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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后:揽溪传上册_第五章 淤泥促成两心惜

皇后娘娘派一位肖女史教习我宫中礼仪,每日练习一个时辰即可。除此之外,早晚向皇后娘娘请安便是最大的事情了。

余下的时间,我是极自由的,坤宁宫里有许多好书,我向皇后要了几本每日翻翻,坐不住了便出坤宁宫走走。出了坤宁门便是宫后苑,此时已至暮春初夏交替时节,落英缤纷,芳草鲜美,苍松翠柏,茂林修竹,格外雅致浪漫。没了在毓德宫里管制威胁的紧张之感,我看落花也只觉是美的。

一日我去给皇后请早安,见院子里的杏树梨树花团锦簇,粉色梨白的花瓣漫天飘飞,如梦幻仙境,不由得贪看住了,待回过神来,已然稍晚。

刚刚进门便听见皇后笑道:“揽溪今日怎的晚了?”

我亦笑着请罪:“皇后娘娘恕罪,揽溪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本宫不是要问你的罪,”皇后与立在一旁的纫兰姑姑相视一笑,“你来就没遇上什么人?”

路上遇到的,左不过都是坤宁宫里的宫人,也无甚特别,我茫然摇头,不知皇后所指。

“没见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见皇后神情,我大致猜到那人是谁了,只颔首浅笑着摇头。皇后惯爱拿我与皇长子开玩笑,直到见我不言语了,才肯作罢。

皇后心情极佳,摆手道:“罢了罢了,小女儿家脸皮薄,本宫不与你玩笑了便是。洛儿今早过来看本宫,本宫实在高兴。”

皇长子原本是王恭妃的孩子,而王恭妃住在冷宫里,皇后不忍心那样小的孩子受罪,自己亦无所出,这许多年来一直把皇长子当自己亲生的孩子抚养,舐犊之情,今日可见。

“皇长子来得最早,可见对皇后娘娘的孝心,民女还要多多学习才是。”愉悦仿佛会传染一般,见皇后难得开怀,一室人都被感染了,不由得喜笑颜开。

“洛儿一直谦恭孝顺,皇上好不容易许了他出阁读书,本宫知他丝毫不敢懈怠,给本宫请过安便要去读书,难为了这孩子一片孝心。你也是个孝顺孩子,本宫看得出。请安不在于早晚,在于是否真心。若这宫中妃嫔人人都揣着真心来向本宫请安,本宫也不会随随便便免了晨昏定省。”

朱常洛父母俱全,却处境尴尬,虽有皇长子之尊,却也要在虎狼环伺之下提心吊胆地生活,竟比我父母双亡更痛心。

皇后笑道:“洛儿不只来向本宫请安,还托本宫带给你一样礼物。”

一个他还未见过面的微末之人,他知道我?

“纫兰,抱过来。”皇后笑吟吟道,“足见洛儿对你用心。”

纫兰姑姑胸前抱了雪白的一团,小心地将那小东西放在我的裙子上,我一见便欣喜:“小兔子!”

那小兔子通身雪白,灵动的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小嘴嚅嚅地拱我的手指头,我试着抚摸它,暖暖的,绒绒的。我生怕吓着它,落手格外轻柔,而它只是乖巧地看着我。

我声如蚊蚋:“谢皇长子恩典。”

“不如让你们见一见,由揽溪亲自向皇长子道谢,可好?”

我着实被皇后吓得不轻,吞吞吐吐道:“皇长子出阁读书甚是辛苦,还是让皇长子多多休息吧!”

“洛儿总是要来本宫这儿的,你们不过顺便见一面,能碍什么。婚期虽远,但是你们早些熟悉,也胜过你蓦然过去浑然陌生。”皇后笑道,“他知道你救了本宫,很想见你。”

我只好点点头。

“好,好,纫兰,你去安排吧,就定今日晚膳。”皇后欣喜道。

纫兰姑姑见皇后高兴,欢欢喜喜地答应着出去了。

皇后道:“你俩虽还未见面,但是本宫一瞧便知,你们乃是佳偶天成。”

回到房间时辰尚早,寻常正是看书的时候。一本《太平广记》翻开了一半,摊在桌上,纸面上落了几片淡粉的花瓣,定是从窗外吹进来的。落花有意,焉能不惜?我轻轻合上书,将那几点香雨夹在其中,再让烟绕换一册给我。

我向来看书一目十行,识能知意,颇为自矜。这半日里,虽不至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却总觉得脑子里蒙着层雾似的,好好一本书,味同嚼蜡。

烟绕拿出一套青色水仙裙衫,道:“就这套吧,再梳一个鹅胆心髻,缀上前日皇后娘娘赏赐的嵌宝石蝶恋花形簪。”那簪上的蝴蝶翩然欲动,简单却颇有一番巧思,配上水仙花,便有了新的意境,十分合我的心意。

“小姐如此清新脱俗的模样,才好让皇长子一见不忘。”烟绕笑道。

我赏了她一记白眼,抱了小兔子坐在廊下吹风。

我两手将小兔子举到眼前,与它的灵动的眼睛对视。对了,还没给它取名字呢,见它毛茸茸雪白的一团,像个圆球,就叫“雪球”吧。

雪球蓦地狠命蹬我,我一时不备,手一松,只见那绒绒的一团东奔西突,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跳远了。

我拔脚:“快追!”

烟绕拦我:“小姐别去,奴婢这就去叫人找。”

“等叫人来就晚了,它那样小一只,丢了哪里还找得到!”雪球到底还小,腿也短,此时追赶总算还见得着影子,我二话不说,朝那快速闪动的白色团子跑去。

雪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再后面还有一个烟绕,我们仨就在偌大的坤宁宫宫后苑里兜圈子。偶尔一两个宫人遇到,总要稀奇地多看几眼。

要么怎的说“狡兔三窟”呢,宫后苑里的假山上多的是洞,雪球钻一个进去,我与烟绕便要围着假山转好几个圈,直累得我两腿发软。

蓦地,只见那白影“唰”地从另一边的洞里蹿出来,小粗腿一蹬,闪入一排小树林里。我眼疾脚快赶上去,利落地扒开两边茂密的枝叶,却只见一个抽干的泥塘,可惜我实在冲得太快,脚底的枯叶打滑,此时想刹住已是不可能了。

停住!停住!停住!我闭着眼睛默念,可身子已经腾空了,似乎都闻到了淤泥的水腥气,忽地手腕被人一拽,接着撞入一个宽广的怀抱,我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紧他的衣袖,后怕地看了看黑乎乎的泥淖,转头便见一张尚显稚嫩的面容,是个俊秀少年。

少年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面颊,彰显着微妙的距离。

从小到大,我从未与男子脸对脸相隔这样近,哪怕是汉岳也未曾有过,不禁“腾”的一下面红耳赤。我大力推他,却未推动,自己反倒向后一滑。他的手稳稳地托住我,只轻轻一拉,便又恢复到刚才的距离:“别乱来,再动你我都得滑下去。”

脚底下腻腻的,似乎是一个稍缓的坡度,淤泥没过我的小腿,凉凉的。听了他的话,我的确不敢再动了,却忍不住僵直着身子四望:“雪球……”

“雪球?”少年微微蹙眉,举起另一只手,不细看还以为他捏着一个泥巴团子。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见它耷拉的长耳朵动了动,却不好意思在人前称它为“雪球”了。此时的雪球已非雪白,之前绒绒的毛和着泥巴贴在瘦弱的身躯上,瑟瑟发抖,如同一只老鼠。

我偏开几乎靠上他肩部的头,只微微颔首,忽听得他一声轻笑:“这畜生有那么重要吗,你要为它跳塘子?”

此人出言不逊,行为也不十分顾忌,饶是长得好看些,也让我心中略微不快:“其实畜生懂得许多,只是说不出来罢了,总也好过世人愚钝,不懂也偏要多上几句。”

显然他并不愚钝,听得出我在影射他,只笑道:“有趣。”他晃了晃手里的“泥团”,用雪球的屁股对着我,“拿好。”

我接过黏糊糊的雪球,忽地发现自己正无声无息地向下滑,他竟然松了手?顾不得许多,我一阵乱抓,蹭得他一身的泥巴,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面无表情地拨开我,刻意伸胳膊拔腿地活动筋骨:“唉,愚人就先上岸了。”

我果然“咕咚”一声,滑入更深的泥淖,整个人僵直得像个木头桩子,生怕眼睛眨巴两下,都会陷得更深。

心中着急,他不会真将我独自留在这里吧?可见他那轻狂样子,又实在觍不下脸来求他,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心里不禁怪起烟绕,怎的大半天了也不见她过来寻我,让我落入这样难堪的境地。

他侧着头似等了一等,见我仍无反应,竟真的两臂一撑,爬上岸去,如此我更不肯开口求他了。奇怪的是,他上了岸,也不离开,我俩就这样一高一低地对峙着,暗中较着劲儿。

黑黑黄黄的泥水顺着他的衣摆流下来,淅沥沥地淌了一大片。他的衣襟上,甚至脸上也有泥点子,显然是我掉下去的时候又溅了他一身,我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可事已至此,我骑虎难下,也不知该当如何。

“你还挺倔。”站了良久,他表情微变,瞧不出喜怒。

忽地听见内监特有的尖细的声音惊道:“皇……您怎的弄一身泥啊!”

他转身走到岸边蹲下,伸手笑道:“还不起来吗?要凉快也够了,一会儿人可就多起来了。”天知道我等他给这个台阶等了多久,顾不得素日矜持,我抓住他的双手。

那双手有力而温暖,阳光在他身后渲染成彩色的光晕,映得少年的笑柔和而纯真,长长的睫毛被镀成金色,全然没有了刚才捉摸不透的模样。

刚刚压抑的感激顿时涌上心头,我回应他一个真切的微笑——

少年的笑越发深了,在我全部力气都坠在他手上时,他蓦地松了手!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松了手!

一阵风刮过,我跌入冰冷的泥塘里,几乎是本能地拼命挣扎。待我攀着塘壁的石子枯草站稳,发现泥水只是齐大腿,只是这一番坠落挣扎,弄得满头满脸都是泥浆子,好不狼狈。

“哈哈哈!”少年蹲在岸边看我,几乎要笑岔了气。

“你!”我气愤不已,猛地一指他,带起一串泥水,直溅到他脸上。

他仍是不管不顾地大笑,垂下一只手来:“来来来,我拉你上来,这次是真的……哈哈哈!”

我心中发狠,管他是谁,扯下来再说,握住那只手用力一拽。

“哈哈!哎哎……喂!”他一时不备,被我扯得倒栽下来。

我和他一同蹲在树荫下面,像两只刚刚上岸的落水狗,面前摆着一坨僵硬的泥巴团子,是死掉的小兔子,不久前它还是活蹦乱跳的“雪球”呢!

我俩赌气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狠狠将脖子扭向一边,鼻子里重重出声:“哼!”

小内监围着我俩团团转:“两位祖宗!先回去把衣裳换了吧!”

“我不!”他飞了我一记眼刀,“今儿个谁先走谁输!”

“你赔我兔子!”我甩手道。

“嗬,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敢叫我赔兔子?你拉我干什么?”泥巴人立刻化身乌眼鸡。

“谁让你故意摔我来着!”我不甘示弱。

眼看要成水火之势,那小内监忙插到中间来:“二位主子听奴才一句,这塘子晦气得紧,咱还是快些回去换衣裳吧!”

“如何晦气?你倒是说来听听!”泥巴人掀了掀衣裾,没掀起来。

“这不是什么好事,奴才本不该说的。”小内监道,“半个月前,浣衣局走失了一个刚去的宫女,宫里都搜遍了也没找着,玄武门处也没她出宫的记录,若是掉到清水池子里早该浮起来了,这不就这么几个泥塘子没找。本来宫里也不会为了一个宫人兴师动众地翻泥塘子,可是巧啊,她的姐妹就在这塘子边上发现了她随身的玉佩。那姐妹又是太后娘娘宫里的,求了太后娘娘,这才让把莲花都拔了,把池子翻了个底朝天。嗬!还真找着了,只怕死了有段时日了,都不能看……”

“行了。”少年瞧了眼我的脸色,“吓着人了。”

从开头说是浣衣局刚到的宫女,我就陡然生出一股极不祥的预感,心里越听越沉,如同一根丝线拽着,拉得疼,我脱口而出:“那宫女是不是叫青叶,原先在毓德宫当差的?”

那内监愣了一愣,答:“是。”

“嘣”一声,丝线断了,心若千斤,直坠下去。是青叶!我原想她暂时待在浣衣局,总算安全,我不与她联系,可以让她不惹眼,待到入皇长子宫中的时候,我再带走她也不迟。不承想,她刚去了浣衣局便遭了毒手!

青叶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她竟也不肯放过,她岂止心机深沉,简直残酷无情。

“你认识那个叫青叶的宫女?”少年问。

我“嗯”了一声,便仓皇走了,心里感到悲哀,我哀的不只是青叶,还有宫中这诸多女子的命数,包括我自己。我对青叶,分外悔愧,这将是我心中一根永远的刺。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一身的污泥,鬓发也散乱了,面白如纸,恍若游魂,宫人们都避着我走,生怕跟什么是非扯上关系。

忽地发觉有人似乎一路尾随着我,转身一看,是刚才那男子身边的小内监。他见我立即行了一礼,我深感疲惫,无力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主子怪奴才多嘴,让姑娘烦心了,特让奴才一路跟着,安全护送姑娘到地儿,才能回去。”小内监惶恐道。

他既这样说,我不好再赶他回去,看他的样子很是机灵,只是年纪还小:“你叫什么?”

“奴才王安。”他冲我咧嘴一笑,小猴儿一样。

“他是谁?”我问道。

他只是笑一笑,躬下身子。

一进屋子便见烟绕坐在桌前闲闲喝茶,她见我的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倒显得有些兴奋:“小姐回来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向她展了展泥泞的裙幅:“我掉进塘子里了,也不见你来救我,倒先回来喝茶。”

烟绕小心观察着我的神色,迟疑着开口:“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没什么。”我不想告诉她青叶的事,怕吓着她,只道,“我想洗个热水澡,自己洗就好了,不用来服侍了。”

上午精心挑选的一套青色水仙裙衫已经毁了,烟绕又为我重挑了一件浅粉色莲荷短衫:“这个颜色好,素雅、柔和,莲荷绣得精巧,也不至太过寡淡,失礼于皇后与皇长子。”

后又挑了浅白宽裙幅绣金线百褶裙相配,再加上福寿翠玉宫绦,发式还是梳鹅胆心髻,只是换了与衣裳纹样相似的碧玉荷苞初绽簪子,一溜儿通透的玉珠坠下,凉凉地落在耳际。

向镜中打量,手指拂过眉心那一点殷红的痣,如同血一般。如果这真是上一世的爱人留下的印记,是你吗?你见着我,便能认出我吗?

天未暗,华灯初上,坤宁宫内一片灯火通明,琉璃灯反射着五彩奇异的光,绚丽夺目。

正厅内更是亮如白昼,映得屋内每一个角落都熠熠生辉。皇后正坐中央,凤冠璀璨,秀发乌亮,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似的。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洋溢着一股子欢快,让人不得不被感染。

而皇后娘娘能够如此高兴,都是因为皇长子。她久居后位这么多年,深陷在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绝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软弱妇人,可是对这一个并非她亲生的孩子,却是一番难得的真心,让我由衷敬爱。

屋里只有皇后和纫兰、修梅两位姑姑,还有几个布置餐桌的宫女,皇长子还未到。我笑着请安:“揽溪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皇后亲自扶我起身,问修梅姑姑:“洛儿不是早下学了吗,怎么还没到?”

“刚才皇长子身边的人过来说,皇长子有些事情耽搁了,事情一了马上过来。”修梅姑姑劝道,“娘娘别急,皇长子挂念着您,估计正赶过来呢。”

“找人去传话,天渐黑了,让皇长子慢着点儿,咱们等他。”皇后叫住修梅姑姑,细细叮嘱道,“叫人把坤宁宫外的那一条路照得亮堂堂的,一块暗地儿也不许有。”

皇后让我坐,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喜公公便进来通传:“娘娘,皇长子到了。”

“快传。”皇后喜盈盈,我起身立在一旁,垂眸候着。

只见一袭海蓝色宝相花图案袍子加一双黑面双蛟暗纹的鞋,听得一少年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这声音熟悉得紧,仿佛在哪里听过。容不得我多想,我向他的方向一礼:“民女给皇长子请安,皇长子长乐安康。”

“免了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让我更加困惑,抬眸

一看,我便知道他笑什么了。眼前这位,不正是下午将我摔进泥塘,还僵持了好一阵的乌眼鸡吗。他早知道我是谁,还让王安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就是为了相见这一刻,欣赏我被惊吓到的模样吗。

他似乎很满意我此时的神情,笑意更甚:“揽溪姑娘见着我似乎很是惊讶,可是我脸上有泥?”

脸上有泥,不正是在暗示下午之事,我亦不甘示弱:“皇长子见了民女却很是欢喜,定是尊驾得偿所愿。”

“本宫就说这两个孩子般配,这就说上话了。”皇后慈爱地笑着,打量着我们二人,不住点头。

“儿臣晚了,请母后,还有揽溪姑娘恕罪。”朱常洛面向皇后,又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浣衣局里有宫女出了事,母后在养病,本由郑皇贵妃代为处理,只是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皇奶奶都问起来了,儿臣为皇奶奶、母后分忧,刚刚便是领了皇奶奶的懿旨,着人办那事。”

“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太后?”皇后急问。

朱常洛看了我一眼,道:“半个月前,浣衣局丢失了一个宫女,宫里都搜遍了也没找着。直到前几日,她的姐妹才在宫后苑的一个荷花塘边上发现了她随身的玉佩。那宫女是皇奶奶宫里的,便求了皇奶奶做主,这才在塘子里找着了。”

“哎呀,”皇后以手巾掩口,惋惜道,“怎的掉到池子里去了?是哪个荷花塘?”

“宫后苑浮碧亭旁边的小塘子。”

“那里?”皇后慢慢放下手巾,若有所思,“浣衣局的宫女,没事去那么荒僻的地方做什么,这不合常理啊。”

朱常洛颔首:“所以儿臣找陈公公一同调查此案,陈公公精明,刚刚着手便有了头绪,不过半个下午,已经破案了。”

“陈矩廉洁公正,你算是找对人了。”皇后称赞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之前肖女史提过的,虽位高权重,却谨守着“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八个字,不扰官不害民,不滥用职权,为人精明正直。自从他掌管东厂以来,东厂抓捕的人数渐少,京师秩序也日趋平稳。

“据查证,这名宫女是被郑皇贵妃宫里的张英推到池塘里淹死的。”他顿了一顿,“这宫女叫青叶,原先也是在毓德宫里当差的,后来因为犯了错,才被郑皇贵妃撵到浣衣局去。张英已经承认与青叶有私人恩怨,不小心将人推进池塘,陈公公已经让结案了。”

皇后听罢,沉吟良久,方道:“如此也罢。这宫里向来命如草芥,罔论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够劳动宫里几位人物为她费神,算是她的造化了。”皇后起身,仿佛不愿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用膳吧。洛儿难得来看母后一次,待会儿说些高兴的。”

青叶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这皇宫里的冤魂千千万,她不过是其中一个。我知道,如果没有朱常洛,事情的结局不过是在郑皇贵妃的手里不了了之,青叶的死,将会连个交代也没有。虽然未能揪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但这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我不由得感激他的仗义之举,隐约消去了些被他捉弄的气恼。

按规矩我是不能与他二位同坐的,皇后反复言明只是寻常晚膳,让我坐,我便不再推拒。

传了膳,各色菜肴一道接一道地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还倒上了香甜可口的桂花酒。朱常洛与我分别说了几句祝酒的吉祥话,哄皇后笑得合不拢嘴。

皇后示意我们再举杯,笑道:“本宫只盼你们两个孩子合得来。”我以袖遮掩,将那酒喝下,不过三杯酒下肚,我已觉得脸似火烧。

朱常洛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夹了一筷子糖醋鲤鱼给皇后:“母后多吃菜。”迟疑了片刻,也为我夹了一块,“你也多吃些。”

我怕极了那块鱼,差点儿忍不住把碗藏起来,幸而皇后笑着开口制止:“揽溪不爱吃鱼的。”他的筷子夹着那块鱼,顿时停留在碗的上空,放下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十分尴尬,全然没了下午那般轻佻的样子,倒像个背不出诗文的少年。果然皇后面前,不只我招架不住。

念了他的好,我勉强将下午的乌眼鸡忘掉,也不愿为难他,举碗接下:“谢皇长子。”举箸碰了碰嘴唇,当是尝过了。这鲤鱼烧得糖醋味颇重,掩盖了鱼腥气,也不算全然倒了胃口。

记着皇后爱吃八宝野鸭,我也恭敬地为皇后奉菜,抬眸只见皇后笑意深深,以眼神示意着我。皇后曾交代过我朱常洛的喜恶,我都用心记过的。扫了一遍这众多的菜肴,我夹了万字麻辣肚丝轻轻放在他碗里:“味道重些开胃,皇长子尝尝。”朱常洛眸子中光影一晃,一定是惊讶我竟知道他的口味。

都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会渐渐随和起来。朱常洛由这万字麻辣肚丝说起,说到湘菜,再说到湖广地区的风土人情,都是皇后惯爱听的,我也一同听着,慢慢便懂了皇后为什么爱听各地的风土人情了。那些女人不曾去过的、与皇宫截然不同的地方,真让人心驰神往。

撤了晚膳,用茶水漱过口,又上了极好的碧螺春。皇后与我多是听朱常洛说着,偶尔问上一句,打趣两句,气氛怡然,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本宫已许久未这样尽兴了,只是时辰太晚,本宫该歇息了。”皇后送我们直到廊下,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坤宁宫里万千的灯火,“你们可得像这样多来陪伴本宫。”

朱常洛与我各自应了,又听皇后吩咐:“坤宁宫里虽然安全,却不免有动物出没吓人。洛儿,你就替本宫送揽溪回房吧,刚好从坤宁门走,离你的伏元殿也近些。”

“母后不说,儿臣也正这样打算呢。”朱常洛笑道。我二人向皇后行了告退的礼,等到寝殿的灯亮了,才离去。

一路无多话,只是他问了一句“你还好吧”,我答了句“还好”,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我与朱常洛就这样保持着一人的距离,默默走着,气氛怪异。

直快到房门口了,我踌躇片刻,才望向他诚恳道:“青叶的事情,还要多谢皇长子。”

“我让人将青叶运出宫好好葬了,你放心吧。青叶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可是要如何处置张英,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按规矩该当如何?”

他稚气的脸一本正经:“自然是以命偿命。”

“无论皇长子怎样罚他,还请留他一条性命吧。”

“你当真这样想?为何?”朱常洛似乎对我这样的回答颇感兴趣,“不想杀了他为青叶出口恶气吗?”

沉吟良久,我才缓缓开口:“他也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宫里的下人都是可怜人。”

听了我的回答,朱常洛似乎有些意外,愣了愣神,方道:“你所说的与我所想的理由不同,却也是另一番道理。”

无人在旁,他又恢复了大咧咧的神情:“不怪我了吧?”

我只当作没看见,低眉顺眼道:“民女岂敢,民女还要多谢皇长子今日的仗义之举。”

他蓦地凑近了瞧我,一副探究的模样,一声“哦”拉得老长:“只是我不禁怀疑姑娘此话是否真心哪,下午姑娘瞧着我的眼神和今晚可是截然不同的。”

我本是真心道谢,他却想着法儿地要抬杠,我不由得反唇相讥:“皇长子承让,您人前人后,也是两样呢。”

谁料他不怒反笑,一双眸子如同两汪黑潭,漫天的星光落进,他拊掌笑道:“好了好了,本性暴露。”

我只暗暗白他一眼,咕哝道:“泥巴人,乌眼鸡。”

他只作未闻:“你一个鱼米水乡的来人,居然不吃鱼?”

“要你管。”

“女人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我这人三句就翻脸,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他若有所思地咀嚼我话中的字眼,不怀好意地一笑,“是,我俩的账,慢慢算。”

梦想终究是梦想,我一直在心中描摹和皇长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多么郎情妾意,只差天上落花瓣,没想到我俩第一次见面,差点儿要打起来。

匆匆行了告退的礼,我刚走了两步,又听他在身后喊道:“王揽溪,你穿这身衣裳丑死了。”

“又不是给你看的。”我咬牙道,跺了脚便跑进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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