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急。
雨也越下越大，天空阴沉沉得，大团大团的乌云压在紫禁城之上，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已是天启四年，夏末秋初，骆虎自从与袁崇焕一别，在京城中每天点卯，按部就班两点一线。
在这两年当中，他和骆思恭的关系渐趋缓和，而熊廷弼关在诏狱中，也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
在骆虎的运作下，他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皇上或许已经原谅了熊廷弼，打算过一段时间就把杨镐和他一起放了。
辽东的战事也正在慢慢平息下来，而袁崇焕也得到了辽东经略王在晋的赏识。
王在晋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他不像熊廷廷那样霸道，当然也没有熊廷弼那样的才干。
好在他认识还算勤快，再加上努尔哈赤一直正在大修沉阳城，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女真人已经把都城从赫图阿拉迁移到了沉阳。
一时间女真人北控蒙古，南控朝鲜，甚至有了和明朝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是骆虎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没有办法，不管他接受不接受，女真人的实力正在如日中天。
而且女真人也有着自己的年号，打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也就是天聪元年，如今的年头正是天聪四年。
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以魏忠贤为首阉党的实力正在逐步增强，而东林党也越来越嚣张跋扈。
皇上似乎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什么也没做，但那只是在外人的眼睛里。
骆虎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在忍，他一直在忍，一直对东林党人忍耐。
这两年的时间里江南复社，发展的越来越兴旺，李三才在整个江南地区俨然成了江南复社的领头人。
而东林党对于浙党，楚党的打压，正是极为残酷之时。
一时间东林党的势力在朝中如日中天，甚至就连魏忠贤都想攀附东林党的大老左光斗，杨莲等人。
然而骆虎明白，皇上其实表面上是一个宽厚的人，内心深处并不是这样。
他延续了朱家血统当中的那种暴戾，疯狂。
这两年锦衣卫显得极为老实中规中矩，在骆思恭的带领下，少有劣迹，因为敏感的她已经感觉到即将会有一场风暴袭来。
而这场风暴只需要小小的一件事情，来引爆它。
就在这一天，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骆虎刚刚下了值，就见到杨莲在会极门门口与小太监讨价还价。
他本来是已经回家了，却有去而复返。
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连他的家人也被他瞒着，骆虎有些好奇，打着羊皮雨伞走到了近前，看见杨莲全身已经被打湿，便把伞递了过去，两年一抬头见是骆虎，连忙脸上有些歉疚的说道：“真是不该打搅你们，可是今日早朝已罢，我却有奏折，需要急递给皇上，偏偏这会极门的小太监非要跟本部院要五两银子，我搜遍了全身，却也三两，这个小公公说什么也不愿意通融，这可如何是好？”
“是这样啊，我身上好像还有一些散碎的银两，杨阁老稍等一下！”
骆虎便摸了摸身上，却发现自己居然分文未带。
他脸上有些下不来便对那会极门的小太监说道：“这样吧，我是骆家儿郎，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好歹把这折子递给皇上，银子我日后补给你！”
偏偏这个小太监，口气还硬的很，十分为难的说道：“两位大人并不是我不愿意通融，实在就是这规矩，内监几个衙门儿都要抽水，这银子说实话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骆虎听了这话有些恼火，可是这毕竟是宫里的人不能够轻易得罪，看着杨莲一脸着急的样子，他便说道：“交给我吧！”
骆虎一只大手伸在了他面前，杨莲千恩万谢，便探手入怀，将早已写好的书子正要准备交给骆虎，忽然就停住了。
此时的杨莲心中气血翻腾，光是看看骆虎手臂上的伤痕，心中就落忍，他知道自己这封奏折，一旦递上去，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搞不好是杀身之祸！
他见骆虎浑身是伤，实在是有些心疼，一想到骆家儿郎，为了大明可以说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实在是有些不忍。
他不想把骆虎也牵扯进来，于是澹澹的笑道：“不必了，我的家很近，我现在就去取，请小公公稍等一下！”
骆虎便有些纳闷，急忙问道：“杨阁老你这又是何必，我送难道不一样吗？”
可是杨连已经打定主意，不想让骆家儿郎参与进来，他实在是不忍心，骆家儿郎，受这无妄之灾。
“不必了，我的家离的又不远，就不劳动您了！”
骆虎一听这话，心中有些不快心想，什么样的奏折居然不让我来送，我又不会看他的奏折。
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些不快，脸上的神色一僵，笑道：“那好，就暂由阁老处置吧！”
他说完这话，掉头就走了，而杨涟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心中有些疼痛，暗暗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把骆家牵扯进来。
会极门的小太监本以为有骆家儿郎承了这件事，他就可以乐得清闲，哪曾想，这个糟老头儿竟如此固执，他不禁有些恼火。
可这好歹也是大学士，他不敢甩脸子，只好强装笑容，笑道：“阁老，不是小的为难你，实在是宫中的规矩使然！”
“我知道的，烦请小公公耐心等待，有劳了！”
杨连说完这话，更转身决绝离去。
后面的那小太监只好站在阴冷的会极门边，不由的把杨连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遍。
当这封厚厚的书子由杨涟之手递交给小太监时，杨连郑重其事的交待，“有劳小公公了，这是十两银子，请收讫！”
那小太监一见这白花花的二四宝银，马上眉开眼笑，极客气的说道：“阁老您这可是见外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尽管杨莲心中对这些太监百般厌恶，可是为了这奏折能够直达天听，还是对着小太监百般讨好道：“有劳小公公在这里等候这么长时间，多出来的银两，公公就去打酒吧！”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那小太监话是这样讲，手却早已把银子一把攥在手里，眼睛都眯了起来。
就这样，这书子就由这小太监拿在手里，揣在怀中，却并未直接交给皇上，因为罢朝休息，通政司也没人，便顺手扔到了司礼监一堆已挑出重要的折子里。
这折子按天启皇帝的习惯，总要看一遍的，再由司礼监票拟发还。
时值盛夏，六月初一，魏公公并没在意，这堆折子便送到了乾清宫，隔天，天启皇帝将这折子打开，发现居然是一封血书。
他一下就愕然，忙去细看这内容，开头的几个大字，居然是参魏忠贤的二十四条大罪。
题目写的很瘆人，可内容在天启皇帝看来，简直不值一题，有些甚至是捕风捉影。
最终，天启皇帝笑了。
“去，把骆家父子，和魏忠贤叫来，看来这些读书人真的该好好收拾了！”
以血书奏事的折子，这叫死谏，往往是与对方非弄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可以说这就是文人的终极武器，以一种与政敌惨烈的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毁灭对方。
本朝自开国以来，嘉靖年间的杨继盛就曾这么干过，弹劾的对象是奸臣严嵩，这一次是针对魏忠贤。
骆思恭父子与魏忠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体乾叫得很急。
魏忠贤一把拉住王体乾道：“万岁爷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别提了，老祖宗好像是万岁爷看到一本参你的折子，正大发雷霆呢！”
魏忠贤一听，立刻就傻了，眼连忙战战兢兢的来到了乾清宫，天启皇帝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而天启皇帝看也不看，他正在拿着那本奏折仔细的看边看还边发出笑声，笑声变得阴森可怖，这让骆虎都觉得天启皇帝越发的陌生了起来。
大殿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出来，只有皇帝发出的冷笑声在这大殿内来回回荡。
直到过了好久以后，天启皇帝将那本奏折慢慢的放下，抬眼一看，笑了：“大伴，你什么时候惹起了这么大的众怒，人家杨莲可是写了血书呈奏给朕看！”
此时的魏忠贤并不知道那奏书上写着什么，而他自己也完全不明白，这杨莲怎么好端端的，弹骇开了自己。
“老奴罪该万死……”
“闭嘴！”
咣当一声，天启皇帝的怒火终于是发作了，他一脚将御桉踢翻，冷冷的笑道：“你连看都没看，怎么就承认了？你承认倒无所谓，可是你一承认，朕这个皇上的脸该往哪搁？朕岂不是成了昏君，朕让你认罪了吗？”
“这……”
魏忠贤一下子尴尬的跪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
忽然他灵机一动，心下一横，便张口就来：“回禀万岁爷，那熊廷弼贿赂东林党党魁汪文言，答应帮他脱罪之后给三万两黄金，而那汪文言托了小李子传过话来，奴才以为是熊廷弼托人托到了司礼监，奴才也没深查，就收了他两万两银子，答应给他脱罪，哪知道那小李子有一天吃酒口滑，误说出来，老奴这才知道，杨涟，左光斗，汪文言他们，六个人，都收了熊廷弼的银子，合着这东林党人，一个个道貌岸然，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有根的人，却又暗中托我们办事，临了还要致我们于死地，皇上圣明，你完全可以详查，但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