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寒冷的人，很少。因为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寒冷。
除非是亡国之仇。
正面迎着那人的目光，季柳心猛的一颤，竟好像被人狠狠揪住一样。
可是，他不认识他。
因为不认识，所以男子处处充满着怪异，因为怪异，所以会引发人的猜测。
然而隐隐做出的一点猜测，让他惊恐地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顶着当头的太阳，季柳伸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只想快些找些阴影，因为大树之下好乘凉。
他要去树多的地方。比如青山脚下。
……
二人一人在东一人在西，目光所接，却又视而不见。
柏油马路在阳光炽热的烘烤之下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来往行驶的车辆透过上升的气流变得有些扭曲。
站在车站上的少年看在眼里，然而没有在意。
因为那名男子站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车站上的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然而男子完全不为所动。因为那些路人对他而言只是一只蚂蚁，谁会对蚂蚁的目光产生兴趣？
缓缓的，通向城边区的公车停靠至站台，季柳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没有上去。
因为车上的人，有点多。
车站上终于没有别人了。男子依然盯着他，目光中有种种说不清的意味，比如疑惑，比如惊讶，然而最深沉的当然还是憎恶。
他离季柳越来越近，季柳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密集。最终，在二人距离只剩下不到一尺的时候，男子停下了。
季柳有些惊慌的看着他，他目光冰冷的看着季柳，二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确实是个邪乎的东西，因为沉默等于交流，又等于没有交流。
盛夏的蝉声忽然停了，或许是因为动物的直觉比人类更为敏锐，但在此时来看，或许是因为冷。
因为周围真的很冷。
车站上的长椅变得冷硬，附上了一层冰霜；站台公告板的玻璃瞬间多了几道裂纹；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柏油马路上，扭曲的空气变得死板……
处处是寒，处处是冷，处处是霜。
这不是男子施展的神通，这只是他心情的体现。因为他是千古第一，因为他是千古一帝。
蝉声被彻底的终结，因为不断扩散出去的寒意将整棵树垂直冻死，周围开始落下白花花的一片，不是雪，而是覆霜零落的树叶。
周围似乎是一个很美的景象，但对于某位少年来说，是个很危险的景象。
他头上不再渗出细汗，因为周围极度的低温让他明白，自己流的，确实是冷汗。
大中午的热天，他把周围冻住，不是示威，而是男子有点热。现在环境似乎不错了，不热，也没有人，很适合说话，说些悄悄话。
于是沉默了许久的男子，终于开口了。
“他在哪？”
这是一个问句，一个让人摸不到头脑，不该作为第一次见面对话使用的问句。
可季柳抬手就能摸到自己的脑袋，所以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他问的是清风在哪。
透过这句话，再透过男子冰寒的眼神，季柳再傻，也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
他是秦始皇，他是嬴政。
因为不会有哪个神经病的普通人大中午的跑到你学校门口，等你出来，然后看你半天最后问你一句“他在哪”。可能高飞会，但他回家了。
所以季柳心如死灰，所以季柳现在害怕无比。
他想跑，可地面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冰，粘住了他的鞋子。他的脚，已然不属于他自己了。
继续沉默？还是回答他的问题，季柳只能在这中间做出选择。
然而很可惜，他能选的选项只有一个。
沉默。
倒不是季柳多有骨气，更不是他被人强迫不准说，而是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草。
季柳沉默无言，实则心中有着无限的话语，那些话语都是送给清风的，那些话语都是很脏的话。
嬴政眉头一挑，心中诸多思绪闪过，他心思缜密，更善看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季柳并不是意志力多么顽强的人，所以对于对方的沉默，他很不满意。
于是他语气不满的说道：“敬酒不吃。”
季柳听着这四个字，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因为是人都知道，“敬酒不吃”的下一句是什么。
吃罚酒。
嬴政肯定不会真请他喝酒，况且就是有酒，也定然不会分给他喝，因为那样做似乎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潇洒。而国破家亡之事，无法潇洒。
他有的只是罚，他有天罚。
晴空之下忽然炸起一声惊雷，万里晴空似被金光劈破，长空之下出现一道惊虹。
无数人抬头看去，发现了一道金黄不停闪耀，他们纷纷惊呼，举起相机拍下。而惊虹落在季柳眼里，则有所不同。
那是一条浑身璀璨的金龙。
季柳张大着嘴，睁大着眼，看的清清楚楚，那确实是一条龙！
他忽然想起曾被雷电劈的焦黑的雨伞，又想起雨中奔跑时忽然袭来的麻痛，他明白，对于男子而言，这次，是上次的后续。
上次，嬴政没有杀死想杀的人，因为有人打扰。然而这次没有人来打扰，所以这次，他势在必得。
虽然他依然没有发现那人，但是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似乎杀他，便可以杀他。
因为那阵清风，似乎把一切都托负给了他。
雷龙游走晴空，好像随时都能落下。季柳冷汗打湿了衣衫，看着那条声势惊人的家伙，做出了一个决定。
逃。
他闭上了眼，他用力挣脱了冰，他飞奔起来。
他渴求奇迹的发生，他渴求气运有所作用，他渴求能像那人一样，化成一阵云间最快的风。
于是他如此想，于是奇迹如此发生了。
不对，此时奇迹就已经是神迹了，只属于他自己的神迹。
三步迈出，他感到自己身上无限轻松，似乎是变成了最自由的气，随风而驰，路遥疾风。
他不吃惊，因为来不及吃惊，他现在要去城边，他要找到青山躲其身后。
冰封的世界什么人都没了，地上只留下两个脚印，两个冰檐的脚印，嬴政看着这脚印，嘴角微微上扬。
因为这是他想看到的，因为就此他可以确定，杀他就是杀他。
他缓缓向前迈出三步，稳稳当当的三步。接着雷龙消失了，他也消失了。
只剩下冻碎的玻璃，在精光雷鸣中，碎成渣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