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少年缓缓开口，表情似是在追忆，“自我刚记事起，就是您在带着我。”
王管家有些发愣地收回手，维生素片捏在手心里。
手微微沁出汗。
他镇定地应道：“是啊，你刚学会走路没过多久，就不给人抱了。”
“小小年纪，倒是和大人一样，什么事都很有主见。
“我的小少爷，一直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他走上前，轻声道，“是王叔没照顾好你，才让你患上这种病。”
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后悔。
对不起。
他紧咬着唇，却还是重新倒出了几粒维生素片，递给了江行止：“不说了，小少爷快吃吧。”
“医生说了，最好每天都吃几颗，或许……有用。”
江行止但笑不语。
他伸手接过，在王管家紧张的目光下，把药片放在桌边。
“不急。”指节一下一下轻扣着桌面，他蓦地抬起眸，双眸中明明灭灭。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连绵不绝，滴滴声似击玉，与指节落于桌面的声音一起，交杂着缓缓敲在王管家心间。
心理防线被逐步击破，王管家犹豫地抬起头，直直撞向了江行止那双深邃的眼，童孔瑟缩了一下。
嘴唇微微扇动着，他想出声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少年见状，动作停了停。
薄唇轻轻开启，状似无意地问：“王叔，我记着小时候还见过你家的那位小哥哥，他现在去哪了呀。”
“我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呢。”
扑通——
心脏在这一瞬间彷佛被人捏紧，时间骤然停止。
王管家呼吸一窒。
少年的嗓音同之前一般温温润润，落于他耳间却如同一道惊天大雷，骤然无情噼开了他的所有思绪。
脸色愈发苍白，王管家愕然望向他，脑中嗡嗡作响。
片刻后，他缓过神来，终是萎顿地垂下头，喃喃道：“小少爷，您都知道了啊……”
“是我对不起您。”王管家的嗓音艰涩，“是我非常自私，嘴上说着将您视若亲子，却还是在抛下了您，选择了自己的孩子。”
王管家老来得子，妻子在生下儿子后便去世了，因此，他对自己的儿子视若珍宝，向来是有求必应。
儿子日渐成长，在他的疏于管教下，结交了几个社会上的混混，不慎染上了赌瘾。
将家产挥霍光不说，甚至还赔了一根手指进去。
倘若是真的只有这些也便罢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却不成想，在身边朋友的蛊惑下，他的儿子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傻到拿着不知何处寻来的枪，跑去威胁银行要钱。
在国内，持枪本就为法律所不容，再加上跑去抢劫银行，罪上加罪，根本不可饶恕。
子不教，父之过。
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好好教育过自己儿子，才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
出了这样的事，已然触碰到江父的底线，王管家自然知道他不能去找江父帮忙，只能坐在那干着急。
这时，杜家派人来找他，说是只要他肯帮他们办成一件事，他们便可以托关系为他救出儿子，并帮他把儿子移到国外去安顿好。
前提条件是，王管家需要帮杜家给江行止下些致睡类的药物，这种药物不用他自己购买，全部由杜家自行提供。
王管家知晓后，在自己的房内呆坐了一夜，最后做出了决定。
——在亲生儿子与江行止之间，他选择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他思来想去，杜家近些年来与叶家私交甚密，人脉资源广阔，的确有帮他救出儿子的本领。
况且，那些人只需要他每日定量给江行止下点致睡的药物便可，这药物除了会让小少爷嗜睡以外，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其他影响。
更何况……
江家祖上战乱时，本就有人患过这类疾病，医学上是有一定几率来遗传的……
而他又是江家备受尊敬的管家。
王管家竟有那么一瞬间可耻地心想。
只要他下手，大概没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这或许也是杜家找他的原因之一吧。
但说到底，因为他的自私，小少爷被害的无法继续学业，连出门在外都会有一定几率猝倒，活得像是个残废。
终究是他利用江家对他的信任，硬生生地把小少爷拉出了正常人的生活。
这令他的良心深感愧疚，可思及在外头的儿子，他又不敢擅自给江行止停药，只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多补偿他。因此，他才会在看到江行止有喜欢的女生的时候，表现的那么激动。
在他眼底，只要江行止能比先前那段时日，活得更开心些，那么他心里也会轻松一点，不像之前那般煎熬。
现如今，见这般模样，王管家自然便明白了过来，从小聪明的小少爷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事，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拆穿他，反而还按时地服用他所给的药物。
王管家没有问，只是对着江行止弯下腰，鞠了一躬：“对不起，小少爷，如今您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
男人的声音饱含沧桑，两鬓不知何时已然变得斑白，皱纹在他的脸上也如刀刻般地，留下了一道道岁月的痕迹。
窗外雨声渐渐寥落下去。
屋内灯光悄然投落在少年精致的脸上，脸庞因而泛起了冰冷的质感。
黑黑的碎发遮挡于额间，穿着病号服的少年静默着，桃花眼微微眯起，盯着面前的男人，神色莫辨。
良久，他疲惫地闭上眼，忽然开口：“没关系。”
反正，只要他的姐姐不离开他，都没关系。
并且，管家给他下药，也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才成功的。
自从他发现，每次沉睡都能在梦中遇见姐姐后，便愈发爱上了睡眠。
是他自愿沉溺于虚幻的梦境之中，选择逃脱于现实的寂寥，日复一日地，渴求追寻着梦里的身影。
而后……永远地沉睡下去。
与她相拥，抵足而眠，抛却世上一切会阻挠他们两个的事情。
在那个小木屋里，东篱为伴，粗茶澹饭。
所以，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