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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梁兄 31

一连好几天,汤贞的精神状态都有点萎靡。林导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汤贞去调整情绪。随着首演的日期临近,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舞台设计调试好了他们的“大秋千”,汤贞一个人爬上去,几条绑带绑住他的腰和大腿|根,用戏服半遮住。

乔贺站在舞台上,仰了头,看汤贞从他眼前坐着“秋千”远远地飞出去,跨越八百观众席上空,直飞到舞台对面观众席三楼的包厢前。汤贞一开始坐在秋千上动也不敢动,人是僵硬的,只有头发上的长巾和衣摆随风飘摆,那么灵动。到第二次,汤贞轻轻晃着小腿,脚抬起来,飞到三楼正中位置最好的那间包厢前,他一蹬栏杆,“秋千”荡回去。他扶着“秋千绳”,回头偷偷看乔贺他们。

乔贺伸手,把回到舞台上的“秋千”扶停了。

汤贞下来,一边解身上的绑带,一边问林爷:“开演的时候那个包厢有人吗?”

“没人,”林爷说,看了观众席三楼正中的位置,“那个包厢没人去。”

“我怕我不小心踢到人家。”汤贞说。

“踢不着,”副导演说,“上回制片人来,想进那个包厢看彩排,朱经理都没让他进去。”

林导说:“不用你踢,让‘秋千’自己往下滑就行了。”

朱塞经理请林老爷子、汤贞、乔贺一行人吃饭,席上还有其他几位老师在,是戏剧协会奖的专业评审。林导和那几位老师有说有笑,请他们来看首演。

不断有杂志社报社记者到剧院来,还有电视台的摄制组来录节目。摄影师请所有演员和主创团队上台合影,连那群在台下观摩了近六个月的亚星娱乐小朋友们也被叫上了台。好多工作人员也被从后台拎出来,场面热热闹闹,一时间像是过年。乔贺被请到第一排,坐在林汉臣导演左手边。汤贞被林导拉着手,坐他右手边。汤贞再旁边是那个叫骆天天的爱哭鼻子的小男孩,这会儿面对镜头,天天也不哭了,开开心心地挨着汤贞。

副导演站在乔贺后面。拍完了集体合影,摄影师又找单个对象拍照。汤贞穿了一身祝英台去书院念书时的打扮,他拍了几张单人的,又和周围的人合起影来。扮演“银心”的小江,扮演“四九”的小褚,扮演祝父祝母的两位老师,还有林导……汤贞搂着骆天天拍照的时候,副导演突然和乔贺说:“你发现没有,这小孩和小汤脸长得有点像。”

乔贺点头。副导演说:“平时看不出来,靠一块还真和哥俩似的”

“那小孩眼睛下面有个痣,汤贞没有。”旁边服化组的姑娘说。

“长这么像,不如去给小汤演替身啊,”副导演说,“再长高点,更认不出来。”

“汤贞又不用替身,”那姑娘神情骄傲,又补充道,“再说了,人小孩这么好的条件。他一来剧院我就注意他了。他们那公司成天保密,神秘兮兮的,但他肯定能出道。”

骆天天吃饭时候听大姨说,今年夏天公司招来的那一批新孩子,半年不到,走了快十几个了。

“都想一夜爆红,又都一点苦吃不了。来的时候那家长个个都觉得自己孩子妥妥能成第二个汤贞,等孩子练舞一受点伤,又受不了了,”大姨说着,气道,“也不想想汤贞什么时候上台演戏的,不想想就算是汤贞也在公司当了两年练习生吃了这么多苦才能出道。还来找我们公司,问我们怎么照顾的孩子。我说大姐,我们是艺人经纪公司,我们不是幼儿园。您孩子想红,想出道,不吃苦是不行的,谁都受伤,谁家孩子学跳舞不受伤,您想不受伤您还来干嘛。”

“那些个妈宝,趁早回家。我跟你说实话,”大姨跟骆天天妈妈讲,“我们公司还巴不得净找些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那样的孩子,最能吃苦,最肯踏踏实实听话。”

“我家天天有妈妈爱哦,”骆天天妈妈说,“但是天天也要吃苦是不是。”

骆天天闷头吃饭。

“天天啊,”大姨在旁边吃着饭,筷子一放,“天天是不错,条件好,也能吃苦。”

妈妈伸手一顿捏骆天天的小脸蛋:“那天我同事还说,汤贞怎么了,也就是出道比天天早。天天现在还没出道呢,等天天一出道,指不定多红呢!”

大姨看了她一眼:“这种话你在外面少说。”

大姨说,现在公司每天都在研究,特别是魏萍,急死了,一趟趟往毛总那跑,商量着怎么打造“木卫二”和骆天天。在她们看来,前面有个汤贞在,对骆天天太碍事太难办。喜欢汤贞的观众很难同时喜欢两个这样的人,特别骆天天“暂时”还达不到汤贞目前的业务水平。

她一顿发愁,还跟骆天天说,让天天自己也想一想,琢磨琢磨以后想怎么发展:“别成天不拿出道当回事。”

骆天天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天冷得快,他脖子上围了一条大红围巾,是梁丘云他娘从乡下织了寄来的,给“云子”织了一条,给“云子的小助理”织了一条。梁丘云不爱搭理他,要不是祁禄正巧看到那个包裹,这围巾十有八九叫梁丘云给别人了。

骆天天那天问祁禄,为什么梁丘云现在对他这么坏:“这个王八蛋,他以前对我那么好。”

祁禄只肯说实话:“云哥对谁都挺好的。天天,你不要老是和云哥——”

骆天天说,他对我的好是不一样的好!

祁禄没脾气,看了他:“好,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好。那你就更不要老是和云哥发脾气了。你不使性子,他也不会和你发火。”

骆天天气道:“是他先和我发的火,现在是他欺负我!不是我欺负他!”

看祁禄的表情,明显就不相信他。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梁丘云是个好人,所有人都知道梁丘云生来与人为善,是个随便使唤随便欺负他都不会生气的大老实人。

所有人见到梁丘云对骆天天的态度,第一反应也都是,能把梁丘云这么好脾气的人激成这样,这孩子该有多气人。

祁禄也不例外。“他欺负你干什么,你摔伤那次,他第一个发现的,他当时多担心你。”

骆天天还在生闷气,耷拉着脑袋坐了一会儿:“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抱着你去的医院。你忘了小时候他对你有多好了。你一不想走路,就是他背着你走,你想吃什么喝什么,他再忙也会去给你买,要么就让我们去帮你买。有一次公司发工资,正赶上你过生日,他工资都给你买礼物了,买那个游戏机,你都忘了吗,你拿着玩了不到一个月就扔了不玩了,他都没生气。”

骆天天低着头,突然觉得一阵委屈,特别难受。“我没忘啊……”他小声说。

祁禄跟骆天天讲,云哥很少很少发脾气的:“我不知道你和云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乖乖的,不要和他吵,不要和他闹,他肯定还是很喜欢你的。”

骆天天躺在护士铺好的床上,呆呆望着头顶积灰的三角风扇。

护士把冰凉的膏体涂抹在他眼底下:“这是麻药,不要碰。”

我乖乖的。不吵不闹。

骆天天闭着眼睛想。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作用,短短几分钟,他闻到皮肤烧焦一样的糊味,从自己眼底飘过来。

他爱漂亮,爱自己的脸。长这么大,这还是骆天天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医院。他谁也没讲,谁都瞒着,偷偷来的。他有点慌了。

我乖乖的。不吵不闹。他对自己说。

等睁开眼睛,骆天天眼眶通红,看着镜子,发现自己眼底下原本有痣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更大的凹进皮肤里的坑,原本光滑的脸被挖掉块肉一样。

他吓得手一哆嗦。

护士拿了两支药过来,一看骆天天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笑道:“回去好好擦药,慢慢就好了。长这么好看,好了以后更好看。”

骆天天连忙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他哥给他的宝贝墨镜,着急把眼底下的坑给遮住了。

林汉臣导演的新戏《梁山伯与祝英台》首演当天,嘉兰天地艺术剧院朱塞朱经理的手机一直处于繁忙状态。演出晚上八点钟开始,下午四点钟剧组已经乱成一团。朱塞穿过后台走廊,一下楼梯,撞见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这部戏的主演汤贞。

汤贞穿着戏服,蹲在一个坐在楼梯上的小男孩身边。

“天天……”汤贞叫他。

那小男孩低着头,肩膀耸动着抽泣。汤贞手一碰到他肩膀,他突然抬起头。一看见汤贞,他整个人扑过去,两只手抱着汤贞的脖子,再压抑不住地嚎啕起来。

汤贞慌了,急忙抱住小男孩的背:“怎么了,天天,谁欺负你了?”

那叫天天的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埋在汤贞肩头,声音都哑了,就是不回答。

汤贞告诉朱塞,林爷可能在四楼,也可能和乔大哥在一起。

朱塞说,他现在临时有事,可能赶不上看首演了:“你帮我转告林老爷子,如果演出结束前我还没去找他,谢幕的时候不要等我上台了。”

汤贞一愣,点头,他也许从朱塞脸上看出了一丝不自然:“朱经理,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塞说:“一点家事。”

汤贞戴了假发,化了妆,扮相这么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朱塞想着,握了汤贞的手:“一会儿别紧张,好好演。”

司机打电话给朱塞,说地下停车场堵满了车:“我在正门外面等你。”

朱塞一头是汗,他穿的西裤贴身,一双皮鞋也不适合跑步。下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他被外面花园广场上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等候入场的观众队伍吓了一跳。距离开演还有近四个小时,朱塞穿过堵得水泄不通的干道,跑进一条小巷,打开自己的车门坐进去。

司机踩了油门就走。朱塞解开自己西装扣子,看了看手里攥着的一卷海报,他把海报叠起来,塞进口袋。

车开了一个多钟头,绕过一面湖,车行过处,扬起一地金黄的银杏落叶。

门卫送他们进去。车子停在一座冰冻了的喷泉前面,一个中年男人等在大房子门口,朱塞一下车,快走两步,着急跟着他进门。

“吉叔,她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定今天。”

那叫吉叔的中年男人沉默地爬着楼梯,从他的脚步和弯腰的姿势,看得出他这一天已经十分疲惫了。

“吉叔。”朱塞又喊了一声。

“蕙兰她啊,今天早上……”吉叔说,半哑着嗓子,说话都破音。

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朱塞看着他。

“蕙兰不想我们说啊,”吉叔讲,“她希望在你们心里,能一直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朱塞愣了一会儿,吉叔继续向上走,朱塞跟上去。

“请的人什么时候来?”朱塞轻声问。

“半小时后来。”

“该见的人她都见过了吗。”

吉叔说:“都见过了。”

“子轲呢,”朱塞问,“子轲放学了吗?”

吉叔没说话。

周穆蕙兰躺在床里面,朱塞几天没见她,她是坐都坐不起来了。

病情恶化得突然,明明是冬天,房间几扇窗户却全敞开着,寒风刺骨。朱塞心道,房间里躺着病人,窗户就这样开着。他过去关窗户,一出动静,周穆蕙兰醒了。

“小朱……”她喊他,“把窗户打开……我想透透气……”

朱塞坐在她床边,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叠成块的海报,打开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剧院租给谁了吗,”朱塞说,他看了周穆蕙兰的脸,声音颤抖,“租给了林汉臣,排的梁祝,今天首演,你想不想看?”

周穆蕙兰看了他,女人的脸上化了点妆,到这时候了,朱塞走近她,还能从她身上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我想看……”蕙兰说。嘴角泛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来,看着朱塞。

朱塞猛的低下头,他一摘眼镜,大拇指抹了一下眼睛。又飞快把眼镜戴回去。

“你怎么这么突然就……”朱塞说,他伸手握住蕙兰被子里的手,“你和周叔叔说好了?”

蕙兰慢慢点头。

“子轲呢?”朱塞说,“你不是说他怎么都不肯同意吗,你说服他了?”

蕙兰安静了。

她的眼睛垂下去,望着朱塞的西服下摆。

“我对子轲……说了假话……”蕙兰开口了。

“我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女人,受不了儿子一直恨我……”她说。

朱塞皱了皱眉,低声道:“子轲怎么会恨你啊。”

“我没什么遗憾了,”周穆蕙兰突然说,眉心簇起来,自言自语似的,“唯一剩下的,就是一直没能解开他们父子的心结……”

朱塞不说话了,他觉得眼前一片泪水模糊,看蕙兰也看不清楚。

蕙兰回握他的手:“小朱……子轲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钱的事情我也不懂,”蕙兰说,“一直都是你帮我打理……香港那边,你帮我跟他们打个招呼,等子轲成年了,就都让他自己去支配吧……”

“蕙兰,你想清楚了吗。”朱塞说。

有人从背后推门进来,朱塞抬起头,一下子从床边站起来。

“周叔叔。”

周世友像是比上次见面老了十岁,他看了朱塞,眼神木木的,连头也没点,他一个人走到周穆蕙兰床前,坐下了。

几个护士站在门外,全裹着大衣,戴着口罩,不露面。

朱塞听见周世友低声问:“你不等他放学了。”

周穆蕙兰没出声音。朱塞看见她握了周世友的手,张了张嘴,笑了。她望着自己的丈夫,眼泪轻轻划过她的眼尾。

朱塞下车的时候,嘉兰天地艺术剧院仍灯火通明。他用手帕拭鼻子,一路疾走进了剧院。

演出还没结束。林汉臣导演坐在后台,捂着嘴巴看转播屏幕。他屏着呼吸,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屏幕里的舞台,一句话不说。

副导演看见了朱塞,下意识想叫林导,朱塞只问他:“怎么样,顺利吗。”

副导演用力点头,比了个手势:没问题。

朱塞回去了自己办公室。他锁上门,解开西装扣子,到浴室里把水龙头拧开。

他一直在办公室待到夜里近十一点,看了一眼时间,他起身,换了衣服。

三楼,包厢外走廊里站满了观众带来的秘书和司机,这会儿全等在门外。朱塞开了一间包厢的门,独自进去。自从女主人卧病在床,这间包厢就成了空荡荡的摆设。

朱塞手扶着栏杆,朝舞台下面看。手机在口袋里震,他接起来,听对方焦急的声音:“子轲刚刚回家了。”

祝英台的婚船行驶在甬江上,风大浪大,船不得不在胡桥镇九龙墟靠岸了。

银心叫道:“小姐,你等等我啊!”

祝英台穿了一身大红色喜服,一路奔跑,扑倒在梁山伯的墓前。

朱塞挂了电话,低头看这最后一幕。

剧场里灯影变幻,犹如天地初开,天雷乍现。舞台后幕是一块巨大的墓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上书着“梁山伯之墓”五个大字。汤贞跌跪在高台上,身披着的喜服褪作缟素,化身灯光投影雪白的前幕。

滚滚江水、血水,在汤贞身上流过又汩汩流尽。他仰望天空,眼神澄明,无怨无恨,身形摇曳,如风中一片枯叶。

突然间他纵身一跃,坠入江水深陷的墓里。

一时间风雨骤歇,电闪雷鸣也休止了。

剧场里死一般寂静。交响乐队更换曲谱,《化蝶》变奏缓缓涌入。

江水漫溢,伴随着梁祝尾声,梁氏墓碑轰塌在一片汪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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