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音乐所及之处，便是我的世界
这饱含力量的和弦，绝不能说不响亮，但却好像击穿什么更深层的东西一样，完全没有噪耳，反倒让人觉得那本来就该如此震撼一样。
在这种声音面前，隔音的墙壁宛如一张废纸一样，被那声音轻松突破，声音在走廊中回响，穿过楼梯，盘旋于整栋建筑，甚至于这栋建筑之外的校园之中。
就好像真正来自神明的声音，没有人能逃过它的洗礼。
而随着这一个和弦，建筑中正在上课的老师，正在办公的辅导员，从事着社团活动的学生，所有人都停止了自己原来的行动——
而紧随着这个和弦的，则是一串绚烂而华丽的花奏，如雄鹰一般腾空而起。
以这栋建筑为中心，整个校园仿佛染上了一股庄严而辉煌的气息。
但凡是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的话，就不可能不知道这首作品。
这是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皇帝，之所以被称之为皇帝，并不是因为它是为歌颂当时的哪位皇帝而命名。
或许是因为那股蕴藏于整个乐曲中的王者风范，以及其中表现出的，在当代无可超越的作曲技巧，又或许是在作品的首演时，一个法国士兵欢呼着“皇帝陛下”，并向舞台脱帽致敬。
无论如何，那个已经无从考证的“皇帝”二字被安在第五钢琴协奏曲上，都不曾有人质疑。
在音乐界，但凡有些名头的钢琴家，不论是否是擅长贝多芬的作品，录制一首皇帝协奏曲也是他们音乐生涯成功的象征，至今为止，这首协奏曲已经被无数次的演奏过了。
然而，无论是哪个版本的演奏，都不及眼前，这个自称为贝多芬的男人所演奏得那般震撼。
这演奏，并不像是对听众呈现一幅什么样的画卷，也不像是在诉说，更不像是吟诗，无论用何种比喻，都无法真正地表述这种景象。
他演奏的音乐有着无穷的震撼力和穿透力，轻松穿透了人们的身体，撼动了他们的心灵。
没错，李小鹰是知道的。
庄严，平静，优美，华丽，贝多芬一生中写过各种各样的作品，但如果仅仅如此，那他与其他作曲家也并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
而他之所以与众不同，并不是因为他的旋律有多么优美，他写出的乐句如诗如画。
每首曲子，就好像一个鲜活的灵魂，本来没有生命的音符，连起来却具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那股力量振奋人心，仅仅是这样听着，全身就好像充满了力量一样，想要向前奔跑。
而那股力量，则正是贝多芬独有的东西，而当他亲自演奏的时候，音乐中的震撼力则比任何演奏家表露出来的更甚，无论谁都不得不接受他的音乐，无论谁都不得不被那份力量所感染。
本来协奏曲应该由钢琴和乐队配合完成，但在贝多芬的面前，就算没有乐队，音乐也不曾终止。
乐队的旋律穿插在他的双手之中，本来这种协奏曲至少有四个声部，就算改编成钢琴版也是两人用两台钢琴“四手联弹”才能演奏的，而且其效果也远不如乐队。
然而这个人却不同，倒不如说，唯有对他而言，一人演奏一首协奏曲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这首作品在写成乐谱交付给乐队之前，正是他一个人用一台钢琴在自己的房间中演奏出来的。
怎样取舍不同的声部，怎样采用最合适的指法，怎样对曲子进行一定的改动，又不会使乐曲丧失其原本的风格，怎样的钢琴技法能表现出乐队的效果，这种现代的音乐研究者花上一生也无法得出结论的事情，他只靠即兴演奏就已经做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不光是李小鹰，连他身后的苏响见到这种情景也完全惊呆了。
虽然她并不是很懂音乐，也不知道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做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伟业，但那股音乐中的力量却让她无法不去直视这个男人的灵魂。
不久之前，她还以为一个拓本上仅有一个技能的actor，绝对只是一个鶸，但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贝多芬，他即使没有任何技能，也已经拥有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如果说，贝多芬这个名字可以被冒充，那么要想冒充出这种一个小节就能震撼所有听众的演奏技巧和作曲技巧，究竟需要怎样的努力？
不，无论怎样努力都做不到吧，这种音乐，无法想象是贝多芬以外的人能弹得出来的。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真的只是个actor吗？
大概20多分钟的时间，贝多芬将第五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即兴改编成了钢琴独奏，完整地演奏了下来。
明明有20多分钟，但却没人感觉到乐曲有丝毫拖沓。
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挤满了寻着音乐找到这里的人，连窗外也不乏因音乐而停留脚步的路人，将窗口团团围住。
20分钟的时间，聚集到这里的不下百人，按理说这么多人都聚集在一起，一定会十分嘈杂，但是在音乐结束前，却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而看到这一景象的李小鹰，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一直以为，在这个时代，贝多芬的音乐早就已经过时，也只有少数人才能理解那份蕴藏在音乐中的力量，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少年，”只听贝多芬将双手从琴键上拿下，缓缓说道。“单方面地等待着别人去理解的话，结果恐怕是永远都得不到救赎，我的作品虽然可以说是艰深，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相当地浅显。
不畏惧任何人，任何情况。贵族，大公，国王甚至皇帝，小说家也好，戏剧家也好，工人也好，教师也好，他们在社会上从事完全不同色调的工作，有着截然不同的身份。
然而只要在我的钢琴面前，无论是谁都会被染成我的颜色，无论是谁都会沉醉于我的音乐中，不懂酒的人也能闻到佳酿的香气，而我的音乐则是这世界上最上等的美酒。
我所拥有的世界并不在我的心中，而是在一切我音乐所及之处。
你看，当你不再封闭自己，而是全力将自己的一切展现出来的时候，能理解你的人其实也不少，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