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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后:揽溪传下册_第十一章 南柯一梦江湖远

断烟似离绪,冰雪深掩浅塘。

半杯绿蚁了残荷,香殒西风雨。

唱江东,铁马冰河,王孙岂忆柔情?轩窗往日,双杯对月圆。

又是上元佳节,虽繁景依旧,却与故人别。

曾记携臂猜灯,一对璧人,惊觉流年偷换,心念不初,甘味俱成辛。

此生种种,皆作烟消云散。

“揽溪——揽溪——”

是谁?我挣扎了许久,终于醒来,只觉胸腹间有如火灼般的疼痛,不由得呻吟出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白衣飘然而入,黑发披散,眉目如墨画山水一幅。他定在那里,凝视着我,神情一如往昔,沉静深远,温润多情。

一别之后,恍如隔世。

明亮的窗外传来笑语人声,花香鸟鸣,公孙徵逆着光走来,他轻轻地拥我入怀,直到感觉到温暖,我才肯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还活着。

我不由得喘息起来,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发出气流声。不知是惊是悲,泪水直直淌下。

“没事了。”公孙徵温然道,“别急,你的声带受鹤顶红所伤,暂时还不能说话。”他将手掌摊在我面前,“有什么想说,就写给我。”

指尖微触那温热,却写不出一个字,千言万语涌上心间,只渐渐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留存在喉间,哽得人酸痛。

良久,他缓缓回握我颤抖的手:“别怕,有稽师兄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就算最最不济,你从此不能再说话,也没什么妨碍,你想说的,我都懂。”

垂眸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我竟真的感觉到久违的心安,轻轻颔首。

还好,如意也同我们在一起。她闻讯赶来,直哭了好一阵,红肿着双眼瞪我道:“无循说,得亏你服下的毒药放得太久,失了些效力,不然就算有锦囊里的那颗良药,也回天乏术。”

那毒药是我在贝淑女房里捡的她喝剩下的,想来是放久了些的,没想到,我竟然因此侥幸活过一命。

她还告诉我,胡堂平居然就是稽无循。他本自言是稽无循的朋友,一直守在如意身边,帮如意挡下八方而来的明枪暗箭。如意有孕,自己搜罗了些药,想暗地里打掉,不想差点儿送命。那一次,素日里冷静淡漠的胡太医方寸大乱,如意说:“他当时的神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自此,如意才开始怀疑胡堂平的真实身份。

凭借自己对稽无循习惯的了解,如意对他百般试探,他总是做出与稽无循相反的反应,如意更加笃定,他就是稽无循。世间哪有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他越是掩饰,越是可疑。终于如意当面揭穿了他,让他滚,还威胁他要告诉太子,可他不肯,他说……他回来,就是为了守护她。

再后来,如意得知自己的孩儿生了病,稽无循一直照顾着她和孩儿,就算是冰凌一样的心,也终是一日一日渐渐化了,更何况,如意本就对他有情。

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看来竟是一件极难的事。烟绕、云横、卫宁妃,后宫中千千万万等待着的女人们,我自己,得到,失去,甚至从未得到,谈不上失去,不幸福的人那么多,才显得那一份幸福有多么值得珍惜。

之后将养的两个月,公孙徵、如意和稽无循,时常交替着陪我,偶尔四个人一起说说话,极其热闹。后来也不知他们是否有意,如意与稽无循来得少了,多是公孙徵与我独处,待得久了,渐渐变得习惯熟稔。

公孙徵时常坐在我身边,泡了一壶好茶细品,轻摇手中的折扇,将他的身份、他的过往,如轻缓水流一般,慢慢地全部告诉了我,没有一丝隐瞒,而我,只需静静地听着。

原来温将军是皇后入宫前青梅竹马的好友,当年出事之后,皇后便暗中向温将军求助。温将军帐下有一女将,智勇双全,遂派那名女将潜入宫中,冒充宫女,才将还是小小婴孩的公孙徵抱出,那名女将,就是阿拂。

郑贵妃联合父弟,拉拢佞臣,自成一党,为了排除异己,又许是怀疑到温将军窝藏了皇子,便诬陷将军谋逆之罪,欲将温家抄家灭族。温将军得了消息,趁他们奸计未行,先自请了镇守边关,可那些歹人杀心既起,又怎会轻易放弃。眼见着圣旨又追过来,温将军无奈,只好带了温家军,住到蓟州的深山里,从此自建了工事,组建了这样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义父说,若害得只他一人性命,为‘忠’之一字,他必领圣旨,可他身后还有几万温家军,他不为自己,也要为这几万忠义之士的无辜性命,他只好率领众人,忍辱负重,躲入山中。”

之后,温将军便将公孙徵当自己的亲生孩儿抚养,并取名“温曦”。再后来,青冥先生云游到此,见公孙徵与他有缘,便带上山去做了入室弟子。之后青冥先生驾鹤西去,四士名动京城,公孙徵为掩人耳目,便自行换了名字。

温家军寓兵于农,保一方平安十余载,最近又剿了八仙山十二匪寨。公孙徵联合了几位老臣,意图为温将军洗清当年谋逆的罪名,亦为隐藏这么多年的温家军正名。上元节臣宴那日,公孙徵本就潜藏在群臣之中,这才刚好救了我。

“太子可答应了?”我写道。

公孙徵笑了笑:“如今他手中的兵权仍是不多,我们既公开支持他,他断没有理由拒绝。”

可朱常洛忌惮公孙徵的嫡长子身份,又怎肯轻易纵虎归山?公孙徵又是如何才让朱常洛放我出宫的?难道朱常洛真以为我死了,因为我临死前求了他,才放我离开了?

“太子虽然势力大增,可是想要夺得皇位,仍是险中求胜,他分身乏术,无暇顾及我们的。温家军已然正名,我们很安全,你不用多想,好好养病才是正经。”公孙徵仿佛真能看透我的心思一般。

门口的药罐咕嘟嘟冒着泡,顶得盖子哐哐作响,公孙徵出去倒了一碗浓黑的药汁来,道:“来,药又好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竟奇迹般地痊愈了,除了仍旧不能说话,渐渐行动自如,一切如常。

随公孙徵回来住了这么久,若非因病耽搁,早该拜见家主,公孙徵只笑:“我义父义母早想来看你,只是因为你一直病重未愈,他们都是武人,不爱拘泥小节,是不会怪你的。”

“我如今既已痊愈,理应拜访,只是不能说话,你要帮我担待。”我认真在纸上写道。

一丝笑意缓缓在他嘴角漾开:“你不必紧张的。他们都是顶随和的人,保你一见就觉得亲切。”

我虽不至于紧张,可一见公孙徵的义父义母,却还是傻了眼。

温将军虽年近五十,却因长年习武,看起来比较年轻,英武非凡,又带些端然儒雅的气度,胸前长须飘飘,十足一位美髯公。

再看温将军身侧站的,不是拂婆吗?我揉揉眼睛,是拂婆没错!她脸上的疤痕依旧,只是她不再着黑衣风帽,头发也都干干净净地梳到后面,看上去没有那么阴暗诡异了。

我这才想明白过来,公孙徵为什么要说保我觉得亲切了。他倒是平常模样,躬身道:“义父、义母。”

我勉力镇定,随着他行了一礼。

“义父,揽溪的伤尚未全好,还不能出声,她是特来拜访您二位的。”公孙徵笑道。

“姑娘客气了。”温将军又道,“她的伤,你和无循还要上心啊。”

“还用你说,曦儿这段日子不是全在照顾她吗?”拂婆道。

温将军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都站着干吗,来,坐。”

我有些不敢看拂婆那张冷冰冰的脸,我知道她一心为公孙徵好,也记得自己答应过她什么,可我仍拖累了公孙徵这许多,我对不起她。

忽听温将军道:“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都快到饭点儿了,揽溪姑娘就留下来同我们一起吃饭吧。”

我看了看公孙徵,又望了望拂婆。

拂婆轻飘飘一记白眼过去:“你倒是会留人,饭却要我来做。”接着咕哝道,“本以为成了将军夫人,好歹能有两个丫头伺候了,不想什么都还得自己做。”

温将军好脾气哄道:“穷乡僻壤的都只能自家顾自家了,再说,我不是只爱吃你做的菜吗?”

拂婆“哼”了一声,走到门边蓦地站住,回首硬邦邦地道:“丫头,跟我去厨房。”

来到厨房,拂婆并没有说什么,我拿手指蘸水写道:“我没忘记自己答应的事。”

“可是我改主意了。起先我总怕你缠着他,耽搁他,牵扯他一趟又一趟地蹚浑水,可那些都是曦儿自愿的。”拂婆长叹道,“你应该也知道,太子有多忌惮曦儿,他本不该入宫犯险,可也是为了你,明知是龙潭虎穴,他也闯了,他说无论如何,他也要再问你一次,肯不肯随他出宫。”

“曦儿就是这样,你能看到的,永远只是他为你付出的十分之一,你若问他,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他轻描淡写的回答。”拂婆微微皱眉,“我们曦儿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能珍惜他。”

我垂眸盯着案板,写道:“我配不上他。”

“你说了不算。”拂婆微微一笑,“世上有一种人,一辈子只认定一个人,认定了就什么也改变不了,曦儿就是这种人。只有你在身边,他才肯幸福。”拂婆说罢,手中忙碌起来,“我老婆子言尽于此,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有主意的,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你们的事我和他义父都不会阻拦干涉,但是——”拂婆抖了抖手上的水珠,把一整篮子菜都放在我面前,“做菜,你是非学不可了。”

于是以桌上中间为界,两旁摆了一样的菜色各两盘。温将军拿着筷子,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边的是我做的,那边的是揽溪做的,咱们吃我做的,他们俩就吃那边的,咱们各吃各的。”拂婆将两边的菜碟分得更开了些。

“还是不懂。”温将军摇头。

“嘿,就是让她用心,别偷懒。”拂婆小声咕哝道,“看那么难吃的菜,她准备让曦儿吃几次。”

我不由得脸红,刚刚那些菜我是想倒掉的,可拂婆说这里不比皇宫,一根菜梗也不许浪费,没想到,她竟来这一招。

公孙徵看了看盘子里的菜,似是不信能有多难吃,见面前的小白菜颜色尚好,便随意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几乎就在入口的那一刻,他甚至来不及咀嚼,就猛地一低头,差点儿吐出来。

他忍了忍,还是咽了下去。

温将军见着好奇,道:“什么味啊,我尝尝。”说着伸出筷子来。

拂婆拦道:“你可想清楚,尝了她做的,可就不许吃我做的了。”吓得温将军忙将筷子缩回来。

拂婆转过身盛饭,得意地问:“曦儿,那咸得发苦的菜叶怎么样啊?”

“尚可。”公孙徵趁此机会夹了一大筷子拂婆做的菜,放在我碗里。拂婆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蓦地一回首,警惕地看桌上的菜碟,温将军忙打掩护,装模作样地夹了一筷子:“不错,好吃。”

公孙徵笑了笑,示意我吃饭,自己又夹了点儿咸菜叶,和着饭吃起来。

在如此高压之下,我的厨艺突飞猛进,拂婆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一菜两份了,只是一同吃饭似乎成了习惯,谁也没提要分开。我每天与拂婆一起做饭,然后大家欢欢喜喜地一起吃饭,竟感到久违的家的感觉,我心里很珍惜。

拂婆擦了擦手,唤我道:“我来做个鱼汤,你快去叫他们来。爷俩估计在场子上练武,又玩儿得忘形了。”

我忍不住笑,点点头。

可场子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转到后面的院子里去找,刚走到墙角边,就听见公孙徵说话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揽溪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鹤顶红都已经排出,人也是能跑能跳,你现在告诉我她只剩一年的寿数,我不信!

我脑中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说的,是我?

稽无循道:“我也是拿不准,不想平白让你们害怕,这段时日一直尝试着各种各样的办法,只可惜……鹤顶红已经毁损了她大部分的内脏,现在勉力支撑只是在吃身体的老本儿,很快就会走向衰竭。公孙,没有把握的诊断,你何时见我胡乱说过?”

良久,只听公孙徵沉缓道:“孤花宫尚存一粒还珠丹,本就是师父炼下的丹药,被他们抢去的,为今之计,只有去取那丹药试一试了。”

“公孙你忘了,六年前,孤花宫掳附近的村民试药,师父带我们大破其禁宫,还杀了他们的情花宫主,孤花宫与咱们荡浩山结下血仇,这几年一直蛰伏,从未放弃过报仇。你去他们那儿取药,不是自寻死路?”

“大不了,再闯一次便是。”

我缓缓地后退,抚着胸口勉力平静,刻意放重了脚步走过墙角,微笑做了个“吃饭”的口型。

稽无循微微一滞,道:“如意和浦儿还等着我呢,你们吃,我这就告辞了。”

我转头去看公孙徵,他的神情中有不可抑制的悲痛溢出,我只作不知,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看他。

他渐渐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终于只是擦了擦,笑道:“有灰。你先进去,义父去村东头了,我去叫他回来。”说罢急忙转身,大步离去。

拂婆说得没错,我能看到的,永远只有十分之一。我在原地站了良久,待完全回过神来,才回到厨房,而拂婆已经杀完鱼了。

我向拂婆指了指鱼,写道:“教我。”

拂婆略微诧异:“曦儿说你怕鱼的,你切姜。”

我微微红了脸颊,继续写道:“他喜欢。”

拂婆眼中多了几分宽慰,点点头。

已是人间四月天,阳光正好,不冷不燥,清风正好,携来一丝淡淡的花香与暖意。小径的两旁都是拂婆种的花草,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有些甚至就是在路边挖来的,可每一株都生机勃勃,花开鲜艳,植株青绿可人,美得质朴纯真。

这是我每天回房的必经之路,不长不短,刚刚够温暖心房。

我拉开公孙徵宽大的袖幅,手指在上面写道:“我想去看名山大川,可愿相陪?”

“好,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有哪些地方,只好进一步描述道:“大湖大海。”

他想了想,道:“那就去太湖。”

“听你的。”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租马车可能要进城,你有什么要买的告诉我,我一并买回来。”公孙徵也有些高兴起来。

“我想骑马,你教我。”

“不行,”他一口回绝,“骑马太过劳累,你的身体经不起路上颠簸的。”

“既然是游玩,路上也不必太赶,我还没骑过马,答应我。”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

公孙徵终于松口:“姑且试试,可是你要答应我,若不行就不要勉强。”

我忙不迭地点头。

如意听说我们要去太湖,也央求同行。耐不过她,只好如意、稽无循、公孙徵和我四人一起出发,正好有个照应。

我们商量路过附近的城镇,添置一些要用的东西,然后就一路策马去太湖。刚一进城,就看见城门边上,有差役正张贴黄榜。我们骑着马,居高临下,很容易便能看见,是朱常洛登基的告示。

街上人人奔走相告:“太子登基了,吾皇万岁!”

“他终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了。”如意轻轻道。

在得到那个位置之前,他一定又历经了几番腥风血雨,只是那些纷纷扰扰,都与我无关了。我默默地催促马儿离开,公孙徵在一旁道:“快走吧,不要太惹眼。”我们一行四人转入巷子,快速离开那人声鼎沸之地。

广阔无垠的湖面上浮着一叶扁舟,烟波浩渺间,我与公孙徵于舟上相对而坐,赏景品茗,怡然自在。远处天水一色,蔚蓝若幻,起伏的山峦之间雾气萦绕,犹如水墨沾染,仿若仙家居处,让人不由得心醉神迷。

公孙徵从身后取出一个长条状的布包,打开来,竟是一架鹤鸣秋月琴,略长的琴身,精致的雕纹,琴弦上闪烁着柔和的光泽,有着特别的韵味。

他轻轻拨动琴弦,侧耳倾听流畅清灵的琴音,几乎陶醉:“此情此景,真当弹奏一曲。”

我在小几上写道:“赏景泛舟,一杯清茶足矣。”

他笑:“不谙风雅。”

我未应他,眼睛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看向那架琴。

“是不是一模一样?”公孙徵察觉,双手一送,将琴送到我身前来,“你摔了我的琴,也不说赔我,现在我自己重新做了,一首曲子总要弹吧?”

我摇摇头,写道:“我不再弹琴了。”

四目相对,他似乎已将我看透,温润的眸中流露出痛惜:“为什么你明明喜欢,却不肯承认?”

他借琴问情,我却无言以对。

捧琴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他问:“是因为阿洛?”

“不。”

公孙缓缓将手里的琴搁下,迟疑了许久,道:“苏苏嫁人了。”

冷苏苏?她嫁给谁了,她放弃公孙徵了吗?我心里的疑问几乎瞬间齐出,而我,一个也问不出口。

何必问,何必问,她怎会心甘情愿嫁给别人!

手指下未写完的残字渐渐干了,我从未想过,她那样倔强勇敢的女子,有一天也会妥协。

“萨尔浒一役,西路军全军覆没,我中了毒箭,战到最后,终是不敌,我以为我死了,醒来却在女真部族的地牢里。身边的战俘一个又一个被处决,却迟迟没轮到我。直到一天,来了一个男人,他命人蒙住我的双眼,带出了地牢,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摘下眼罩时已经到了离抚顺城不远的郊外。他自称是苏苏的兄长,他们的父亲是大将冷格里,他还告诉我,我的性命是苏苏答应与皇九子巴布泰完婚换来的,让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苏苏面前,不要打扰她新的生活。”

“她现在说不定……”我想安慰他,可“幸福”两个字就是写不出。

公孙徵看了,轻轻道:“是啊,离开我这个不爱她的人,她说不定会幸福。”

可被迫离开自己心爱的人,要有多大的运气,才能遇上一个彼此心动的恋人?

而此刻,我是衷心希望,巴布泰是她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

“苏苏的兄长还替苏苏转达了一个请求,让我永远不要参与大明与女真的战争,她说她会心痛。”公孙徵怅惘道,“我几乎快被她动摇了……她是个好女孩儿。如今我才懂得你当年的话,有些热闹喧嚣,只有待失去了,才知道它弥足珍贵。”

命运弄人,我看向湛蓝无际的天空,却看不出个答案。公孙徵轻轻扬手,琴音泠泠而起,正是《风入松》,此刻听来,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惆怅。

我承认,打从一开始,公孙徵就吸引着我,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对我的关怀照顾,都一分一分地打动了我的内心。可我一直在用全部的力量抗拒着他,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上,有比两厢情动更贵重的东西,我既已有良人,又何必贪心呢?

而后世事无常,历经艰难,他对我的一片赤诚,我岂会真的看不见,只可惜如今我虽恢复了自由之身,却已是将死残存。他应该与一人白头偕老,写意江湖,而不是被我这个短命鬼拖累,徒然心伤。

我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又如何能让自己的私心耽误他?

短命如何配得长情?那琴,我终究是接不得的。

今天天气极好,洁白的云如同随心挥舞的一笔,丝丝缕缕地浮在蔚蓝的天空上,让人说不出的心情好,十分适合踏青。

我来到公孙徵的房门口敲门,没有人应答,他一向起来得早,难道是练功去了吗?

小二路过我身边,我忙拉住他,指了指房间。小二道:“您是问这房里住的客官吗?他昨儿夜里就退房了,您不知道?”

我听罢就往外走,刚好碰见如意经过院子,她一见我便神情闪躲的模样,步子都加快了。我忙上前拦住她,扯过她的袖子写:“公孙徵人呢?”

“啊?啊……我不知道,不在房间里吗?”如意笑得勉强。

“别瞒我。”我知道,自己的脸色正急剧地苍白下去。

如意瑟缩道:“听他们说,好像是‘孤花宫’。”

那三个字就好像一个惊雷打在耳边,我不由得身形一晃,一颗心直直坠下,果然,他还是去了。

我推开如意搀扶的手臂,快步向马厩走去。如意着急地在身后追问:“揽溪姐姐,你要干什么?”

我顾不得答她的话,也顾不得其他,牵出我惯骑的小黑,翻身上去,我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去找他,把公孙徵找回来。

没跑出多远,身后便传来疾速的马蹄声,稽无循扬鞭赶到我前面,拦住我的去路,小黑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稽无循勒马,皱眉道:“你去哪儿?公孙徵将你托付给我照顾,你若出事,我没法向他交代,回去等他吧。”

我坚决地摇头,一字一字做出口型:“我不要还珠丹,我要他回来。”

“你都知道了?”稽无循微微惊讶,“那你更该明白,他是为了你。”

可那还珠丹是那样随便好拿的吗?我说不了话,不想与他在此浪费时间,拉扯小黑准备绕过他。

稽无循跟到我身侧,并肩而行:“你知道去哪儿找他吗?找不到又当如何?”

我不理他,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稽无循赶上来,叹气道:“我带你去,孤花宫。”

我一直不知与荡浩山相距不远的孤花宫,竟然就隐藏在离太湖极近的地方。当时请公孙徵相陪一同游山玩水,以为这样便会离孤花宫远些,他便没有机会去取还珠丹,没想到他提出来游太湖,一切反倒入了他的计划。

“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就是入口了。”稽无循道。

前面隐约有不少人在林子前徘徊,竟像是宫中锦衣卫的飞鱼服。我怀着疑惑驱马靠近了些,为首之人瞧着十分眼熟,竟是朱常洛的心腹军师晏语南!

晏语南似乎也认出我来,不由得惊讶,直到他身旁的锦衣卫将我二人拦住,他才吩咐锦衣卫道:“这是我的故人,你们先下去。”待锦衣卫离得远了,晏语南才若有所思道:“你还活着。”

我拾了路边的一根长枝,在沙土上写道:“晏大人,好久不见。”

稽无循道:“王姑娘身中剧毒,如今尚未复原,毁损了嗓音,故不能说话。”稽无循开门见山道,“阁下来这邪宫入口,凶险之地,不知所为何事?”

“这位是?”

“哦,在下不过是受人之托,照顾王姑娘的一个乡野郎中罢了。”稽无循云淡风轻道,“阁下有什么意图,不妨直说,既然您与王姑娘是故人,说不定咱们彼此还能有个商量照应呢。”

稽无循这话有意思,对方是几十个锦衣卫,我和他就两个人,还能是我们照应他们吗?可他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还真唬人,加上刚刚他一言便点出这里是“邪宫入口”,只怕晏语南也不相信他是什么乡野郎中了。

晏语南略一思量,拱手道:“公子爽快,在下也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是为,求药。”

“还珠丹?”稽无循淡淡问。

“你知道?”晏语南略惊。

“传说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身为医者如何不知?”

晏语南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些微警惕:“你们,难道也为此奇药而来?”

我与稽无循对视一眼,他心领神会道:“还珠丹是孤花宫首位宫主传下的镇宫之宝,就凭我一个破郎中,还带这么个病秧

子,阁下不要开玩笑了。”

晏语南立即松了一口气:“那二位前来,是为……”

“哦,我们找人。”稽无循略略瞥了我一眼,“在下的幼弟不懂事,误入了孤花宫,在下想着去托人说说好话,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领回去。”

“报!”一个锦衣卫上前来,“晏大人,前方毒草藤蔓交错,总旗大人询问是否再换线路探寻。”

“如何再换也是一样的,让高总旗务必想办法拿下。”

“是!”

我指了指稽无循:“他知道如何进去。”

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稽无循镇定道:“是,我同孤花宫的采药人有点儿交情,不过时日有些久了,只能凭着记忆走走看。”

“如此甚好!整队集结。”

在稽无循的指引下,我们很快便穿过玄妙曲折的丛林,来到一片空阔之地,不远处的山壁上有一道高大的铜门,关得严丝合缝,唯有一条血色的溪流汩汩地从门中央流出来,长长地蜿蜒而下,流过我们的脚边,流入满是尘土的地下。

几个锦衣卫警惕地靠近,试着推了推铜门,其中被称作高总旗的精壮汉子,掌中翻出一把薄刃,越过中缝,三两下便弄断了另一边的机簧,他猛推了一把,铜门应声而开——

公孙徵!

他白衣浴血,长剑撑地,被孤花宫的弟子团团围住,唯有一双雪亮逼人的眼睛,还有那长剑上淅沥沥流淌的鲜血,让敌人不敢再贸然上前半步。

我忽地看见二楼横梁的阴暗处有一个如同蝙蝠般倒挂的人,他不动声色地一挥手,檐上顿时掠过好几个黑影。我心里顿时升腾起不祥的感觉,而眼前的铜门才打开一人侧身的宽度,我急得忘了自己说不出话,大呼一声:“公孙,小心!”

几乎就在同时,我仿佛听见了羽箭离弦的嗡鸣声。来不及多想,我从那一人宽的门缝里飞奔出去,用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向他撞去,我心中只想,将他撞出那个范围,他便能安全。

他被我撞得一个踉跄,转眼锋锐的箭尖旋至眼前,我已无处可躲,不想公孙徵又贴了回来,抱住我一个转身。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枚尖利的箭尖钻入他的后背,鲜血喷溅而出,落上我的脸。

头顶传来一阵夜枭般的笑声,刚刚那个横梁下的黑影跃出。亮光之下,惨白的脸上妆色浓重,一身深紫色的披风,明明身形伟岸似男人,一张口却又妖异得很,不男不女:“还珠丹乃我宫圣物,岂容外人觊觎?公孙徵,你已中毒箭,若无解药,不出三天,会死得很难看!你将还珠丹完璧归赵,本宫主便大发慈悲,给你解药,如何?”

“我只求药,不求生。”公孙徵轻声嗤笑,“师父说过的,你这妖怪的解药可吃不得。”

“我不需要这药了,”我摸着他后背上温热的液体,心里直打鼓,脸上却勉力微笑出来,“你看,我现在能说话了,我会渐渐好起来的,你把东西还给他。”

“别犯傻,孤花宫的解药,毒是可以解,却让人武功全废,到时如何离开?倒不如速战速决,自求一线生机。”公孙徵转向我,眸光温润如水,“就算你能自行痊愈的可能是十中之九,我也不能用那一成来赌你的性命,这药,我必须拿走。”

“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亲身犯险,救我出宫?”

“自然是为了让你自由,真正的舒心快活。”

“你几次出生入死,都是为了我,我又怎么能自私到为了自己,理所当然地拿你的性命来换,你救我出宫,却又赔上自己性命,让我怎么办?”

他略略苦笑:“只要你好,我心甘情愿。”

“公孙徵,你还不懂吗?我愿与你走下去,有一天便是一天,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没了你,我便一个时辰的快活也没了。你是选择给我一年的欢乐,还是一辈子的痛苦?”

他的眸中渐渐浮现出激动欢欣的涟漪,用力握住我的肩膀:“揽溪,你这是回答我了?”

我只向他伸出手,公孙徵定定地看了我片刻,终于将腰间的锦盒解下来交给我。

上面那位阴恻恻的宫主道:“商量得怎么样了,公孙徵?你这药便是为这女人偷的吧?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来这里偷东西,实非君子所为!”

公孙徵勾唇一笑:“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君子,只不过世人都知道自己不是君子,而又希望旁人都是君子,这才装装样子罢了。”

趁着他们俩斗嘴,我与稽无循目光交错,他略一点头,我便猛地将手中的锦盒向晏语南扔过去。稽无循凌空一跃,半途补上一脚,那锦盒便不偏不倚地正落在晏语南怀里。

“晏大人,你要的还珠丹!”我扬声道。

事已至此,我们要自己脱身,只好将晏语南推出去。他既要这还珠丹,就只当帮我个忙了。他带的几十个锦衣卫,个个都是高手,想必出这孤花宫,定是性命无虞的。

四面立时炸开了锅,宫主再顾不得我们,直直向晏语南的方向掠去:“来呀,保护本门圣物!”

此时稽无循也落到了公孙徵的另一边,搀起他道:“走!”

公孙徵一声呼哨,小白小黑立刻奔至眼前,我们三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听稽无循说,孤花宫行踪诡秘,轻易不会在闹市里露面,我们大隐隐于市,遂来到常熟,择了一家药铺对面的客栈住下。

公孙徵几乎是跌下马来,喷出一口乌沉沉的血,落在雪白的皮毛上,极是可怖。稽无循略略皱眉,一把架起几乎脱力的师弟,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能忍。”

将公孙徵扶到床上,稽无循迅速取了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气,递给我道:“你让小二端盆热水上来,再照这些去买药,其他的都交给我。”

我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只见公孙徵的脸色煞白得可怕,几近透明。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时候,就算那日在山洞内,也是他镇定地告诉我该怎样一步一步为他疗伤,给了我黑暗中支撑的勇气。

可如今,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竟还是因为我。

待我将药买回,稽无循已经将伤口收拾得差不多了,盆里氤氲着血色,旁边一个沾染着血迹的箭头正泛着幽幽的蓝光。

“你将药煎与公孙喝,一日三次,这药是延缓毒性的,要救他的命,我还要出去一趟。”稽无循替公孙徵脱下剪得破碎的外衣,嘱咐道。

“师兄要去哪儿?”我心中慌得很,忙问。

“公孙所中之毒,配制得实在精妙,要破解研制出解药,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我只好再夜探孤花宫,打得那宫主说出真方子来……”稽无循蓦地顿住了,似� �公孙徵的袖子里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摊开手掌,只见一粒白色的药丸滴溜溜地在指间打转儿。

稽无循看了看双目紧闭的公孙徵,又看了看手中的药丸,苦笑了一声,将手伸到我面前:“收好了。”

“这是什么?”

“还珠丹。”

我不由得讶然,看着那粒珍贵的丹丸,缓缓接过。

“我这师弟,从小就聪慧,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傻得很。”稽无循取了桌上的长剑,转身欲走。

这一路上他饱受箭毒的折磨,自知性命堪虞,却不肯拿出这丹药来服下,不是傻又是什么?

“师兄不用去了,”我心中一酸,几乎在瞬间就定了主意,“这还珠丹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给公孙服下,他不就有救了吗?”

“这是他给你的。”

“他希望我活,我又何尝不希望他活。”我扶他起来,欲将那粒救命的药丸塞入他的嘴里,可他牙关紧咬,一丝缝隙也无。

公孙徵垂下的手蓦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极大,却连眼睛也睁不开。

我心下酸楚,对他道:“好好好,还珠丹我存着,你放心。”

听我这般说,他才手劲儿一松,彻底晕了过去。

稽无循外出寻方,我惦记着去买压制毒性的药材,又不放心假手旁人,即刻也出了门。

走到一处略微荒僻的地方,忽地冒出两个大汉,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角落。

“好了,你们先下去。”

眼前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晏语南,他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裳,额边垂下些许碎发,面颊上落了一处浅浅的剑痕,显得有些狼狈。

“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我按下怒意,整理歪斜的衣裳。

晏语南冷冷道:“王才人,你可把我们害惨了。”

“对不起。”我自知理亏,虽说本是想将还珠丹顺手给了他,却不想公孙已将丹药偷龙转凤,我的确是将他们害惨了。

晏语南面色稍缓,低声道:“王才人,你害了我们这些人不要紧,可不能害了皇上,皇上病重,等着还珠丹救命呢,那丹药若在你手里,还请您念在与皇上往日的情分上,交给下官。”

我知道宫中的忌讳,若不是到那一步,谁敢说“皇上病重”!可朱常洛登基不过半月,怎的就病了呢?

他一声“王才人”,将我拉回了久远的往事里,我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纷乱的思绪。

“没想到,王才人面对皇上的生死,却比皇上面对你的生死,镇定得多。”

我微微一笑:“晏大人还是唤我旁的,王才人已经死了。”

“是,的确,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皇上也以为你死了,所以才会追封你为‘孝和皇后’,成日陷在对你的回忆里,才会因你茶饭不思,让小人钻了空子,落到现下卧床不起的境地,你真要对他如此绝情冷漠,不闻不问吗?”

我面上仍是冷漠:“如何至此?”

晏语南叹了口气:“皇上对你终日思念,每夜总是陷入梦魇,郑贵妃便进献了十个美人,起先皇上也不肯接受的,可那十个美人……均与你有几分相似,有的是模样略同,有的是气韵神似,皇上接连宠幸那十个美人,眼见着就病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私下同皇上煎了药来,皇上服下之后,病情更重,上吐下泻,自此一病不起了。”

那崔文升从前是郑贵妃的内侍,这里面定然有着极大的阴谋,朱常洛喝那东西煎来的药,岂不是糊涂了!

晏语南踌躇了片刻:“王才人,你若还担心皇上,不如就随下官回去,皇上是因你病的,兴许见着你,病就好了呢。”

“再说……宫里还有皇长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宫里没人护着皇长子,他还那么小,又不懂得自保,可要怎么办,你是他的亲生母亲,岂能不管他?”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校儿,我的校儿!是啊,若朱常洛真的出事,校儿他失去了父母的庇佑,岂不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有心之人怎么肯放过他?

我思虑了半晌,终于道:“待我回去向公孙先生交代一声,就随你回宫。”

“这……”晏语南的神情蓦地变得有些古怪,“公孙先生没同你说吗?”

“什么?”

“那日,他坚持要带尚存一息的你离宫,皇上本是不肯的,后来……作为交换的条件,公孙徵服下了一种来自苗疆的蛊毒,若他再踏入皇宫一步,便会蛊毒发作而亡。”晏语南神色复杂,“若你向他实说,他一定不放心你独自回宫,这不是害了他吗?”

直到最后,朱常洛都没忘记提防他那个昔日里最亲近的兄弟,他也没放弃利用我。

我真的,还要回去吗?

热腾腾的饭菜放在桌上,这些都是公孙徵最爱吃的菜,不知道他闻见弥漫而开的香味,会不会提前醒过来?

我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回扬州省亲,月余便回,回来便答他那个问题。

若我,还能够回得来的话。

他沉睡的面容宁静而安详,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我俯身试着摸了摸他乌黑的发,迟疑了片刻,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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