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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二)上篇

离家须臾山初初的几年,过得很是颓废。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师尊和一众是兄弟都不见了,只记得蛇君飞升那日,很是悲情的让我改投烛阴府上。

我不想去。记得那年的上元节,我和六师姐溜出了山,往北丘赶去,想见一见传闻中只在上元节前后开放的五色花。当时我与师姐一路边赶路边赏景,忽而见一条状物正在河中缓缓游着,那时我与师姐尚且年幼,并不知晓那厮正是烛阴府上不满三万岁未修炼出人形的小烛阴,便当做山野间的寻常小蛇精捞起来揣摩了一番。当切实认得那正是烛阴君府上大公子时,已是被五花大绑丢在烛阴君面前了。六师姐生性机敏,忙福了福向烛阴君一家赔了不是,可谁料到那烛阴竟生性小气记仇,生生又是将师姐打了两棒子。我见着他既已下了草菅人命的决心,便是定要严惩我们好为他那娇滴滴的小公子出气了,不得已只得将师尊的名号祭一祭,总该给上偌大的薄面了罢。

可谁知那小烛阴心中凄苦的竟如此厉害,眼一闭心一凉竟自个咬断了舌头,甚是刚烈。烛阴君见儿子如此,却又不得不顾及礼数尊卑,不免觉得自己太脓包了了些,便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差了两个长相忒随意的卫兵将我们二人好生的丢下了山门。

打那时起我便与烛阴一族没交下什么好因果,此番师尊及众师兄又不知去了何处,我若孤身前去,定会吃了大亏。

好在我玄昊别的不多,狐朋狗友倒是多得很,连着几月在各处朋友好友府中厮混快活。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非要是都造访了个遍数,生生是胖上了好几圈才舍得回到须臾。

自蛇君飞升离去已过了三年,我也于各处游弋了三年,如今这冷清的须臾仍需我一个人守着。也不知大家何时才能回山来,便用泥土树枝塑了师尊与十九位师兄的样子,立在仙台各处,起初几年看着还有些心灵慰藉,可久而久之,倒也不免麻木。

是日,六月初九,我早早将所有泥人补了色,堆聚在一张石台子前,自己又着了神新袍子,向大家跪了跪;一人一碗梅花酒,相继的敬过,便算大家为我过了六万岁的生辰。

那日我独自对月饮尽了须臾山洞中八成的陈酿,借着偌大的酒劲,施法障遮了山门。将酒葫芦向着地上洒上三股,进入空华洞中稳稳睡下。开始历我飞升尊仙的天劫。

“望姝!收过了衣服便将家中的母鸡抓到集市上卖了换些猪肉来吧。”

娘说,今日家中有喜事。

上一次让娘如此开怀的喜事还是爹爹与我讲得,是我出生的时候。

娘怀着我怀了九个月,其中饥荒闹过了三个月,那时娘亲为了保住我,便天天上山刨草根来吃。又一次从山崖上摔下去,惊动了胎气,是娘亲变卖了嫁妆才换了几副汤药来稳住我。慢慢的日子好转些,爹也在这北丘搭起了一间草屋,我便要出生了。据爹爹说,我出生那日,不知何处飞来了三十二只金羽鸟,绕着房梁上飞了三日,欢欢的叫了三日。爹爹当时怕我受不起这样的祥召,便不知所措在门口也生生跪上了三天三夜,直至那些金羽鸟都揣揣离去,才回屋子里抱了抱我。

是个女孩,长得像娘,好生俊秀。

“娘,我这就去了。”

家里的母鸡养了两年,很是争取,下的蛋又大又圆,这让我们家也宽裕了不少,却也让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抱着绢花大母鸡,我不忍亲了亲,它只是瞪着大眼睛转啊转的,体会不到一丝别离的悲情。

出了门向集市走,习惯的向右边望了一眼,村长家今日张灯结彩,前来拜贺的人也不绝,方才想起村长家的公子哥,当年我爹为我指腹为婚的德辉哥哥高中进士,今日锦衣还乡了。能让娘喜极而泣的,不过就是将我许了个好人家。

我低头瞧了瞧罗裙下的绣花鞋,娘今早送我的。想着若我真许了这好人家,便也能让爹娘的生活好上几许,当真喜事。想着想着,脸便红了起来,姑娘家家,好不羞耻。

我将母鸡与邻村的王婶换了三斤猪肉来,踩着优雅碎步忙着向家里赶,却在村口遇见了老财主家的儿子,正痞痞的将我望着。

“望姝妹妹,你这般欢喜,是要去何处啊?莫不是要用这斤两猪肉上我爹爹府上提亲?”

我退了几步,忙从一侧绕了过去,这公子哥风流不尽,早年搬来就多次扰我,常使我家栏门紧闭,恶犬守户。

“德辉回来了,我也马上要嫁人了,望公子还是自重些。”

我钻了空子忙小步跑过去,全顾不得什么闺秀之态。不过日后就好了,德辉当了大官,再也不会有人骚扰我们了。

眼瞧着的硬气生活,真是美好;却在踏进家门时散了。

父亲老泪纵横的坐在地上,靠着桃花树唑着酒葫芦,母亲立在屋门口,手里还持着汤匙,抖得如被秋风不断撕扯的一片落叶。

小时候父亲与村长关系甚好,常在一处喝酒,村长家稀奇玩意很多,父亲经常将一些翻得散页的话本子递给我,说是村长伯伯送的。有一本我很有印象,说是一位女子,每日磨豆腐去卖,买回好吃好喝便炖了去给丈夫送去,十年如一日,终于一日丈夫高中了状元,却有了妻子,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儿,当时我便愤愤不平了好几日,与母亲论道了好几日,非要将所有坏话讲了个遍才算痛快。

如今看来,我一个未过门的青梅竹马,被一个进士退了婚,也算不得太大的奇事。

娘切了一斤猪肉,给我和爹爹烧了一大碗红烧肉,剩下两斤用油纸包了泡进了水缸中。

夜凉了,肉也将将吃完了,娘今天吃了好多,怕是要激了肠胃。

爹爹一辈子都硬气,今日却哭倒在村长伯伯脚下磕头求他,无可奈何,可怜极了。

我将娘绣的鞋子脱下来摆到了炕头,真好看。将衣服也叠了叠,枕在头下面。

青春正健,豆蔻年华,院中一声沉闷的水声;潸然泪下。

娘亲投井了。

爹喝的伶仃大醉,次日黄昏才酒醒。我跪在井前,不敢看水中泡了一天的娘亲。家中有一席去年新编的草席子,娘说很柔软,便搁在我床上,此时正好拾出来,卷一卷我最爱的娘亲。

家里有棵碗口粗细的桃树,爹说是生我那年娘亲种下的,为的是替年幼多病的我档些风雨,此时正好掘出个坑来将娘亲埋在下面。

第二天,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我蹲在桃树下呆呆的坐了一天。

第三天我又穿上了娘绣的花鞋,还坐上了两个人抬得土轿子,草草的从后门被抬进了老财主的府中。

要嫁便嫁吧,娘走了,爹不要我了,就算日后过活的再好,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求我这一嫁,能给爹爹添些银两,过得好些。

老财主的儿子纳了妾,很是得意。花烛夜,我已下了决心去寻我娘亲。他揭了我的盖头,扯了我的衣裙,取了我的清白,却没想被我的木簪刺进了胸膛。我拔出木簪向自己的胸口刺下去,却被几个家仆拉着扔出新房。胸口的血哧出来,只是痛,我却活着。老财主生气,将我剥光了吊在树上,用柳条抽了一晚上。

后来我疼醒在青楼中。这镇子离村子远得很,我第一次来。老财主交代婢子的话我记得,他要我终生给风流客洗被褥内衣,决不能迎客收钱。又给了婢子不少好处,才百无聊赖的朝我吐了口水离去。

小时候娘告诉我,日后经历的一切苦痛都是成长的历练;但现在看来,也并非都是成长吧。人心中的美好总有破碎的一天,因为它总会露出本来的面目。

“今后的日子,就在这打零工吧。我与你素无恩怨,不想太无人性,你这一身的伤倒也可怜,睡一会再找我领衣服活计。”

这位老妈妈倒对我不错,不像话本子里的一般刁钻毒辣。

一晃,在青楼中洗衣扫地的,一年多也就过去了。老妈妈平日也不为难我,楼子中的失足女对我也颇好。多讽刺,这一楼的堕落女子心性比道貌岸然的达贵不知好了多少倍。

楼子中有位叫思柔的姐姐,是为了换钱给娘治病才被卖进来的,她对我极好,思柔姐姐平日只是抚琴助乐,从不接待风流客人。虽然收入实在紧了些,在楼子里不解风情了些,但那群臭男人偏最喜欢她。我好奇,便去问,那姐姐什么都没说,只是莞尔一笑,将我请坐在琴前教我乐理。

又几年,我遇见他的那日,老妈妈咳得厉害,都呕出了血。思柔姐姐让我们轮班照顾老妈妈,所以在思柔姐姐守着老妈妈时,我也第一次得了机会,着了一席纱裙,还簪了花,坐在堂中为客人们抚琴助兴。那日他与其他客人一般无二;一把折扇,潋滟晴光,思柔姐姐说过,若是不想惹来麻烦,便不要抬头盯着客人看,我紧忙收了眸子,但他依旧在我面前的方桌前挤出了一个位置。

他说他是一位流浪的侠士,被我的琴声和楼子的酒香吸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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