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即将击中女人肩部的刹那，女人挥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划过一条曲线，绕过了他竹刀的尖端并进攻他毫无防备的一侧躯干。由于女人出手的速度快的根本无法用肉眼看清，所以才会产生从竹刀中段穿过来的错觉。在最后的刹那他只来得及稍稍斜起竹刀格挡，庞大的力量已经作用在他身上。
改变握刀的姿势、向前跨步、震袖出刀，这些事情完全发生在一瞬间。
男孩咬了咬牙，奋力站起来，又一次说：“继续！”
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一向简单直接，他不是什么乖乖仔好学生，她也不是个好老师。
正如第一次握住刀的时候，所为的缘由不过是观望香雪兰剑术练习之后，百夜随心想到的一句话。
她说：“你要试试么？”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剩下搏斗，除此之外，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百夜似乎本能地厌恶着这个男孩，偶尔跟他说几句关于剑术的知识，也不免夹杂着极尽嘲讽的话语。
有时候男孩会有种恍惚的错觉，这个女人是真的想杀掉自己，所以她的招式总是毫不留情。
但男孩的倔强显然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每一次，每一次跌倒男孩都会再度站起来，哪怕浑身伤痕累累，也要战斗到筋疲力尽的一刻。
是什么使得他如此拼命呢？
男孩的每一次进攻，都仿佛在面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所以他拼尽全力，所以他奋不顾身。
只有他自己明白，在剑术这一途上自己只是个笨孩子。
像百夜这样的剑道高手已经不多，像香雪兰那样天赋极佳的学生也不多。普通的竹刀在她们手里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器具，而是某种超越了人类常识的“术”，某种冷兵器的极致之“道”，一招一式皆成章法，攻守之间神意完全凝聚在刀剑之上。
笨孩子是没办法领会那样的神意的，所以他只有不停地挥刀、不停地模仿，一次次的跌倒再一次次地站起来，但即使是这样，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形似”而非“神似”。
越是达不到那样的境地，他却越是不肯放弃。
终于男孩瘫软着靠在一个圆柱的石凳边上，手里的竹刀垂落在一边，这意味着他已经达到了体能的极限。
通常来讲这个时候百夜就会随手扔下竹刀然后什么也不说地离开，但这一次却有些例外。
男孩喘息着，注视着她的脸。
这个奇怪的女人握刀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他要打她就一直陪他打，他不打她也从来不强求。
破天荒的，女人问了他一句话：“你听过干将莫邪的故事么？”
男孩不禁疑惑地看着她。
这个顶顶有名的故事他还是听说过的，当然不止是他，大部分的亚美人都对此无比熟悉。
“眉间赤名赤鼻，父干将，母莫邪，为晋王作剑。藏雄送雌。母孕赤，父曰：“男当以告之。”曰：“出户望南松石上，剑在其巅。”及产，果男。母以告赤。赤破柱得剑。欲报晋君。客有为报者，将赤首及剑见晋君。君怒，烹之，首不烂，王临之，客以拟王，王首堕汤中，客因自拟之，三首尽糜，不分，乃为三冢，曰三王冢也。”
百夜说：“在很多故事里，楚王都是一个暴君的形象，干将莫邪如是，晏子使楚亦如是。其实其中大多都是误传罢了，楚国共计三十代楚王，流传在各种文书当中最多的还要殊楚襄王和楚怀王这两位。干将莫邪故事里的楚王具体指哪一位实际上已经无从考据，但是这并不重要。大众普遍认同的观点是鉴于当时的历史时期还处于冷兵器的时代，剑在军事领域占据着一个很重要的地位，而当时的武器大多是铜合金，故一柄传世名剑的出现带来的影响力非同凡响。干将莫邪之于传统青铜剑，就相当于现在的机动甲胄之于传统的热兵器。但这种说法并非完全正确。故事中赤以自杀的方式换来了某个侠客必杀楚王的承诺，侠客带着赤的头向楚王邀功，而楚王则以汤镬烹煮赤及其父的头颅。二人的头颅历经数日烹煮而毫无改变，楚王好奇之下便把自己的头颅探到汤镬之上去观察，这个时候侠客从背后一刀斩掉楚王的头……在赤鼻和其父的头颅跟前杀掉了楚王，可以理解为复仇的仪式……但是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矛盾，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男孩略一思索，很快发现其中的问题：“是剑！”
“没错！”百夜说：“按照《孝子传》所说，传世神剑一雌一雄，干将把雌剑献给楚王，而把雄剑藏在南山顶部的松树树干之中。而眉间赤一心杀掉楚王，为此不惜自刎，侠客携雄剑与眉间赤的人头一同献与楚王……那么最后斩掉楚王头颅的是雄剑还是雌剑？”
男孩下意识地说：“雄剑！”
“实际上既不是雌剑也不是雄剑，”百夜接着说：“假如问一千个人这个问题，只要稍微听过这个故事，一千个人的回答都会是雄剑……但是斩掉楚王头颅这个事实成立的基础是‘将赤首及剑见晋君’，就是说那个时候侠客已经把剑和眉间赤的头都送给了楚王，楚王手里的剑又怎么回报到了侠客的手里并斩掉他的头呢？”
男孩沉默不语。
“这还要从干将莫邪这个故事本身说起……前面所说的古文出自西汉刘向所录《列士传》及《孝子传》，刘向汉宣帝时曾任谏大夫，而汉宣帝时期又被称作‘孝宣之治’。所以刘向收录的干将莫邪故事是为了迎合当时的统治者加工过的……”百夜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这个故事原型流传的年代可能还早于楚国时期，但因为楚王是以暴政留名，再加上为了逢迎汉宣帝，刘向故而写下了这么一个故事。实际上根据一些学者推测，历史上的确可能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干将莫邪也的确是存在过的不朽名剑，但是杀掉‘楚王’的不是别人，就是眉间赤自己！”
男孩越发疑惑，白夜所说的正是另一个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