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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日渐自闭

我在姥爷家里重复着单调的日子,每天总是急匆匆地干活,心态变得越来越自闭了。

除了喜欢那两头牛,别的动物我都不喜欢。那只脏兮兮的猪,成天在泥坑里滚爬,就不必说了;那一群羊,到处是乱糟糟的羊毛、羊屎蛋,看看也够恶心的;走进鸡舍的时候,我的脸干脆背着那些急忙奔来的鸡群;至于那些鸭子鹅子,虽然干净一些,可是呱呱嘎嘎地乱叫唤,也令我讨厌。

我甚至很少和小黑在一起消磨时间了。姥爷养的这条狗,也使我感到讨厌。它似乎老要把我拖回到过去的时光。

因为在我爸妈和姐姐健在的时候,我是那么顽皮,总是动来动去没个消停,我有使不完的傻劲儿,就像这条精瘦的黑狗一样,不停地转来转去……

院子西边的那间小仓房里,我每逢走过那儿,都要加快脚步。那间小仓房的门是锁着的,里面堆着从我家里搬来的家具。

这是前段时间,我的那个堂伯父开着我家的三轮车运来的。搬完家具后,堂伯父步行走回了马陈村,三轮车就放在了我姥爷的院子里。可是姥爷却还没有开过一次这辆三轮车。

透过门缝,我窥视到了我家的沙发、椅子、收音机、厨房餐桌、几张床。地板上,堆放着盘子等各种餐具,还有一些杂乱的东西,上面胡乱地盖着报纸。

所有这些东西,运来之后,就一直锁在那里,一直没有用过。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倒没有感到什么,就走开了。但是打那以后,每当穿过院子,我就伤心不已,甚至不敢再朝那仓房看一眼了。

因为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想念我的父母和姐姐,以至于想得我的嘴,会痛苦得抽搐不已。

……………………

每逢陶镇大集,我和姥爷就一起去赶集,买一些生活日用品。姥爷的家虽然属于陶镇的地盘,但是距离陶镇村子有三里路。

我在赶集的时候,只看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却很少看我周围的人。因为我讨厌他们的目光,他们看我的眼光似乎都充满了好奇。他们甚至交头接耳,也许正在打听我的事呢!也许在窃窃私语:

“哎呀,你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我几乎能听到他们的思想火花的噼啪声,他们的好奇的、刺人的询问。

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变得没精打采,呆呆板板了。面对着人们扯淡的嘴巴,我经常产生这样一个念头,就是恨不得找一条胶带,封住他们的嘴!

来赶集的人,基本上都是陶镇管区的八九个村子的男男女女。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些土而吧唧的乡下人,是一些又狡猾又愚痴的文化层次很低的基层民众。

我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在他们中间,我感到很不合群。其实我和我的姥爷,我们两人都是很不合群的。人们总是朝我们投来惊异的目光,好奇的目光。

我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很奇怪的话语,这些话我当时很难理解:

“据说这个小孩的父亲,杀掉了他的老婆和他的女儿!事发之前,他的女儿竟然莫名其妙地怀孕好几个月了。谁是糟蹋那个女孩子的人,一直说不清楚……”

“他们一家子都是怪人,你看这个老头儿就一向很怪,自己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好多年了。真是不可思议……”

……………………

令我感到高兴的是,姥爷从来都不磨磨蹭蹭地跟任何人聊天。姥爷的朋友很少,这些年来他和大部分亲戚也断绝了联系。因为他跟亲戚的争吵接二连三发生,最后我姥爷确信:只有他自己是好人,别的人,没一个是好的,全在千方百计暗算他。

因此在我们的周围,似乎有一片迥异于常人的空间,一片没一个外人能闯进来的冰冷、神圣的空间。

但是我姥爷也是有一位老朋友的,他偶尔会到姥爷家里来玩一会儿。只有在那个时候,姥爷才张开他那几乎可以连续沉默好多天的嘴,很难得地说上几句话。

姥爷的这个朋友来了以后,也经常跟我讲话,他会问我和姥爷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这位朋友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一看到我,看到像我这样孤苦伶仃的受难者,他那对不停地眨的、怯生生的眼睛就会潮湿,眼圈就会有些发红。

事实上,虽然别人很可怜我,但是我保持着距离、平静、冷漠。我渐渐地很少哭泣了。我认可了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

我姥爷有一把很古老的二胡,就挂在堂屋的东山墙上。姥爷是会拉二胡的,可是很少拉。平时他消闲的主要方式,就是听听收音机。

姥爷的那位朋友来了之后,偶尔会拿下二胡来拉一会儿。但是他的水平不是很高,不如我姥爷拉得好听。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听出来,有些曲子拉跑了调了。他主要是拉京剧,拉得最多的是那八个革命样板戏。有时候他拉,我姥爷就在一边哼哼着唱戏。

我那样年龄的小孩子,对中国的戏剧还很不理解,不会欣赏。他拉的那些曲子,我根本听不进去。我的幼小的心灵不可能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左右。当时我觉得音乐里什么也没有,既不存在美感,也不存在享受,我什么都觉察不到。

现在看来,我的这种感受,其实是因为我在人间没有了爱,也没有友谊。我只是朝姥爷和他的朋友凝视着。他们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心醉神迷,不能自制。这个时候,我对我的姥爷忽然也感到陌生了,似乎不认识他了。

还是那两头老牛好,是的,牛的沉默厚重,它们那种迟钝、宽厚的冷漠,它们那愚昧无知的混沌,实际上要比人类的自以为聪明,更温暖和值得信任。

……………………

每天干完了活儿,其它时间都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可以自由地出去,在薄雾笼罩的田野中遛跶,领略着大地的沉默。

时令已经出了正月,积雪开始融化了。有时候我会默默地走上几里路,那条黑狗跟在我后面奔跑。它热切地跟着我打转,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温暖的春天到来了。田野里的许多小溪流正往沟渠里排水。在明媚的阳光下,我常常感到非常激动,感到生命的宝贵。万物都在苏醒,要是我仔细听的话,我甚至能听到潮湿的土地在呼吸,听到那种像人在叹息,吮吸似的淤泥冒气声。

由于不能样样东西都看个仔细,我的两眼开始湿润了,我需要仔细地看,认真地看,这很重要。冬天的气味曾经使我昏昏欲睡。如今初春的树木、泥土、阳光的气息,使我精神大振。

在田野里,我偶尔会见到一些正在解冻的小动物的尸体,它们是在冬天冻死的吧。它们那难看的、毫无生气的躯体,活像一件件被丢弃的破衣服。

这些动物的尸体是如此稳定,如此平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心里感慨:这也是生命,也是一生,它们曾经在大地上生活过几个年头,可是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小黑使劲地嗅着这些动物尸体,有时候甚至想吃掉它们。我忽然觉得恶心起来。我对这些死去的动物,甚至比对这条活生生的狗还要来得亲近。我恼怒地把小黑赶开了。我喊道:

“别去动它们!”

我突然停下来,屏住气。那是什么声音?鸟儿不停地啁啾,公鸡好斗地长啼。呼呼的风声。树枝在一阵突然的暖风中,互相推挤着,一起轻拍着,完全复苏了。这是生命的预兆么?它意味着什么呢?

由于整日干繁重的农活,我全身疲惫。然而,我却对这持续不断的农业劳动感到满意。我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小孩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每天天一黑我就上床,我早已精疲力竭,困得受不住了,几乎立刻就会进入梦乡。我那紧绷绷的身体,直到真正睡熟,失去知觉,才能松弛下来。

那些日子里,我认为,我的余生就将这样度过:睡觉,醒来,吃饭,干活;睡觉,醒来,吃饭,干活……

我每天都在卖力地干活。我已不需要去考虑自己的生活,因为它将会这样地度过,日复一日地把我往前推去。

我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当我走路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屁股和两腿的肌肉变硬了;这使我想到,我身上的肌肉在不同寻常地生长,我的身体在不可思议地不断增强,这将把我往前推去,推向我的未来。

田野里那充满希望的泥土,那种轻柔的吮吸声,似乎在告诉我:我可以轻轻走过任何泥潭,我能够摆脱任何坎坷磨难,我能够打败任何想攻击我的敌人!

……………………

时光如流水,眨眼到了农历的三月份,春暖花开,出来踏青的人越来越多了。

三月底的一个下午,我带着小黑沿着汇河的南岸走着。这条河就在我姥爷屋子后面,大约也就二里路。

汇河跟我国大部分河流的流向相反,是往西流淌的。它在安州汇入了汶河,最终流入了黄河。这是一条叛逆的河流,我觉得很像我的个性,是那么的奇葩,不同寻常。

河岸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我得一边走,一边拨开那些灌木。很多小鸟在我身边飞过,鹧鸪、野鸡似乎想用它们那飞起的声响来吓唬我。

我看到汇河的北岸有三四个男孩子。他们和我差不多年龄吧?我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其中一个好像是我的同学。我赶紧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不希望他看到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特别害怕跟我的所有同学见面。我怕他们那怜悯的目光,怕他们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几个孩子大概是在钓鱼。我藏在树后,注视着他们。这一天,先是薄雾朦胧,后来又阳光闪耀。为了挡住强烈的光线,我不得不把手搭在眼睛上。

他们高高兴兴地说话,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越过了一段距离,听起来模糊不清,轻飘飘的,仿佛是女孩子的声音。我感到纳闷,他们在兴奋地谈些什么呢?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幸福,只有我这么痛苦呢?

有两条狗和他们在一起,时而叫几声。小黑已经开始呜咽起来了,我只好小声哄它:

“别作声。没事。没人打算害你。”

他们终于起身走了。我看着那几个男孩子,缓缓爬上河岸的长长的高坡,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们往上爬时的费劲模样,他们那腿部肌肉的拉动。他们快要看不见了。

显然我的同学没有看到我。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又起了一种冲动,想大声喊他的名字。但是最终我没有吭声。

我因此对自己的羞涩和胆怯,感到不满,我气恼地咧嘴一笑,暗暗嘲弄着自己。我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很久,鞋后跟几乎被湿润的泥地牢牢地吸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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