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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命中注定

自从我们最后一起听了一次音乐会的那个晚上,我对李雨馨宣布分手之后,好长时间里,我再也没有正面见到她。

缘分真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东西。在两个人还有缘的时候,我经常一天能见到她好几次;而一旦没了缘分,在无州医学院并不算庞大的校园里,我们竟然可以好多天再也没有相遇过。

只有一次,我在雨中的林荫道下,远远看到了李雨馨。那天她穿着黄色短衫和一条白色的一步裙,缓缓地走向远方。她的背影看上去那么柔软、瘦削、修长、优雅,带着一丝淡淡的孤单落寞之感。

李雨馨的背影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视野。在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我的眼角有一丝湿润。

这段时间我心乱如麻,不知道与何文婷的感情何去何从。有时候我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我放弃了一个适合结婚的好姑娘,却去选择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孩,未来的道路究竟该怎么走下去呢?

……………………

这几天里,我已经习惯了逃课。我喜欢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享受难得的一个人的安静。

虽然男生宿舍里晾满了臭袜子和脏汗衫,像是某个难民营的一角;但是总比人满为患的课堂里,更能安妥我那罪恶龌龊的灵魂。

我经常躺在床上,听着猫王字正腔圆深情款款的情歌,听着迈克尔杰克逊的激情澎湃的摇滚乐,听着莫扎特舒伯特的交响乐,偶尔也听听何文婷送给我的郭富城的流行歌。

郭富城的歌非常通俗流畅,就像香烟味一样让我熟悉,让我上瘾。我也常跟着他随口哼几句歌。实际上,他的歌声毫无建树,并没有什么特色。

但因为郭富城是何文婷的偶像,而且因为何文婷说过,他漂亮,眼睛大,跟我长得很像,所以我也能怀着容忍之心,慢慢地一遍又一遍地听完他的每一首歌。

春意渐浓,春花灿烂似乎引起了整个世界的感情骚动。杨花柳絮早已在空气里到处漂浮。大街上的法国泡桐的绿叶开始伸展,初夏也一步步在走向无州城。

暮春的傍晚,空气清爽而明净,在黄昏的天边,时常会飘起一层淡淡的紫色暮霭。这的确是一个适合恋爱,也适合作诗的季节。

然而这一切外在的世界,都跟我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看着外面春天里活动的人群,甚至看到那些在公园里打乒乓球的人,我都会在心里默默骂上几句“一群傻逼”。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在这个温暖的季节里日趋沉默。少年暮气、老气横秋,笼罩着我尚嫌稚嫩的青春的脸。一些说不出况味的情愫,一直在我黑暗的心灵中盘旋,像一只被封死在一个小山洞里的,毫无出路的蝙蝠。

我极力想忘记李雨馨那美丽而哀怨的眼神,我极力想理清与一个十四岁女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纠葛。但我却一直保持着沉静冷漠的状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活了下去。

是的,我对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仿佛在向深渊堕落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外力的出现,一个人是无法控制自己飘飞的走向的。

……………………

在初夏的一个悠闲的傍晚,何文婷突然给我的宿舍里打来了一个电话。

她在问明白是我接了电话之后,竭力克制着激动和紧张,声音嘶哑地问道:

“东凌哥,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不安地问道:

“什么事?”

“你快过来吧,好不好?”

何文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暴躁。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想把情况搞清楚,继续问道:

“文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吗?”

“哼!你到底过不过来嘛?”

在何文婷一贯的任性的口气里,带着一丝哭腔。我刚要再说点什么,她就把电话挂了。隐约听到她生气地嘟哝了一句什么,显然对我不立即答应她的要求,感到很不满。

接电话之前,我正在宿舍里跟大鹏下象棋。打完电话,我对大鹏说道:

“今天不下棋了吧,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我匆匆忙忙地穿外衣,穿鞋子。

大鹏好奇地看着我,眨着眼睛,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道:

“什么事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李雨馨那样的好姑娘,你硬是撇了人家!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你还真是在外面有人了哈!好像你迷恋上的姑娘,就是你教的那个初中小女生吧?

兄弟,你可悠着点!人家可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呢!你要是轻举妄动,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啊!东凌,这可了不得啊!咱们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可不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了啊!”

我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大鹏起身到别的宿舍,找棋迷过棋瘾去了。

我暗暗骂了句粗话,把钱包放在兜里,径直走到学校外面,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跟司机报了地址。车子一溜烟地开动起来。

当初养父郭虎啸给我买的那辆摩托车,我已经骑得太久了,近来常出毛病。我在考虑是不是再买一辆便宜一点的摩托车。现在便宜一点的摩托车,不到两千元就能买一辆。

坐在出租车上,我思忖着何文婷刚才的电话。我不太清楚刚才她那些生硬、紧张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经常这样的。

难道是这个小女孩令人讨厌的任性脾气,又一次发作了么?但是我觉得她的那种激动,应该是有来由的。

……………………

出租车停在龙凤苑小区门口。我付了钱,快步走到何文婷家的楼下,本能地往她家的窗户张望。她的房间亮着灯,客厅里却没有光亮。看来又是她一个人在家。可这不是很寻常的吗?为什么这一次闹这么大情绪呢?

我揣摩不出个所以然,加快了脚步,噔噔噔地跑到了三楼,然后敲门。

门很快开了,何文婷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短短的小花裙子,站在我面前。她眼神茫然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轻轻扶住何文婷的肩膀,问道:

“别哭,要坚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文婷一脸万分委屈的模样,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我的腰,脸埋在了我的怀里。

我的心砰砰地跳起来,赶紧关上了屋门,把她扶到客厅里。

客厅里呈现出了一片前所未见的狼藉。何文婷爸妈的结婚照被撕裂了,随意地扔在地上。地上还有茶壶茶杯的玻璃碎片,有沙发垫子,有乱糟糟的鞋子。

我把何文婷抱到了她的卧室里,让她在床边坐下。我再次沉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我爸爸妈妈……他们真的离婚了……”

何文婷忍不住又大声抽泣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轻轻拍着何文婷纤细单薄的后背,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镇静,问道:

“为什么离婚?谁提出来的?”

“是妈妈。妈妈打电话来,说她再也受不了我爸了。她早就想离婚了。这段时间妈妈不是出国考察了嘛,她说在那个国家找到了一个好机会,某个大学聘她当中国戏剧学的教授,她不想再回国了。”

“什么?你妈妈不回国了?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她不是在仕途上混得不错,当官当得挺顺风顺水的吗?”

“嗯,妈妈说要凭借自己在戏剧艺术上的学问,一直留在那个国家工作生活。她说早干够了当那个文化馆长的破工作了。以后在国外单纯做学问,就再也不用勾心斗角生闲气了,而且再也不必看见我爸爸这样的酒囊饭袋了。”

“啊!可是……那么你怎么办呢?还有你的姥爷姥娘……”

“嗯,妈妈说了,她已经给我姥爷姥娘办好了在无州市养老院里生活的手续,预交了好多年的钱。妈妈还说,过上一阵子,她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就要把我也接到国外去上学呢!”

“天啊!文婷,我怎么觉得这整件事不对啊?你妈出国这个事,显得很诡谲啊!好像是早有预谋啊!大概她处心积虑地想摆脱你爸爸,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吧!”

“是啊,爸爸一听也大吃一惊,以至于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他当时就把电话一扔,人一下子跳起来,摔了不少东西,还打了我!然后他就跑出家门,不知干啥去了……你看,他打了我这儿……”

何文婷脱下了衬衣让我看。我看着何文婷雪白的肩膀上的一片淤青,无比怜惜地轻轻抚摸着。我心里不由地窜上了一股熊熊的怒火,恶狠狠地骂道:

“混蛋!他凭什么打你?你做错什么了?你妈要和他离婚,都怨他没有做一个好丈夫!这事儿和当女儿的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你爸爸这也太混帐了吧!我真恨不得打他一顿,替你报仇!”

何文婷揉着眼睛,轻轻摇着头,眼泪哗哗哗地流下来,就像一只弱小的猫咪,瘦削的肩胛骨不时剧烈地抖动着。她嘴里只是不停地嗫嚅着:

“不要,不要,不要……他也不容易,很可怜的……”

何文婷趴在了我的肩头,我的衬衣被她的泪水濡湿了一大片。那些泪珠儿落在我的皮肤上,引起了一阵奇异的刺激。我的心咚咚狂跳着,一股剧烈的疼痛感,猛地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抬起头,看着她母亲抱着她的合影照,看着她的电脑,看着她的床,粉红色的绣着米老鼠图案的被子,枕头边上傻乎乎的考拉熊……

我再低头看看埋在我怀里,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一般不停呜咽的,露着雪白的肩膀的小女孩……

我感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真实的梦境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朦朦胧胧,那么不真实;可是它确实就是我面临的生活。我也无法预知有什么奇怪的故事,将会在此时此刻发生……

——唉,也许这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故事。这也是一个荒诞的、不应该发生的故事。既然我在前面的章节里,已经无可挽回地做了大量的铺垫,那么如果那件可怕的事情不发生,也许就既不符合生活的逻辑,也不符合小说的逻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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