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回首有你的岁月 >回首有你的岁月

56 啼泪临清晓

那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哦,应该是第一次被“带进”派出所。在乡政府工作期间,倒是经常出入于派出所,不过那是为了找警察同志喝酒,不算数的。进去了,我才知道人民警察有多威风,那跟外边所见所闻大不一样啊。在那里面,他们甚至有权力管人们是笑是哭,你要哭,他偏叫你笑,你要笑,他说不行就不行。我说我不是犯罪分子,我是来作证的,警察同志说:“犯不犯罪,你说了不算。”我问谁说了算,他说:“法律。”我就茫然,双股打颤,因为他说出这两个字时,握紧了拳头。

我后悔跟常占美一起喝酒。我有一个奇怪的发现,只要跟常占美黏糊在一起,总会发生点什么意外的“惊喜”事儿,西京游兵马俑游出了个“宋熙宁”的笑话,回到县里请他喝酒竟然喝进了派出所。还有我蹲点的高家寨子,早晨发生点什么事儿,晚上杜胜友就知道了,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如翠花家请我吃了只鸡,刘来喜送我几斤胡麻油,谁家女人跟我眉来眼去嘻嘻哈哈,我上过谁家的炕头,恰恰那家的男人不在家,这些事杜胜友知道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又不在现场。退一万步讲,他是我的领导,从关心部下搞好工作上讲,他知道了就应该给我提个醒,相反,事前他假装不知,不闻不问,后来折腾出刘二麻子姑娘怀孕的事,他忽然间异乎寻常的关心起来,准备调查处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不是关心我,这是变着法儿陷害我。老邢说,杜胜友每年总要处理一两个干部,不是处分就是调离岗位,而他处理或调离的干部都是能力强肯干事的。我愕然,问老邢:“为什么这样?”老邢说:“能力强的有威胁啊。”我恍然大悟,我是杜胜友的威胁了。我的那些事儿王百生一清二楚,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胡说八道的。其他的,我就跟常占美讲过,那是喝酒扯闲话时当笑话讲的,他不是也蹲点吗,两个从天之骄子跌落到人间的年轻人坐一起吹牛,喝多了什么古怪离奇的话讲不出来?幸亏我的人缘不错,事儿一出,王百生、翠花和刘来喜几个榔头棒子的提上,跑去收拾刘二麻子,逼他和他姑娘说实话,原来是他姑娘打工时谈了个男朋友,一不小心把肚子搞大了。刘二麻子磕头作揖说没想给“小程同志找麻烦”,加上老邢四处斡旋,几位副书记、乡长副乡长不愿给杜胜友当枪使,杜胜友才退却了,把责任推给他那位秘书,说秘书散布谣言,破坏团结,调离了息事宁人。

这是大学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啊。

真是不经磨难难成人啊!

我开始怀疑常占美,他就是隐藏在我身边的,至今未被发现的“赫鲁晓夫”。所以,从派出所出来,我暗自下了决心,以后跟他少来往。

可是,没过多久,我发现不跟常占美来往还真不行的。因为我住县城里,董洁茹就三天两头的往我家里跑,来了就赖着不走。想想,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她一进门就嘻嘻哈哈的又说又笑,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声音大得吓着了隔壁邻居家一只名叫“花花”的小母狗,那小母狗不吃食了,气得邻居家女主人堵在我家大门口讨要说法,骂了两个多小时的街,我赔了两百元“花花”精神损失费才算完。

最近一段时间,董洁茹俨然是我家里的女主人,主动承担了我们两人的买菜洗菜炒菜的事,还不是悄悄的来,下了班去买菜,一路见人一路打招呼,生怕隔壁邻居不知道她跟我有关系似的。渐渐邻居们真以为我跟她谈对象,见了我就说:“小程,你女朋友真能干。”我解释是同学,不是女朋友,邻居们不相信,说我谈个对象跟搞地下工作似的,神神秘秘的。

百口莫辩啊,我只能叫常占美来帮忙了,他不是暗恋董洁茹,想追求董洁茹吗?只有他出面合适,能解决这件事。

一个电话,常占美就屁颠屁颠来了,他一点不记得前几天进派出所的事,也不顾忌他把我出卖给杜胜友,电话里高兴的直嚷嚷:“哥们,我这儿有几瓶好酒,李家店老村长送的。”

我不想在酒店里吃饭喝酒,我怕再来个光头,一板砖下来又得去派出所做笔录受教育,我讨厌看见那些板着脸孔的民警,好像谁欠他几百块钱似的,不是人民警察么?为什么不能人性化一点,难道为人民服务只是说说?

上次那件事情发生后,单位上几个领导已对我有看法了。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被乡政府退货,现在又跟光头们半夜三更打架,想想实在有问题。好在我们那位吴局长是父亲当年的秘书,父亲调市里前提拔他当了局长。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没批评我,只是打了个电话,告诉父亲“寒雨在外边喝酒打架了”。父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敢打架,电话里问了几句,明白过来跟我探讨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就是一个人该交什么样朋友的问题。俗话说的“跟什么人,干什么事”,父亲说,走夜路的人免不了要盗墓,守仓库的人难免会偷东西,不是他们本质坏,是环境改变了人性。我相信他还有下一句,“跟女人在一起免不得要上床”,可惜他没说出口。我爷儿俩达成一致意见,少跟常占美来往。母亲听见我打架了,吓坏了,连声喊我赶紧去市里,她想看看儿子是不是少了那个零部件。紫嫣听了惊叫:“哥,你都敢打架了,真像个男人。”

什么真像个男人?哥本来就是个男人。

我告诉董洁茹常占美要来,她有点不高兴,撅起嘴说道:“他来干什么?”我说:“大概是想来看看你吧。”

董洁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是怀疑我跟常占美有什么关系吗,那你想错了,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噗嗤”一笑,说道:“我一点都不怀疑你跟常占美有关系,是常占美想跟你有关系,他放不下你,他人在乡下,心在城里面,都得相思病了,他来了你要好好接待他。”

董洁茹听了默默不语,神情落寞,菜刀在案板上当当响,眼睛却没看手底下。我想说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点尴尬。这时大门梆梆响几声,董洁茹好像被吓着了,身体打了一个哆嗦,就听她“哎哟”一声,刀切了手指。我转身去开门,来的果然是常占美,他笑呵呵进来,嘴里大声嚷嚷:“他娘的什么天气,不下雪干冷干冷的。”我长舒一口气,接过他手中的两瓶酒,喊他赶紧去给董洁茹包手指。

还是喝醉了,连董洁茹都喝醉了。

常占美喝醉了就激动,连哭带喊,一口一声:“玲玲,我的爱啊。”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儿摇,喊道:“程寒雨,我的心死了。”董洁茹“咯咯”笑道:“一个人一辈子心能死一次,那也是很幸福的事啊,有些人的心一辈子都死不了一次,那才是最悲催的事。”常占美听了转身过去,抓住董洁茹的手,眼泪巴巴,伤戚戚说道:“洁茹,我那么爱她关心她,她要月亮我绝不给星星,可她说跟我断就真的断了。女人的心,真狠啊。”

董洁茹拍拍常占美的后脑勺,说道:“那是因为那个谁……”

她扭头看我,我说叫姜玲玲。

她回过头去,继续劝说已哭成泪人的常占美:“那是因为姜玲玲没读懂你,恋爱就像读一本书,读懂了才能品出味儿。什么人读什么书,什么书适合什么人,都是缘分。你常占美还是有许多优点的,不跟你在一块儿,那个姜玲玲看来没福气。”

常占美拍一把董洁茹的肩膀,说道:“就是,洁茹,你的话太有哲理了,她没眼力劲儿,不懂得欣赏,她没福气。”

我斜躺在沙发里,笑呵呵看这一对活宝抒情,听常占美问董洁茹:“你董洁茹是有福气的,你能读懂我的。”

董洁茹“咯咯”笑了几声,说道:“我也读不懂你,我心里有别的人了。”

常占美甩手一巴掌拍在我大腿上,喊道:“知道你董洁茹喜欢程寒雨,你的痴情看着叫人感动,可你不知道啊,人家程寒雨找到合适的书了,人家心里已经有人了,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我常占美最欣赏你董洁茹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董洁茹问道,盯着常占美的眼睛。

“呵呵。”常占美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笑道:“我常占美最欣赏你董洁茹的痴情,还有文采。你写给程寒雨的情书每一封我都拜读了,那真是情真意切,犹如滚滚黄河水,悠悠天地情。”

他开始作诗了。

董洁茹瞥了我一眼。

我赶紧坐直了,说道:“喝酒喝酒,别听他说醉话。”

董洁茹眼睛不眨的看着我,已伤心欲绝,吟咽说道:“程寒雨,你竟这样对我。好吧,说说你那个女朋友吧,她漂亮吗?”

我傻傻一笑,不想说这个话题。脑袋里已经嗡嗡的响,酒上头了,再不能喝了,我收拾过我的酒杯,躲开董洁茹的眼神。她很失望,叹了口气,说道:“去年你拒绝我的信,两年了我时时带在身边,就为这份情,你应该告诉我你的想法。”我望着屋顶,什么也看不清,想起那封信,那是付捷和尹子奇的杰作,想解释,再想想还是算了吧,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缓缓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你不是刚才讲恋爱如读书吗,精辟呀。我已经翻开了一本书,恰恰她是最适合我的那一本,只得对不起你了,不过我们还是同学,还是朋友,我衷心祝愿你,早日找到适合你的一本书。”

董洁茹苦苦一笑,喝了一杯酒,喝得猛了点,酒呛得她咳嗽起来。她又捅一下常占美,示意常占美把我的酒杯拿回来,她说:“咱们还是继续喝酒吧,不说这些伤心的话题了。古来圣贤皆寂寞,莫使金樽空对月。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说着又一杯酒喝了下去,渐渐语无伦次,已经醉了。

常占美不是醉了,他是沉醉了,眼色朦胧,脚步凌乱的起身去拿我的酒杯,一只酒杯子就把他压趴下了,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竟爬不起来了,趴地上不动,一时就听见他“呼呼”的大口吹气,睡过去了。我说道:“快扶他上床去吧,地下凉,小心感冒了。”我想起身去扶他,挣扎了几下,腰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叫董洁茹去扶,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却不是向常占美那边走,而是向我这边来了,我看着她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伸过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轻声说道:“我在你怀里躺一晚上,明天就离开你,行吗?”

我默默躺在沙发上,任她趴在怀里轻轻抚摸,她从我脸上下去,渐渐到了我的胸膛上,轻轻的抠着,她感觉到我心跳激烈,我感觉到她呼吸急促,她还要向下,我忙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我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的心在远方,打开的书再也合不上了,我们做不成情人,但我们可以做朋友。”

她在我的腮边咬了一口,咬疼了我,我忍着没喊出声。

她说:“男人和女人之间,只有爱和不爱两种,不会有第三种。朋友,那是不相爱的借口。”

我说:“我不能骗你,这会儿抱着你,但我的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才是我的最爱,这对你不公平。”

她就脸埋在我的胸膛上,低低的哭了。

常占美躺地下忽然冒出一句:“别惹我家洁茹生气,小心我拍你一砖头。”我“噗嗤”一笑,推开董洁茹,木桶里舀一勺凉水灌下去,真舒服。

董洁茹骂常占美:“再胡说我拍你一砖头。”

我扶常占美上床睡觉,董洁茹收拾干净厨房,洗了脸,然后默默走了。

我想送她,走到了门口却停下了脚步。

打起包裹,到县工商局报到。

“没有不好的岗位,只有不会干工作的人。”这是我对吴局长讲的一句话,他总认为单位机构不合理,导致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不高,想调整一下机构,设想都制定出来了,征求我的意见,我就讲了这句话。

他把我的这句话写下来,挂在办公室墙上,时时看,他说:“这是谁的名言?”我就不敢告诉他那是我程寒雨的“名言”,怕打击他的积极性。从杜胜友身上我学到,“一个人千万不能比自己的领导聪明!”吴局长虽然是父亲提拔的,但他现在是我的领导,杜胜友不也是父亲推荐的吗?他险些折腾死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吴局长让我给干部们讲一堂市场管理课,他说工商所的那些干部根本不懂市场管理,不懂执法办案,更不懂什么是市场经济。他大概以为大学毕业生什么都懂,前几天安排一位去年毕业的大学生讲经济学,偏偏那位同志大学里学的是物理,工作岗位干的是消保维权,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行业纠结在一起,他胆子大,竟然就上台讲了。我去听,听了半小时就起身离开,我听出他的讲稿是从网络上下载的,我看过,是一位专家发表的经济学材料,他糊弄吴局长和大家,以为单位上没人知道,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照本宣科,大讲特讲,却跟我们县的实际情况不沾边。我估计他连价值和价格的关系都没搞清楚。

偏偏吴局长一个劲的夸他,这世道,撑死胆大的。

我不想上讲台,因为我工作了一段时间,发现实际工作跟学校里学的东西差距很大,除了几门我没认真学的企业登记,公司法外,什么市场营销、消费心理学等等,根本就没使用的地方。况且,我还不熟悉什么是“市场”,吴局长听了笑着背诵了一遍市场的定义,广义狭义的都背诵了。我听了笑起来,说道:“那是书本上的。”他没坚持,叫我到工商所去锻炼一段时间,我想到了两个字:蹲点。

到了工商所上班,我们就查出了一个贩卖假烟假酒的窝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们县抽的高档烟,喝的高档酒,大部分是从这里流出来的,我怀疑自己最近喝酒经常醉,喝的一定是假酒,不然的话,西京很少喝醉,刚回来酒量就减了?

所长老张看着一箱箱假烟假酒,装满了一辆双排座小汽车,激动万分,眉花眼笑,他说:“终于可以完成罚款任务了,大伙的年终奖金有指望了。”

我才知道工商所有罚款任务,年初局里面下达任务指标,年终考核完成情况,一项项核对,完成了有奖金,完不成所长挨批评,干部没奖金。这就怪不得老张同志激动,他指定副所长和我专职办理案件,然后大伙去喝酒庆祝。

那晚我就借口身体不舒服,不敢喝酒,因为我发现摆上桌的酒全是查扣的假酒。老张说:“酒是真酒,以次充好罢了。”我还是不敢喝,一位同事笑话我跟女人似的。

我佩服造假酒的人智商高,还佩服他有点良心,高档酒瓶里灌装低档酒,即便骗了人,也不至于喝瞎眼睛,喝死人。而且,我心中还有一点点痛快,这样的酒,只有有钱人、当官儿的喝得起,平头老百姓没钱买。想着晚上回去了,一定要给父亲打个电话,叫他别再乱喝酒乱抽烟,即便想喝想抽,直接喝七块钱的二锅头和五块钱的金城烟。

老张所长白高兴一场,酒桌上没下来,电话就追着他来了,先是他的老婆打电话,说情放掉案件算了,接着是教育局有人打电话。好在老张同志意志坚定,一一回绝了。我们担心他晚上没地方睡觉,他老婆会一脚蹬他下床的。

他“哈哈”大笑,说:“小看哥了,怕老婆不当共产党员。”

最后是吴局长来电话,老张躲进厕所去接,一会儿回来,脸色不好,端起一大杯酒一口灌下去,骂了一句娘,他说“许县长找吴局长,吴局长顶不住了。”大伙明白今年的奖金没指望了。我却为领导们担心起来,春节期间他们一定会收到许多假酒假烟的。但愿没人去市里,给父亲送酒送烟。

春节快到了,奖金没希望,工作还得干,市场上的检查任务越来越重,我们都疲于应付了。尤其是从上面来的文件,不但安排工作任务,还要定时书面汇报。从省上开始,市里的,县里的文件指示都来了,既有部门的,也有政府的,就连县里人大政协都发来了文件,要我们关心民生问题。我数了数,最多的一天收到了八份文件,还要求都得书面汇报。这下热闹了,老张所长熬红了眼窝,骂娘声不绝于耳,我小心翼翼对他说:“改一下标题抬头,一份材料八个单位全汇报了。”

他听了高兴,说:“这办法好。”

这个春节过得无聊,三天年我在市里面跟父母一起过,那地方我没朋友,也没有亲戚,除了父亲的几个同事来家里喝了一场酒外,再没一个活的东西进家门。紫嫣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就去学习,她担心自己万一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劝她别担心,现在大学扩招,这世界除了羊,就剩大学生多,她想一下明白我在挖苦她,在我背上练了几拳,抱起书本努力背,她也不出门了,即便她县上的几个同学打电话拜年都不接,叫母亲帮她撒谎。

我发现过年越来越没意思了,三天年只干了一件事,看电视。说给母亲,她老人家跟我同感,说过年还是要在乡下,亲戚朋友来串门,东家进西家出,拉拉家常,好吃的相互送一点,大家一起尝个鲜,热闹啊。哪像城里,住楼上就像住蜂箱里,关起门来隔壁邻舍不认识。炸了这么多油饼子,想送个人,人家还提防着你。母亲说,城里过年就一样比乡下强,我问什么,她说就能睡醒个觉。父亲听见了放下报纸,凑过来说话,他说小时候吃不饱饭,一年里就等过年,能美美的吃几碗臊子面,真香啊。他要流口水了。他说有一年三十晚上,三叔一顿吃了八碗臊子面,结果肚子胀得院子里溜达了一晚上。我瞠目结舌,父亲“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流下泪了。

紫嫣从她房间门缝里探出脑袋,气呼呼喊我们小声点。

母亲现在身体好,又胖了好几斤,整天为自己水桶般的腰发愁,报名参加市文化馆老年舞蹈班,专门买了两把扇子,大清早就出门广场上锻炼去了。我宁肯母亲去锻炼,一个是希望她身体好,二是一旦她老人家在家,我就没法清闲了,拉住我一个劲叨咕谁家儿子国庆节结婚了,谁家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追问我女朋友找了没有,没找的话她去见见隔壁的彭阿姨。母亲说:“你彭阿姨外甥女就在实验中学当老师,给紫嫣带语文,我见过一面,模样真俊,就像电影里那个女演员一样好看。”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女演员,母亲看电视剧从不记人物姓名,记住的也往往把演员名字和电视剧人物搞混了。

我庆幸她没问起董洁茹。

母亲嘴碎了,叨咕起来没完没了,连紫嫣都烦她,摔下课本跑出来责怪母亲:“还让不让人家学习了?”

母亲赶紧闭上嘴巴。

我安慰母亲:“过了年就有了。”

母亲就“呵呵”的笑了,转过身对父亲说:“存折上还有多少钱,该为寒雨准备结婚的事了。”

父亲问我什么情况,我笑着说道:“不好说,等见了面才能确定。”我还告诉他:“要是我辞掉县上的工作,回西京上班,你和我娘什么态度?”父亲想了想,说道:“肯定支持,没别的要求,只要你过得顺心就行。”

父亲通情达理啊。

春节走了,来时鞭炮齐鸣,走时锣鼓喧天。

我也离开父亲母亲,回到县上那个清冷的家。

因为,李臻要来了。

她会带来春天的气息吗?

她来时,大城市里春节的气息渐渐散尽了,小县城和乡下农村的气氛越来越浓。

我发现乡下和城里过不一样的年,城里年过到初七就算过完了,该上班的去上班,该干嘛的去干嘛,忙的还是忙,闲的没事干的马路边上看孩子们跳皮筋放鞭炮,连小偷都出来忙了。工商局大门被谁撬了,值班的老张说,初六晚上好好的,他检查过的。初七,另一个人值班。撬门进去了,就抱走了吴局长几条中华烟,几瓶丝路春酒。我一声叹息,这个小偷懂行情没文化,吴局长办公室有一台电脑,上万元的那种,要抱就该抱走电脑,那可比烟酒值钱多了。

看来,没文化真是一大缺憾啊。

乡下不是这样,乡下要过完二月二,龙抬头了才忙。

所以,这段时间乡下老百姓没事干。老百姓们没事干,带累县城单位的干部们也没事可干,乡下老百姓没事干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娱自乐,自在清闲。城里人没事干了就要找事干,叫上几个朋友去喝酒,喝着酒吹着牛,然后去洗澡,洗了澡再去找女人,找女人自然就热闹了,要么上床,要么打架,好在此时派出所也放假,打架只当是娱乐,没人管的。乡下人没事干就去唱社火,穿起戏服,扯起嗓子喊几声。中央台说哪年哪位艺术家春节晚会上一个人唱了七八首歌,他们自己佩服得不行,还宣传出来,想叫全国人民一起佩服。我偏不佩服,乡下放羊老汉大雪天坐山头上,扯开嗓子能唱一天的戏,我佩服放羊老汉。

王百生进城来给我拜年,他手里提着一罐胡麻油,身后跟着翠花两口子,翠花男人提着一个编织袋,沉甸甸的,估计是腊肉。还有刘来喜两口子,也背着一个包,包压弯了他的腰,几个人怯怯的进了我的院子,站在院子当间看着我嘻嘻的笑。

王百生说:“怕你不高兴,没敢多拿东西来。”

翠花说:“大过年的,不拿点进不了你的门。”

刘来喜说:“都是自家地里产的,一点蜂蜜,一袋子洋芋,给小程同志解解馋。”

我赶紧往屋里让,学着以前父亲收礼的样子,说:“来就来嘛,拿什么礼物。”

王百生已经不是村主任了,这事还是常占美告诉我的,因为他跟上“程寒雨尽胡折腾事儿”,得罪了杜胜友,腊月里就被换掉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一坐下就给他道歉,他哈哈大笑,说没关系的,自己早就不想干了。翠花笑着说:“别看他现在嘻嘻哈哈高兴,换了主任这个年他都没过好,门都不出了,整天窝在炕上骂媳妇。”

王百生红着脸说:“没那样的事儿,别听她胡吣。”

刘来喜劝他:“王家兄弟,别担心,我们几个商量过了,三月份选举的时候大家都选你。过去这一年,小程同志和你帮了大家,叫大伙都过上好日子了,这份情在心窝里记着呢。大伙还指望今年有个好收成,你们俩再帮一次,日子那才叫红火哩。”

我说:“恐怕再帮不上大家了,我已经不是乡上的干部。”

王百生小心说道:“大伙都说小程同志这是高升了,是县里的干部了,你在县里说话不是更管用吗。我当不当村长没关系,村上老少爷们开口了,我一定帮,你说呢,小程同志?”

翠花接上话茬,说道:“高家寨子今年大伙都想多种莜麦子和洋芋,我家里人手少,跟我家这死鬼商量好了,十几亩地全种洋芋,年底再有去年的价,准能多挣上万块钱。”她的“死鬼”挨着她坐,憨憨的笑,看得出是个憨厚人。

几个人就盯着我看,我知道他们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保证,一个叫大伙满意的答案。大过年的,我不能叫他们失望,便点点头,说道:“只要大家信得过,我一定帮。”

翠花已笑得脸上皱纹展开了,一个劲说道:“我就说嘛,小程同志上过大学,心胸宽广,眼光远大。”

我对王百生说:“王哥,何必单单种洋芋,不学学人家卖洋芋?反正你这个村主任干不成了,干脆进城来,你也成立一个公司,收上大伙的洋芋莜麦子,卖到金城去,准能卖出好价钱。”

王百生听了傻笑,他没做过生意,他担心赔本了怎么办?刘来喜已经想清楚了,对王百生说:“小程同志说的对,王主任,你抻个头,我跟你一块儿干,这几年出门打工,人累出一身病,钱没挣多少,家里老婆娃娃顾不上管,我是再不想出门下苦力了。你不干我干,小程同志这一年时间指引出的路没一条是错的,这一次我还是相信他。你怕赔本,是吗?咱们还有什么本可赔,不就几亩地吗,还能把地赔进去?”

翠花大眼珠子盯着王百生,一脸的焦急,生怕他拒绝了。

王百生思索了好一阵子,点头说道:“成,咱就听小程同志的,赔了力气赔不了土地,**娘的。”

我大喜,忙洗了几个水果,切了一盘牛肉,拍了一盘黄瓜,端进去放茶几上,说道:“这是好事,来,几位哥哥嫂子大姐的,喝一杯,祝贺一下。”

翠花吃了半根生黄瓜,她说就爱这么吃。刘来喜身子有病不喝酒,我只好给他倒了一茶杯饮料。

王百生邀请我去高家寨子转转,他说:“正月十五村上耍社火唱大戏,你可要一定来,乡亲们想你。”

我泪水汪汪的答应了,说道:“一定去。”

李臻来时县城里刚下过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气候真的跟我小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下一场冬雪要比刮一场春天里的沙尘暴还稀奇。每年过完春节,路边的柳树还没绿,沙尘暴就按时按点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漫天飞舞,遮天蔽日,把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掩埋在黄沙中。

下雪了,人们的心情好起来了。

雪越下越紧,世间成了一色的白了。

李臻从乌鲁木齐家中打来电话。

这个社会,人已经无法遁迹了,因为手机跟人的裤腰带一样不可或缺了,单位同事的孩子上小学都配了手机,那同事说:“要监督孩子学习。”我开始可怜那些天真的孩子,他们屁股后头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时时盯着,他们会不会笑?会不会任性?

我的手机号码第一个知道的人是我自己,第二个知道的人是李臻,可惜她还没手机,她学校里的电话是挂在楼道里的那台刷卡电话,即便这样,我一个月的电话费要花去工资的四分之一,春节前我告诉她要给她买一部手机,她欢快地说:“好吧,寒假里我来取。”

其实说这话时,我还没有想好呢,她说要来的第二天,我赶紧叫上董洁茹去商场,为她买手机。我现在跟董洁茹关系融洽,是我希望的那种朋友的关系。但她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纯洁的友情,不过她现在理智了,说我们俩就保留这份美好感觉和回忆吧。我想:“只要不跟她谈恋爱,不zuo爱,什么都行。”因为爱不是做出来的,zuo爱只能做出人,不能做出爱。

她知道我为女朋友买手机,有点不乐意,但还是跟着去了。我叫上她主要是因为我不会买东西,我买的东西总会出毛病,就是买块豆腐,回去也要缺几两,或者干脆是发霉了的。曾经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件衬衣,回家一试,小了个号,找经销商退,人家说:“本店概不退货。”还有一次买了一套书,回去认真读,读到中间感觉不对劲,故事情节怎么都对不上,仔细一看,中间缺了几个页码。这次给李臻买手机,再不敢大意,哄着董洁茹去挑拣。自然,晚上请她吃了一顿火锅。

我还是赚了。

李臻是正月初十来的。

大雪正月初八停了,她是有福气的人,只在金城呆了一天,高速公路就通了。我知道有好几个同事,跑到金城过年,被大雪堵在金城出不来,吴局长开会时人少,已经批评了。李臻只呆一天,从金城发往各县的汽车就忙碌起来了。

太阳一出来,世间美极了,被堵在家中的年轻人蚂蚁一样涌出了门,县上领导通知各单位上街扫雪,所长老张给他老丈人拜寿去了,副所长给他丈母娘送肉去了,老王感冒了,老李老婆感冒了,说来说去,单位上就我一个人身体健康,可以去扫雪,真他娘的。扫就扫吧,反正一条街,我不信一天时间扫不完。

从早上七点开始,到中午十二点,我扫了才一半,累得胳膊腿不听使唤了,远远看见老王领着老婆孩子从酒店出来,脸红得猪肝子似的,他娘的,不扫了,拖着扫把扔进办公室,回去吃饭,晚上李臻要到了。

李臻电话里说她顺路来,其实我明白,她是专门来的。如果按照中学课本上《中国地图》的标注,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在乌鲁木齐和西京中间,但真要到这地方,你就会真正体会到,祖国实在是大啊。所以当她站在我的面前时,已经月黑风高了。

她说:“车从山上下来,看县城真美啊。”

我笑道:“那是因为你来了。”

我背起她的行李上了车,我借了单位的车来接她。

上了车,我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她已经扑进了我的怀里。我相信那一刻,这辆车在激烈的颤抖。爱情这玩意儿是毒品,不能沾染,会上瘾的,它会控制你的神经。好事的谁统计过,一个男人一天里想起女人和性的时间达到七八个小时,刚看见时我吓一跳,这跟上班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是说,一个人上班时间也都想着裤裆里的事,太可怕了,我们吴局长开会讲话时是不是也想起了X生活,底下坐着许多女同志,有几个还是长得可以的。杜胜友肯定想到了,他跟会计室的那个出纳就说不清,常占美告诉我杜胜友经常深更半夜的从出纳房间里出来,一个男人半夜跑进女出纳宿舍里干什么?你总不会相信他借钱花吧?

我要喘不过气来了,我说:“回家再激动,好吗?”

李臻消停了一会儿,我小心的开车,路上积雪已经成了冰溜子,稍不留心,车就会自动调头的,我诅咒哪个没听县长话的人,为什么不打扫干净这一段路?车溜出去时,李臻又不安宁了,侧着身子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脸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那车就真的滑到路边一棵大柳树下。

李臻“咯咯”的笑,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走回去吧。”我拉她下车,背起包走。路程其实不远,十几分钟就到家了,让她洗漱,我出去想办法把车弄到单位去,好在老王这阵子“感冒”好了,他的技术比我强,几把就从树坑里整到路面上,开回去了。

李臻看什么都新奇,她不知道碳在炉子里会燃烧,不知道炉箱里能烤熟� �芋,烤熟的洋芋还很好吃呢。她一会儿就打着大大的饱嗝,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淑女形象,连连说道:“真好吃,我要带上几个去学校。”

烤热了几个饼子,切了一盘腊肉,她吃了一个,说香。

我说:“这个可以带路上吃,洋芋凉了不好吃。”

外面是凛冽寒风,屋里是炎炎激情。

李臻交给我一封信,那是吴主任托她带给我的,是叫我返回学校上班的。

“怎么办?”我问她。

“你自己定。”她眼里满是期望,呼吸都急促了。

“为了爱情!”我握握拳头,喊了一嗓子。

“为了将来。”李臻听了高兴万分,也握握拳头,笑了,她笑的时候真好看,脸上还有未拭干净的汗滴,她却不依不饶湿湿的又贴了过来。

我说:“那就一起回去吧。或许,校园跟社会真的不一样。”

她什么不说了,累了,睡着了。

我下了床,还有几件答应过的事情,总该整理一下,明天给那些人做个交代。

天气还是冷,云散了,月光升起,夜色成了银色的世界。

我想用所有美好的词来形容她,还有这世界。

(第一部完)(未完待续)

相关推荐:我的青梅,她逐渐膨胀了海贼之正义之海大明嫡长子开局巅峰贝克汉姆,帅就完了率土:什么麒麟才子,我只想搞钱全世界崇敬神明,我却忙着斩神凡人修仙传:我,张铁,不做人傀网王之黑色主教从武王伐纣开始建立千年世家从光字片开始的影视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