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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响彻河西

蒲坂?

帐中众人的目光顿时转向中央的那方沙舆图。

“正如将军所言,蒲坂!”庞煖掷地有声道。

公孙衍饱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

横跨黄河两岸的渡口其实不少,最著名的便是中条山南麓的三大渡口,由西向东分别是:风陵渡、茅津渡和禹王渡。借此三口过河,西可进犯阴晋(华阴)直逼咸阳,东可腹插崤函截断秦军函谷关的后路。

昔年晋国的两大战役:假虞灭虢及后来同秦国的崤之战,晋国的大军便是从茅津渡过黄河的。

此外还有赵国境内的壶口渡,通壶口便可直通上郡,昔年秦国占领了上郡,便是从壶口渡河,突袭了魏国的蒲阳(山西隰县)。

但与南麓的三大渡口相比,高原地带的壶口渡其水势便相对有些湍急。

而蒲坂也确实有一渡口(蒲津渡),但相较于其上的四大渡口,蒲津渡便显得有些籍籍无名。

韩国都尉申差这时疑问道:“蒲坂现为秦所据,且渡口不如风陵三渡易于,我军为何要从蒲坂渡河?”

公孙衍饶有兴趣地看着庞煖。

其余人也是一脸的困惑,他们想的也和申差都差不多。

庞煖摇了摇头:“吾等如此想,秦军想来也会如此。我军若向南渡河,对岸便是阴晋(华阴东潼关西)和临晋(今大荔东),秦军虽然将大部分兵力集结在了函谷,但对河岸两侧定然也会有所防备,且我军若从南渡,偏军相距函谷过近,南河岸又相对狭窄,恐怕偏军不等向秦国腹地纵深,便会被固守的秦军吃掉。而从蒲坂西渡,向北可穿合阳、少梁抵上郡,向西可穿洛水突秦腹地,向南亦可袭扰函谷。纵深线宽广、更无顷灭之危。”

庞煖顿了顿,又继续道:“蒲坂而今虽为秦所据,但其城本为魏国故地,其地处河东,其民‘今秦、昔魏’,秦国对此的控制必然薄弱。只需抽调一都转而向北,围攻拱卫于南岸渡口的陕城(三门峡西),让秦军误以为我军要从风陵渡河,再由骑旅快速北进,进而拔掉蒲坂城从蒲坂渡河。既然是突袭,便要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庞煖的这一番论战,将在场的众人全都震慑在了当场。很难想象,这一番高谈阔论竟是出自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口中。

“后生可畏啊。”公孙衍朝着庞煖揖了一礼。

围在庞煖身旁的那些、自诩征战半生的宿将,也皆是眼神复杂地看向庞煖。

“将军渡河以后,后军的补给恐怕不易。”老将朱威插了一句。

庞煖摇了摇头道:“吾率骑旅,不需要后军补给。”

不需要补给?

庞煖解释道:“只待骑兵度过大河,便是肥沃的河西秦地,战士们自然是打到哪里便吃到哪里。”

!!!众将皆是一愣,此等战法他们是闻所未闻啊。

不过细细想来,以赵国骑兵的机动性,虽然有点冒险,但好像……确实可行!

庞煖说罢,对着上首的赵雍郑重揖拜道:“王上,而今正逢冬季,大河枯水之期,千载难逢之际,臣愿趁此良机,强渡大河以扰秦国腹地,为王分忧!”

这庞煖还真是经常给自己制造意外啊,去年的月相之谋,今年的函谷论战,这家伙行兵作战似乎从不拘于古法。

赵雍沉思片刻,转而对着众人道:“诸位以为可行否?”

众将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

相较于铜墙铁壁的武关,西渡黄河明显是更稳妥的法子。

虽然有点冒险。

但战局已然至此,三晋若是不思事事,继续对耗下去。胜负恐难料矣!

旦观今日一战的结果。众将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们都明白,若想一战覆灭秦国,恐怕是不可能了。

如此以来,敌我的胜败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就算此战攻不破函谷关、灭不掉秦国,只要能胜利,依旧可以迫使秦国退步、割地。

然而此战若是败了,三晋之后则将形同鱼肉,秦国也再也无惧!

……次日一早,两军再度大战。

联军从中路以骑兵猛击进秦军阵中,杀进敌营。

只见宽阔的战场上,赵国的铁骑犹如一柄利剑、直冲向秦军的腹心。然而秦军统帅见前军不能挡住庞煖的冲势,竟舍弃侧翼迂回断其后路。

三晋的步卒方阵、车阵被迫从左右两翼主动出击,防止这支铁骑陷入重围。两军来回冲杀直至黄昏。最后敌我又各自扔下万余的尸体,分营而归。

当天晚上,三晋统帅似乎也意识到了不能再接着耗下去了。情况已是十分微妙,三晋和秦军的决战没讨着什么好,现在也看不到正面打赢的希望……

众将商议过后,赵雍当机立断,下令庞煖率领赵军骑旅趁夜向北绕过中条山,至临汾盆地。同时公孙衍命魏军抽调一都,以朱威亲率,向北同行,协助安邑的魏军攻打陕城,以转移秦国的视线。

……新日初升,秦军不再开关迎战。

三晋联军也没有再摆开架势同秦军叫嚣,而是调遣人马源源不断地向战场外围运送土料、木石,开始沿着门水河两岸搭建浮桥,同时在北岸修建工事。看架势是想攻城。

嬴驷一脸不解地听着侍卫的禀报,三晋的行为看似正常,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难道三晋真敢耗下去?

秦军经过两日野战,损伤并不比三晋小,甚至大过对方。尤其是昨日联军骑兵的一轮冲锋,若非是赢疾当机立断舍弃侧翼,或许秦军的中军就要溃了。

这也是嬴驷初次感受到骑兵强悍的战斗力。此前他在咸阳虽然也听众臣说起过,但当亲眼所见,不成想竟来的这般震撼。他也明白赢疾的想法是对的,今时不同往日,正面硬碰硬,秦军真的不一定敌得过三晋的联军。

之后的两日,秦、晋似乎形成了一股‘默契’。三晋依旧顾自修着工事,垒起的高筑缓缓朝着函谷关下推进,秦军依旧闭关不战、只不过时而出关骚扰下修筑工事的联军士卒。

……又是相持数日之后,时间来至腊月中旬,门水河的下游也已经彻底封冻。

一大早,天色灰蒙蒙的,旧的城楼和城墙也是灰蒙蒙的,这方天地再次充满了肃杀之气。

联军开始发起了进攻!

赵雍站在中军战车上向北眺望,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那醒目的城楼城墙便更加引人注意。他不知道这座城的具体规模,目测横亘山间的城墙起码有十余里!

函谷关不仅仅是一座关隘,更是一个建在山中的大城。

城墙全是土墙,不过赵雍知道这种夯实的土墙,切面就是个梯形,厚度和高度差距并不大,非常敦实,厚度近五六米,几乎不可能用蛮力打穿。

秦军此时已经尽数退守到了关隘之内。

关隘的外面,一片片黑漆漆的方阵排列,远远观去就像是放了无数集装箱一般。三晋的旗帜在方阵上方飘荡,中间还有高大的木车点缀其间,高耸的攻城的云梯和投石车排列其后。

方阵群的前面一些零星战马在急速奔跑,尾巴上绑着缠绕布条的树杈,腾起的尘土,远看如雾缭绕。

“呜……”联军的大阵中骤然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

冲杀的命令!

“杀……”联军将士积压多日的郁气,带着亢奋,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一个杀字。

尘土的纷扬,前阵的将士借着晨雾的掩护冲到城墙之下,进而如同蚂蚁一般朝着城墙之上攀奔而去。

烈火熊熊燃烧,函谷关上下,硝烟弥漫,杀声震天。金戈嗡鸣、弓弦崩断,石弹飞到空中,“啊!……”刚刚攀上城头的士卒,转瞬就被严阵以待的秦军长矛刺穿,士卒惨叫着落进下方的人海之中,如同那崩散的石子掉进了大海一般,没有掀起一丝浪花。

赵雍右手用力地按着腰间的湛卢剑柄,死死凝视着远处的修罗战场,两道剑眉已经挤到了一块儿。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的想起了那晋阳城下的秦军!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又愿意出此下下策去攻城呢?

但战争就是这般,残酷的战争!

其势不成,务必是要有所牺牲的。

昨日联军已经收到了北麓偏军准备进攻的消息。

想来此时此刻,北方的战场也已经打起来了吧!

现在三晋也只能寄希望于另一处战场了。

此时为战也正是要让秦军感受到紧迫的压力,只有让秦王感受到有国灭的威胁,才有可能迫使秦国退败求和啊。

……同赵雍想的一般,与之一山相隔的战争来的比他想的还要快。

朱威集合魏地留守一万士卒,合兵两万强攻陕城,迫使河东三城的秦军尽数奔袭支援。

而庞煖在蒲坂的主力尽出后,以强势直接插入。还未大举攻城,城内的魏籍官员便捆了留守的秦军,开门献城了。

在函谷关刚刚起战之时、河东的秦人目光瞄向陕城之时,蒲坂的战事便已经结束了!

庞煖紧急抽调民夫,拓宽渡桥,同时征集船只、载马渡河。这个季节正逢黄河的枯水期,靠近河岸两边的低洼处甚至可以直接策马而行,蒲坂中段的河水流速也尽显潺缓。

这也正是庞煖所说的千载难逢!

在大河对岸的秦军,将目光尽数投向风陵渡时,赵军的铁骑已经悄然跨过大河,睥临了这块肥美的河西之地!

五千铁骑异常顺利地渡过了大河,一小支在河岸巡逻的秦军还未反映过来,赵军便已杀奔将至。

轻而易举的冲散了小股秦军的抵抗。庞煖没有理会溃散的秦军,此时他正需要将赵军渡河的消息传播到秦人的耳朵里,传播的越广越好。

人马稍安。庞煖伸手接过副将赵固递来的堪舆图。

“将军,此去向南二十里便是临晋城了。”赵固指着水草丰盈的南方说道。

庞煖点了点了头,离他们最近的秦城的确是临晋,但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攻城拔寨。

骑兵的优势向来不在攻守。

庞煖目光瞄着堪舆图,突然想起师傅鹖冠子对自己的说的一番话。目光骤然定向了一处。

“赵固,汝即刻分兵两千,向北袭元里(陕西澄城县)、合阳、少梁三城。汝切记不可久战、不可攻城、焚其城外屋舍即刻,将动静搞大!明日一早同吾在这里集合。”庞煖说着手指向地图上用红圈标记的一处地点。

“栎阳?”赵固一愣,抬头怔怔地望着与自己年纪仿若的主将。

栎阳,秦国的旧都!

庞煖神色玩味地看着对方,这个在校场上把赵王打倒的小将,看来也有畏惧的一面。“函谷难克,吾等务必使秦军回援,为王上解忧。栎阳是第一个目标、下一个便是咸阳!”

“遵命!”赵固不再说什么,在马上神色肃穆的同庞煖行了一军礼,随即点兵朝着最近的元里杀奔而去。

庞煖看着奔驰的骏马,长出了一口气:“二三子们,尔等所站之地,为乃父乃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庞煖指着前面高喝道:“前方三百里便是秦国的都城咸阳,吾等已经绕过了铜墙铁壁的函谷关,此去咸阳将一马平川,那里有数不尽的财富、数不尽的荣誉、等着尔等!吾等将在此为赵国万年而战,为大王万年而战!杀!”

“杀!”

隆隆地马蹄声响彻河西之地!

……

是夜,函谷关的秦军大帐内,一日的血拼让秦军的将士皆是心力殆尽。

午时函谷关内收到了陕城县令传来的求援书信:言及魏军已举重兵围困了陕城,看架势是想从北岸渡河。

嬴驷扶了抚额头,让诸将各自返回。

张仪没走,而且坐在一侧一言不发,神色之间似乎有话要说。

“相邦先回营歇息,寡人明白相邦的意思。”嬴驷叹气道。

“王上还需多注重身体……”张仪关切地望了嬴驷一眼,不再多说,朝着他揖拜一礼,便转身朝门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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