫我不要回去……还有……还有……”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听到小尼姑的哽咽声，年轻护士感觉自己心都碎了：“放心，小妹妹，姐姐帮你报警，让员警帮你对付那个坏人。没事的！”年轻护士轻轻捧起小尼姑的脸，想帮他擦去泪痕，却突然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小妹妹，你……你的眼睛……你这是……？”
在她眼前，是一双绿油油、猫一样的瞳孔。
“别……没什麽——再见！”小尼姑神色一紧，连忙把头扭开，同时用力挣脱年轻护士的手，匆匆告辞，不理会她叫唤，转身就跑。飞快地冲出医院，却忘记了要走後门。
远远传来护士长气急败坏的声音：“谁在医院乱跑？……怎麽是你？你不是……好啊！阿颜，阿颜！你给我过来！”
被叫做阿颜的年轻护士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快步跑到门口，却早已不见了小尼姑的身影。
“这才上了几天班你就敢违抗我的话，我一定告诉院长……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护士长咆哮着。
阿颜转过身，嘟着嘴，满是委屈的眼睛看了看护士长又看了看门外。
“看什么看，你给我过来！”
想到小尼姑临走前的嘱托，阿颜虽然满腹气苦，终究没有发作，慢慢走到护士长跟前。这个护士长是院长的情妇，在医院里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别说初来乍到的阿颜，就是主治医生都不敢得罪她。今天晚上因为院长迟迟没来接她，护士长正没好气，倒霉的阿颜也就成了出气筒。
“你这个臭丫头！”护士长起身训斥，“我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是我的医院，不是你家的医馆，由不得你做主！还有，别学你爷爷那样爱管闲事，到死都……”
“不许你乱说我爷爷！”阿颜厉声打断护士长的话，眼中泪光莹然，小手紧握成拳。
“我有乱说么？”护士长也提高了音量，“这个世道还有看病不收钱的？依我看啊，你爷爷是老糊涂了，也活该他饿死。”
“你……”阿颜紧咬下唇，但委屈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时候，值班室内的呼叫器响了：“值班护士请到1号急诊室。”
“我这是在教你，”护士长降低音量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好心未必有好报。——还不快去！”
“我不用你教！”阿颜一抹眼泪，转身向急诊室走去。
“哼！”护士长冷哼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无药可救！”伸手去抓瓜子，却发现袋子里已经空了，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向急症室走去。刚走到急诊室的门口，正好看见阿颜双手托着托盘走来，托盘中放着500毫升血袋。
“你在做什麽？谁要输血？”护士长拦阿颜问道。
阿颜低下头，闭口不答。
“哦，护士长，这个病人血压过低，初步诊断是出血性休克，我想先输血稳定病情。”这时候，一色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听到动静走出急诊室，正式医院的主治医师徐医生，他看起来30来岁，低头时可以看到谢顶的迹象。
“病人？”护士长微一沉吟便猜到是怎么回事，她狠狠的瞪了阿颜一眼，然后对徐医生说道，“这个病人不用管，你先回你的办公室。”
“不要！”阿颜抬起头急急哀求，“护士长，我求求你……”
“住口！”护士长喝道，“医院有医院的规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加没有免费的病床——徐医生，回你办公室去。”
“这……”徐医生看看急诊室的门，又看看护士长，“好……好吧！”说完默默的往楼上走去。
“护士长……”阿颜还想苦苦哀求。
“别说了，”护士长冷冷的说道，“你不听说教，工作态度不端正，还违反制度，私自动用医院财产，现在我解雇你，你可以走了。”
“什么？……你！”阿颜全身颤抖，又是生气又是伤心。
“别你啊我的，这里要解雇谁，都是我说了算——还不快走。”护士长仰起头，脸色冰冷。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阿颜问道。
“同情心？值多少钱？”护士长不为所动。
“你……你才是无可救药的混蛋！”阿颜气极，抓起托盘中的血袋就往护士长扔去，“这样见死不救的医院，我也不想留！”说完扭头跑了出去。
血袋被护士长躲过，啪的一声摔在急症室里的地板上，袋子破开，鲜红的血浆泼了一地。
“哼！臭丫头！”护士长快步走进急症室，看着摔破的血袋，恨恨恨恨的说道，“也好，你这几天的工钱也别想要了！”
话音刚落，护士长只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压力迎面而来，房间里的灯闪了几闪，“啪”的一声灭了。
“见鬼了！”护士长转身掀动电源开关，却没有反应，连应急电路都似乎跳了闸。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打开门边的柜子，拿出应急手电筒来。
这时她听见身後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她连忙打开手电筒向後照去，惨白的灯光中，一个满脸满身是血的人匍匐在地舔舐着地上的血浆，然后抓起破损的血袋喝着里面残留的液体，那人察觉到光亮，慢慢抬起头来，一只眼睛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徐医生刚走上二楼，走道上的灯突然一闪，他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楼急症室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他急忙摸索着走下楼，捡起急症室门边的手电筒向门内照去，一眼就看见护士长的身体蜷缩在病床边。
“护士长，你这是怎麽了？”徐医生连忙上前相扶。
“鬼，鬼啊……鬼……”护士长急促地呼吸着，一只手抓住胸口，一只手往後指。由於先天的关系，她的心脏一直不怎麽好。
徐医生连忙抬起手电筒往她身後照去，却见地上和病床上斑斑驳驳洒了一团鲜血，一只破损的血袋丢在床边，刚刚还躺在床上的病人却不见了踪影。
“护士长，出什麽事了？护士长，你醒醒……护士长……”黑夜里，徐医生焦急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