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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油壁轻车,荒郊野店

堂前燕飞,池下鱼遁。

崔府上下已然乱成一锅粥。众仆婢们在幕僚上官衡的刻意指引下,各携了扫帚、砧杵等物,向府中各门冲撞而去,要齐齐出府去寻六小姐。

守在各门的元氏鹰犬,亦是阵脚大乱。眼见崔府仆婢汹汹而至、全没了素日恭顺模样,终是不敢硬拦。在几个同伴被打翻在地后,便任由这些仆婢冲出门,三个一队、五人一群,大呼小叫地寻人去了。

两个英武军卫卒出了偏院,心乱如麻,当即将散在崔府各门的元氏鹰犬大部召来。先派出两个骑术精湛的护院,往广利坊颍川别业通风报讯、讨要增援;再将剩余鹰犬编作几队,亦出府去寻崔六小姐踪迹。各门处只留二人,防止崔六小姐先调虎离山、再趁虚逃出。

偌大崔府,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一两个年老体迈的老仆,还挥着扫帚、在庭前屋后扫着叶子。

花希子崔琬与小苹对换过裙衫,绕开屏风,来到外间,才发现爹爹早已不在。只有杜箫客领着六个仆从、六个婢女,恭恭敬敬站作两排,袖中藏刀,眼中沉静。六个婢女与崔琬皆是一般装束,除了高矮胖瘦略有不同,远远望去,并无太大差异。

崔琬福了一礼,向杜箫客道:“杨世叔!琬儿如今身遇急难,不得不逃离此间。牵累于你、实在歉疚万分,他日回府,必央告爹爹为你谋个官职、富贵无忧……”

杜箫客连忙抱拳回道:“六小姐这般说话,可是见外了!我等皆曾受老爷大恩,无日不思报偿。若能为老爷排忧解难,便是丢了区区性命、又有何惜哉?咱们快些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崔琬这才拉了小苹,混在仆婢当中。紧跟着杜箫客绕过假山怪石、穿过西面游廊,很快在花木丛后院墙下、寻到一方狗窦。

杜箫客匹马当先,从旁边草丛中翻出一柄长满绿苔的木槌,向着狗窦四周便挥砸起来。那墙缝中的三合土、早被府中园丁悄然挖空,只留下一些边角,用以支撑砖墙。是以不到十息工夫,杜箫客已将狗窦周围的砖块尽数砸落下来,露出一孔四五尺高、二尺来宽的大洞。

六个仆从率先钻出,在院墙外警备,接着便是六个婢女护着崔琬与小苹,从拓宽的狗窦中鱼贯而出。杜箫客则手按腰刀、殿后钻出,左手更拖来一领提前备好的旧簟席,将狗窦挡住。

院墙外果然驰来一驾十分寻常的油壁车。车夫颧骨高耸、面黄肌瘦,一脸疲惫之态,却是与洛阳城中同一行当的车夫,完全瞧不出分别。只是太阳穴处微微鼓起,显出不凡的武艺根底来。

杜箫客左右张望,见并未撞见出府搜寻的元氏鹰犬,心头才微微一松。当即招呼警戒在周围的仆婢分作四股、四散开去,这才跳上车辕,接过车夫递来的缰绳和马鞭,操纵着油壁车向城北奔去。

马蹄疾驰,车轮飞快。

车身被颠得吱呦作响,似乎随时会轮飞马逃、四分五裂。

车厢中声响自是不小,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崔琬拉着小苹刚跳入车中,便看到一张笑盈盈的桃瓣脸,不禁喜道:“覃师妹!怎会是你?!你不是该随师父她们去伊阙山参加‘神都武林大会’了吗?”

月希子覃清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崔师姊,你都差小苹姊姊来寻清儿了,清儿又怎忍心袖手旁观?那‘神都武林大会’自是要去,不过也是抽空去瞧瞧热闹罢,怎敌得过崔师姊终身大事要紧?”

“贫嘴贱舌!”

崔琬虽心中极暖、双目微红,依旧抛了记白眼道,“听爹爹说,为我脱身之计,已有观中师姊妹假扮作我,将那元载的鹰犬、耳目引走。也不知观中哪位师叔带引,若是她们遭险、我亦良心难安……”

“师姊放宽心罢!晌午出观后,这些假扮你的师姊妹、便皆躲在履信坊中一处馆舍,连吃喝俱在房中,不曾有须臾露面。”

覃清见她问及此事,当即信心满怀道,

“谁知午斋过后不久,风夷子、雪夷子两位师叔,便从那‘神都武林大会’赶了回来。师姊妹们本已换了着装、预备依计行事,那时又有了主心骨,自然把握更大了许多。有‘风’‘雪’二位师叔坐镇,想必那元氏鹰犬里的好手,也必占不到半分便宜!”

崔琬心下稍宽,这才望向覃清道:“却不知覃世叔做了何等安排,竟令覃师妹亦驱车而来,行险相救!这份情谊,师姊定牢记在心、以图厚报!”

覃清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师姊莫要这般客气,我覃府本就与元载、王缙之流有颇多过节。此次若能救得师姊出来、叫他们如意算盘落空,爹爹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安排嘛!倒是简单得很。似这等平平无奇的油壁车,我崔府便安排了十多驾,自未时至现在、一直便在履信坊附近兜转。

此时你既已出得府门,这些油壁车便随咱们一路往北而走。不但路人看不出什么蹊跷,便是专门追踪咱们的元氏鹰犬,也必会将这许多横插纵去、一般模样的油壁车看花了眼。嘻嘻!”

崔琬心下大定,将后背贴在震荡的车厢壁上,长长舒了口气。无意瞥见穿着自己素日裙裾、掩面而泣的小苹,不由奇道:“小苹姊姊,你哭什么?”

小苹又抹了把眼泪,不住抽泣道:“小、小苹是替小姐高兴……嘤嘤!小姐若得顺利逃至那瑶光尼寺,便是叫小苹做一辈子比丘尼、也是心甘情愿……嘤嘤嘤!小姐与那冲灵子杨少侠、便可再续前缘……”

“呸!谁要和他……”

“嗯,小苹姊姊思虑周到……”

崔琬、覃清闻言,俱是面色微怔。崔琬红晕泛起,扭过头去、轻啐了小苹一口。覃清却是面色微白,双目失神,胡乱搪塞了一句,也忙撇过头去,生怕被师姊崔琬瞧见。

小苹瞧见二人反应,便知语失。心中一慌、连抽噎都省了,当即垂下头去,拨弄起垂云凝雾也似的裙褶来……

三女静坐车中,一时无话。

却说十多驾形貌雷同的油壁车,在履信坊附近一阵兜转,倒是将那些假扮作崔琬的麟迹观女冠,接引到车厢中。

四散而走的十二个崔府仆婢,亦各自寻了一驾油壁车,钻入车内,护持“崔琬”。不到半个时辰,洛阳城里忽然便多出十多驾疾驰往北的油壁车。便是布置安排下这一幕的崔曒、佟春溪、覃湘楚几人,想要从这十多驾油壁车中分出个真假,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十多驾油壁车各行其道,陆续踏着新中桥或浮桥、穿过洛水。渐次出了上东门后,才开始信马由缰,各自循着官道、野径,往四面八方逃去。

郊野某处,水村山郭,酒旗茅舍,绿柳轻车。

雪夷子丁陌娘手执缰绳、腰佩雁翎短刀,翻身落下马来,向身后面一驾平平常常的油壁车叫道:“奔行许久,想必早将那伙元氏走狗甩脱啦!咱们便在这荒郊野店歇歇脚,吃些果饼酒水、再走不迟!”

车夫是个精干汉子,上身只套了件粗缯半臂,头脸胳膊俱是黧黑色,只一口白牙亮眼。当即勒马应道:“道长说如何、俺便如何!”扭头又向车厢喊道,“两位小娘子!俺们跑了这许久、人困马乏,是该稍歇一番。两位想吃些什么,俺胡阿四这边去买了送来!”

车厢里很传出一阵模糊的女声,娇滴滴的、叫人筋骨俱酥。接着见一只玉手打开前窗竹帘,抛出一串大钱来,似是叫他买些槐叶冷淘、乌梅汤之类解暑的吃食。

精干汉子得了银钱,劲头更足,登时与丁陌娘一道入了野店。先叫了些胡饼、粥水吃下,才捧了瓷碗粗箸,绕至车后,将车帘掀开一些,把吃食塞了进去。尔后侧立半晌,待车中女子吃完,才又收了碗箸,还予店家。

野店中伙计瞧得有趣,不由多嘴问道:“这位老哥!那车中坐的哪家小娘子?不知是归省爹娘、还是投奔亲友?”

精干汉子双眼一番,没好气怼道:“与你何干!一应吃喝、又不曾短你银钱,何必定要打探客人来历?!”

伙计碰了个软钉子,却是锲而不舍、又凑到丁陌娘旁边,拱手作揖道:“小可素来好奇心重,不知这位道长可否透露一二?”

丁陌娘微微抬眸,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伙计,才不咸不淡道:“凭你也想打听我崔府之事?只怕你前脚听了此事,后脚便要有人掀了你家棚舍!”

伙计被她这么一说,才露出些惊惧之色,依旧脱口问道:“谁人这般霸道?!”

“除了颍川别业那群狗腿子,还有何人?”精干汉子听罢,却是抢先说道,眼中尽是愤愤不平之色。

野店茅舍中,登时涌出数人。个个手执凶兵戾刃,将精干汉子与丁陌娘团团围住。更有几人奔出草棚、牵住车马,将油壁轻车也围了起来。

为首一人嘿嘿冷笑道:“丑车夫,俏尼姑!竟敢背后编排我颍川别业!今日若不给你些颜色瞧瞧,都对不住那‘狗腿子’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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