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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父亲杨康

之所以听说过很多次,是因为杨端午过去很喜欢和杨逸辰一起去听说书。

村里的说书人,经常会讲到杨康这个人。

当然,说书人说的都是故事,所以,端午听听也就算了。

大铭朝对百姓思想管控还是很严的,不允许随便议政,更不允许谈论文武百官,所以只有死去很久的人,才会出现在说书人的唱本里。

而杨康,在唱本里,每回都是大英雄。

什么血战辽东,平定关西,什么以少胜多,百战百胜,甚至让端午崇拜的,杨康美姿容,肤色白净,因此敌人都笑他长得太娘,为了振作士气,他大战前都会戴上面具。

因为立下赫赫战功,因此被先帝立为兰陵候。

杨家过去不过只是将门而已,被封为侯爵的还是始于杨康,所以杨康等于是光宗耀祖,也因为人忠厚老实,被先帝信任而加以重用。

甚至御前侍卫总管一职,先帝都要任用杨康族里的兄弟。

可不知道为何,新帝登基之后,杨康奉命讨伐西北,长胜将军竟然吃了败仗,全军覆没不说,回来,还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杨家昔日的芳华,随着这个罪名的判定,通通化为乌有。

这就是说书人唱本里的故事,当然,杨家后来的故事竟然没有了,每每说书人说到这里,端午都很好奇,可说书人说,这只是个故事。

“杨康只是个故事。”杨端午看向周瑜恒,缓缓说道,眼神迷离,一时竟然不能接受周瑜恒的话。

“不是故事,都是真的。”周瑜恒说,“杨康当时有个结拜兄弟,提前知道了皇帝要对他满门抄斩的事,冒死通知他,可是还是来不及了,杨康只能带上自己的夫人和几个孩子,踏上了逃亡的路。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在清河县见到了你。你是杨康的三女儿。”

脑袋嗡嗡做响,“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端午竭力告诉自己要镇定。

“因为杨康的那个结拜兄弟,就是我父亲。”周瑜恒认真地说。

野鸟在竹林里吱吱叫着,可是杨端午却听不见,她喃喃道:“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是周靖。他和杨康是同僚将军,一起出生入死,只可惜新帝建立以后,我父亲忽然患病,就没和杨康同去抗敌,所以才有机会听说新帝要对杨康满门抄斩的事。只可惜,我们周家也因此得罪了新帝,新帝继续半年后,忽然以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要把天下所有姓周的斩尽杀绝。我父亲死了,我逃了出来,正好被陈老爷所救。于是就寄居在陈老爷家里,后来,新帝忽然检讨自己,说当年对周家的处罚是场冤案,于是下令不得再伤害周姓剩余的人,我才敢抛头露面。”

“那你为何不回归你父亲的爵位去呢?如果当年是冤案,你们周家是世袭的,你又是你父亲留下来的唯一的儿子,你完全有资格去继承你父亲的爵位,总比在陈家寄人篱下来的好。”杨端午问。

虽然这件事太荒唐,可杨端午还是决定要仔细听。

“我不愿意回去了。”周瑜恒苦笑道,“想我父亲,为大铭朝呕心历血,最后得到了什么?还不如我这样的生活悠闲自在。再说了,陈老爷对我并不差。我是打算考个举人,做个七品小官或者去私塾教书,维持生计。”

“陈老爷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杨端午想起气势汹汹的陈老爷,无非想象孱弱的周瑜恒竟然会说陈老爷是好人。

“不,你误会陈老爷了。陈老爷是江湖出身,所以行为是太张扬了些,可他为人最讲意义,重感情。当年我父亲不过是随手赐了穷途末路的陈老爷一碗饭,他就铭记于心,后来周家遭遇巨变,谁都不敢收留我,陈老爷却把这个沉重的包袱接过来,一直保护我到现在。”

江湖人,都是讲义气的,可杨端午没想到,陈老爷会这么讲义气。

杨端午一直觉得要检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朋友,就是看你在患难中他是什么态度,他是怎么做的。

“真正势利眼的,却是林安夜的父亲,林老爷。”周瑜恒冷笑了一声,似乎对道貌岸然的林老爷很为不屑。

“为何?”杨端午想起她母亲谢灵,每回提到林老爷,总是咬牙切齿,让端午小心这个人,还因此不许她和林安夜交往。

“为何?你回去问你娘,她会告诉你的。”周瑜恒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年纪虽不大,可我也记得,杨康是带着你娘和他孩子们杀出一条血路逃走了的,为何如今,杨康会失踪了。这个真相,恐怕,也只有你娘才知道。”

杨端午默然了。

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虽然杨端午从谢灵的只言片语中,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是不凡的,可没想到,竟然如此曲折,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满门抄斩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她父亲的身上!若不是亲耳听到,她还是会以为周瑜恒是在讲故事。

而此时,周瑜恒从内兜掏出一块佩玉来,他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我知道,忽然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信,这块玉,你拿去给你娘看,你娘会告诉你一切的。”

那是一块莹白色的玉,通体发亮,抚之温润,玉上面刻一个字“杨盈”。

“杨盈是谁?”杨端午问。

“就是你。”周瑜恒说,看向她的眼珠子变得黑亮有情,“你过去是大家闺秀,自然不会是端午这么土的名字,你的名字过去叫杨盈。”

杨盈?

杨端午把玉石收好,心情很是沉重,一时之间,却不知要说什么。

周瑜恒看着天边那抹晚霞说道:“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谢家人虽然厉害,可你们杨家曾经也辉煌过。你要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可这块玉,我怎么送回给你?”端午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他没有回头,声音悠悠,带着时光的尘埃:“那块玉,本来就是你的。如今我原物归还了。再见。”

杨端午连回家的心思都没有,径自朝娘家走去。

“娘,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他和我说了我父亲的事,还给我这块玉。”端午把玉石递给谢灵看。

谢灵苦笑了一下,把门和窗都关好,坐下来,“我看到你和他站在一起,我就知道,他一定全都告诉你了。”

“那么请娘把真相告诉我。”杨端午问,抬起大眼睛看着谢灵。

谢灵饱经沧桑的脸,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背过去不理她,“端午,是时候你需要知道了。”

炉子里的火,不停的闪烁着,谢灵的语气很平静,哪怕说到后来,她跟着杨康杀出重围,带着这么多孩子,九死一生,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

也许,她已经累了,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伤痛在她心里结了疤,哪怕是重头再看,也没有痛的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这时候,林老爷正好经商路过,你爹爹情急之下,希望林老爷可以带我和孩子们避一避风头。林老爷是经商的,过去受强盗袭击时,你爹爹曾救过他,可面对你爹爹的请求,林老爷表面上答应了下来,背后,他竟然去通知官兵。你爹爹没办法,为了引开官兵,只好让娘带着你们先离开,你爹爹骑着马,从相反的方向引开官兵。所以,娘和你们才来到大坟脚村,开始了隐名埋姓的新生活。”

怪不得谢灵如此憎恨林家的人,尤其憎恨林老爷,怎么都不肯同意把端午嫁给林安夜。

原来,林老爷当年,竟然是这么对待他们的。

“那么周瑜恒是什么人,这块玉又是什么来历?”杨端午强压下悲愤的心情,问。

“当年杨家和周家是世交,所以,你和周瑜恒指腹为婚,你们是还在娘胎时就已经被定下婚约。这块玉,是我们赠送给周家的定情信物,当然,你本来也有一块刻着周字的玉,可是,当年逃难的时候给弄丢了。后来娘听说周家也很惨,当初和你父亲交好的几个将军,下场都不是很好,娘也以为周瑜恒已经死了,并且信物也已经丢失,所以,娘就没和你提你有过婚约的事。”

谢灵讲完了,炉子里的炭,还没烧完。

端午拿了挑火棍把火生旺,那火忽然窜得老高,吓了谢灵一跳。

“端午,端午,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物是人非,你也有了归宿,我想你爹爹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谢灵哽咽着。

“娘,我没事。我只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就一会儿。”端午盯着那火炭,笑道。

谢灵低下了头,也沉默了。

都是那么久的事了,唯一让她惦记着的,自然是杨康的下落。可是她等了他这么久,连他的样子都已有些模糊,他还是没有来。那么,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东西,他都还留着,一样都不舍得丢,可是,除了把他放在心里,她还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只有把眼前的生活过好,把孩子们带大,让孩子们都有个幸福的归宿。

而端午想的却不是这些。

真相知道得太突然,她几乎是接受不了。

她宁愿自己还是个没有过去的村姑,简单的身世。可她知道,从谢灵告诉她身世这一刻,一切都要改变了。

她不再是她了。

她不再是杨端午,她是杨盈。

她怎么能忽略她的过去,如果她只是简单地将门之后,她也许也就算了,反正她现在过的也挺好。

可她不是。

她的父亲为大铭朝兢兢业业,劳碌一生,最后,竟然被冤枉为通敌叛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她执着地相信她爹爹没有通敌叛国,一定是被人所害。

而周瑜恒一家,竟然也因为帮了杨家,落得这么凄惨的结局。

她现在有些明白,周瑜恒把玉交给她时,他所说的“物归原主”的含义了。

因为杨家和周家都已经不在了。

那么他们的婚姻已经没有意义了。

周瑜恒藏了这么久的玉,不能说就对她没有感情,可是感情已经是很奢侈的东西了——因为他们现在都是任人宰割的,风花雪月本就是那些豪门世子的专利。

光是周杨两家的仇恨,就已经沉重得让她不能喘息了。更何况,如今她爹爹还生死不明。

官府始终都没宣布说杨康已经死了,或者被抓获了。

也许是害怕引起民愤,新帝竟然对抓捕杨康的事,也都不了了之了。

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既没有继续通缉杨康,也没有洗雪杨康的罪名,就这样谁都不敢提及。

甚至都允许说书人唱本里出现杨康。

端午忽然明白了很多,很多。

说书的怎么会知道杨康这么多事呢?

就算当时,杨康功绩卓绝,深得民心,可平民百姓还是不可能这么真实地知道贵族的事。

可是唱本里竟然描绘地栩栩如生。

这绝对不可能是任何一个说书人创造得出来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有人授意的。

有人交给说书的这样一个唱本,让说书的以后都这样唱。

百姓们听得多了,渐渐的,杨康的事迹,就被当成是故事了。

故事而已,谁当真谁是傻冒。

那么那些当年知道真相,从而要为杨康平反的人们,就变得很是滑稽了——故事罢了,这么当真做什么?

端午站了起来,面色发红,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抹去杨康这段历史哪!

这更加证明,当年杨康什么通敌叛国,根本就是冤枉的。

端午的拳头捏紧了。

这天下竟然会有这么让人不平的事。

哪怕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端午恐怕也会义愤填膺,更何况,她爹爹还是当事人!

端午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窗前。

月亮如霜。

“爹爹,你一定还没有死。”端午喃喃着,“女儿一定会找到你。”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端午伸手擦去。

“端午,端午。”谢灵唤了两声,“不要告诉你的兄弟姐妹们。”

端午点点头,低头走了出去。

谢灵愣住了。

端午若是大哭大闹,反而还正常,可她却是如此平静。

好像她已经明白了一切,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谢灵摊坐于地,“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天下的苦,都要由你一个人来承担呢?我可怜的孩子啊。”

而此时,烛火如豆,周瑜恒拿起书又放下了。

他实在是无法再看下去了,他的心情就好像打翻的酱油醋,酸的苦的什么味道都有。

当年杨盈还小,不能记事,可他却记住了杨盈那可爱的脸庞。

他承认,他小时候就喜欢她。

家里忽逢巨变,他一无所有了,可还是没忘记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可是当年,杨康的妻子,穆灵儿改名为谢灵,连姓氏都给变化了,他虽然和杨盈都住在一个城市里,却遇不上。

当他找到杨盈时,她已经是倪重阳的妻子,她炽热深情的眼神从此只对着倪重阳。

他埋下心里的苦,告诉林安夜让林安夜忘记,他自己又何尝忘记得了。

这世界上的人,说别人都是容易的,可是自己做的时候却难了。

可就在他打算完全忘记之时,杨盈却和谢家结了仇。

眼看着谢家人苦苦相逼,他不能见死不救。

他过来告诉杨盈真实身世,因为他知道杨盈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穆灵儿,也就是现在的谢灵,她的娘家人,穆氏家族,还存在的。虽然也别新帝挤压得将近崩溃了。

可毕竟因为穆家男人并不出众,又懂得绥靖之道,所以一直存活。

若是杨盈真的撑不住了,可以去找她的外祖母家的人,寻求庇护的。

当然,若是谢灵还是不肯带孩子们去找她娘家的人,那就难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灵什么苦都吃过,可却一次都没想过去找穆家的人。

她的胞兄穆慈正出任正四品中郎将,乃是穆家如今官职最大的人,虽然官不及谢太尉,可处事圆滑,善变通,还是很得谢太尉和皇上的心的。

可是,谢灵对孩子们,提都没提这个人。

谢家。

门庭前的燕子窝,较之去年,又少了几个了。

近年来,因为谢家人口的增多,谢家子弟调皮捣蛋的缘故,燕子搬家情况很是严重,谢夫人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是今天她去礼佛,大相国寺的住持告诉她的心法。

当然,她并没参悟透了。

她跟随谢文晋这么多年,见证了谢家极昌盛的时刻,可是最后,她的长女远嫁,终日不得一见,她亲生的第二个女儿,谢花宝,未嫁做人妇却被一介匹夫所玷污。

她的儿子谢玉,很不成器,在心机谋略上,远不及庶子谢清柠,更不类谢文晋。虽然依旧得谢文晋的宠爱,可对于家业,谢文晋却并不放心交给他。

谢玉似乎也对经商无意,成日只喜欢莺歌燕舞,游山玩水,流连于怡红院,醉卧于猪狗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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