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黛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背后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然后被冷风刮着，凉飕飕的，让她忍不住直打寒噤。
她的头发黏濡濡地贴在后背，变成一缕一缕，歪七扭八的，就像一条条黑色的蚯蚓蜿蜒盘曲着，一动不动。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顾不上去擦流到下巴处颗颗豆大的汗珠，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没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身侧老旧斑驳的砖墙上，浅浅眯着眼睛，将视线挤成一条罅隙的缝，从中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慌张。
忽然，从一旁拐角处猛地冲出来了个黑影，来人高大挺拔，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双温热的大手直接钳住她的胳膊，倐地一用力，硬生生将她整个人拽得旋飞出去，下一秒就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的腰被他紧紧握住，还没待她抬起头，便被他重新摁贴在了墙壁上。
“受委屈了？”
男人的声音温柔似水，像初春微绽的海棠般，花瓣儿上还缀着几点晶莹露珠，润着她的心。
薛黛本来被吓得不轻，脑子里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在思考来人是谁，他要做什么，直到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重重松了一口气。
“没受什么委屈。”
“嘴硬。”他的手覆上她微微肿胀起来的脸颊，手掌心炙热的温度传来，滚烫滚烫，一直烧到她的心里，在她的心尖上狠狠揉了一把，“脸都肿了，还说没受委屈？薛黛，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了好吗？”
薛黛垂着眸，眉眼爬满了酸楚与苦涩，鼻尖皱了皱，眼圈蓦地开始发红。
“凯歌，我走不了。”
“那是你不想走。你若要走，万水千山都只不过是一道窄仄的溪流，千难万险也就仅仅是眨眼间的事。薛黛，你还要把自己困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如果是一辈子，那我觉得太不值得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嘴唇微微发着抖，即使是涂着艳红色的口红，却依旧盖不住那逐渐苍白下来的唇色。她仿佛在说呓语似的，“这两年的低声下气我都忍了，那么多白眼也都遭了，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了的？你觉得我是在困自己吗？不，不是的凯歌，我并不是在困，而是在逼我自己。你没经历过那种如五雷轰顶般的变故，所以你根本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有时候，人活着是为了执念，而你最清楚我的执念是什么。”
祝凯歌沉吟了一下，没作声，只是逐渐将手臂的力道加重，勒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然后听她干涩沙哑的哭声闷闷地从胸口处传来。
他觉得心痛。
他没能力救她于水火，更不能帮她什么，他能做的所有一切，也不过是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这个可以任由她哭泣和释放的胸膛。
只有在他面前，薛黛才是不设防备的。
“下次我不会再让岳芝出手伤害你，是我大意了，对不起。”
“我不疼，没事。”
他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却并不怎么好看，反而在清冷的夜色下显得特别沧寂，落寞的让人不忍直视。
“你为什么不还手？你并不是个会随便忍气吞声的人，怎么能不打回去？薛黛，如果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你就更应该动手才是，我绝对不会怜惜一眼。从今以后，若我在你身边，那就一定不会让她动你一根汗毛，若我不在，你就尽管与她动手，之后我会一并向她讨要回来的。懂了吗？”
薛黛的胸口急促起伏着，喘息声很重，在寂静无人的小巷中飘散开，仿佛粒粒灰尘落入浩瀚的大海，瞬间了无烟迹。
她紧了紧手指，觉得指尖有些凉，“算了吧。我都忍了那么多，不在乎一个岳芝，挨一巴掌也算是好事情，至少让她觉得解气了。你对她是什么态度我一清二楚，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发疯的。祝凯歌你不懂女人，其实她要的一点儿也不多，就是你爱她。”
“这还不算多吗？”祝凯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像她说的话多么可笑似的，身体随着这笑声轻轻发颤，因为将她抱得太紧，所以也连带着她也发起抖来，“薛黛你知不知道，她要我爱她，那就是要我祝凯歌的命。”
没错，他此生的挚爱只有一人。
就是她薛黛。
除了她，谁都没法儿再入他的眼。
薛黛的眼眸顿了顿，盯着他衬衣的第一粒扣子发起呆来，她的眼角渐渐发了湿，又酸又涩，却一直没有流泪。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年似乎是泪腺坏死了，每每到了欲哭不能的时候，都流不下泪来，只有心口的那个地方揪疼揪疼的，似万箭穿心，又似万刀凌迟，一下下切过去，挖心敲骨，疼得她都觉得下一秒就会立刻死去，却偏偏又死不了。
半死不活的。
心里的那个声音每到夜深人静时，都会在她耳边一遍遍响起，凄厉又悲怆，伴随着熊熊的大火烧起来，似乎要将一切都焚化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小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陡然惊醒，抓住祝凯歌西装角的那只手猛地一紧，把他的外套抓成大把大把的褶皱，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也没能哭出声来。
祝凯歌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伸手想要将她的脸扳起来，却被她稍稍一转就别了过去，垂着眸，没有再让他碰。
“我其实已经打算放弃了的。”她的声音很沙哑，带着隐忍的不堪和痛楚，又因为经历过世态炎凉，所以显得很沉，不太似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语气。
祝凯歌一愣，心里巨大的喜悦还没成形，便听到她继续说。
“可我忽然没办法放手了。凯歌，这就是命。”
他喉咙一紧，浅浅眯了下眸子，“发生了什么？”
她将头低得更深了。手指越抓越紧，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及腰的长发似一条墨黑的瀑布倾泻而下，连发尖也跟着她一起发颤。
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倒在他怀里，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额头抵在他胸口，拼命压抑着满身满心无法言语的悲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撕扯她的身体，要将她硬生生撕成两半！
“我见到……莫凉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