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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泡沫 16

周子轲走在黄昏的沙滩上,抬起头, 是水鸟高飞的天。他往远处看, 能看到海上高耸的船帆。

人在船上走的时候不像陆地, 甲板多少还是不平稳。全世界在海上浮浮沉沉的, 像个水里颠来倒去的玩具盒子。周子轲看着周围人群来来去去, 忙忙碌碌, 他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 他好像是生活在一场游戏当中。

他想起小时候,透过玻璃,在亲戚们的包围圈里,看那座上全了发条的金碧辉煌的玩具世界。金属市民们沿着铺设好的轨道在一座座城堡建筑之间来去, “他们”巡逻、劳作、喝茶、看报、用餐、约会……然后一天过去,市民们回家了, 连国王和王后也关灯进入睡眠。周子轲站在这个会自行运转的奇妙王国外面, 目睹这全然与他无关的一切。妈妈说, 子轲, 乖, 谢谢爷爷送的玩具。

后来周子轲长大了一些, 他坐在汽车里,看外面的城市建筑,看街上来来去去的市民,他们工作、聊天、遛狗、逛街、追赶公车和地铁。每个人都好像拥有自己的一条轨道,周子轲看着他们奔波。有的时候人们会注意到他,看向他。他们异口同声叫他的名字。这让周子轲开始怀疑, 在他观察世界的时候,这个自行运转的世界也始终在窥伺他。

慢慢的,他越长越大。对于童年时一度好奇过的玩具,新鲜感也逐渐消失了。他越来越厌倦于待在人群中,他喜欢回家,喜欢一个人独处。他也喜欢到妈妈身边去——那里是与爷爷送他的玩具盒子完全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周子轲在他自己的玩具盒子里无所不能,自有记忆时起,一切都太过容易。世界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发展。所以直到十五岁之前,周子轲都没有怀疑过这个盒子背后究竟是怎样的面目。周围开始出现裂缝了,他还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这是他的玩具盒子,他当然有能力改变所有还未发生的事。

子轲,你做得很好,蕙兰今早的状况也很好,去上学吧,她会好起来的。

子轲,妈妈不放弃,妈妈答应和你一起,一起坚持下去。

后来周子轲从那个盒子里离开了。但时不时的,他还是会想起那些经历,想起他隔着玻璃,看到世界,以为自己与所有人都不同。

和汤贞的相遇开始是个意外。

汤贞身边也拥有一个小世界,那同样是与爷爷当年送给周子轲的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地方柔软,温暖,无限包容,有柑橘的香味。周子轲踏入过一次,他待在里面,握着汤贞的手,就不想走了。他已经在盒子外面流浪了够久。

和汤贞在一起的多数时间是很放松的。偶尔也有紧张的时候。周子轲生性自由,他的生活从小肆无忌惮,毫无顾虑,无法无天,但汤贞是个有顾虑,有忌惮,有他的法和他的天的人。一遇到与汤贞有关的事,周子轲总是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始学着迁就,学习妥协。他确实拿汤贞没有办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遇事开始会想着,“汤贞会不会高兴”,“汤贞会不会接受”的。

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改变,可汤贞还是一次又一次,把那个小世界的门对他关上了。这就好像在说,你不好,你不够。

你不能给我幸福。

有件事周子轲没想明白,每当汤贞对他关上了门,过上一段时间,汤贞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差,更糟。昨天在雨夜的甲板上,如果周子轲没看错,汤贞该是又准备自杀了。他看见汤贞脚踩栏杆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觉得汤贞就像一只鸟,短暂地停靠在周子轲身处的这个世界边缘。

汤贞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汤贞要走了,只是周子轲还舍不得。郭小莉在电话里说,子轲,你做得很好。周子轲问,到底怎么回事。郭小莉说,我会当面和你解释清楚。周子轲便直接问,他到底要为梁丘云自杀多少次才肯罢休。

郭小莉愣了,她说,子轲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子轲这会儿望着远方的船影。如果他没猜错,汤贞现在应该已经在祁禄的监视下服了药,在岛上酒店里睡沉了。然后再过不久,郭小莉的船就该到了,她会把汤贞带离这里。

周子轲也想像厌倦小时候的玩具盒子一样,把汤贞和他那个小世界忘了。可惜他越努力,事情越往反方向发展。事实上从昨夜到今天,周子轲几次都有冲动想把汤贞带走。他不知道带他去哪儿,他本能觉得一定有地方可去。但他问汤贞一万遍,汤贞也不愿意。

汤贞愿意跟着梁丘云走,愿意跟着郭小莉走,跟谁,都不肯跟他周子轲走。这就像他宁愿自己的生活变得再坏,再糟,他也坚持要把周子轲推到门外去。

周子轲很想相信,只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只要继续坚持,他就能改变汤贞的想法,继而改变这一切。但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从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认清了这一点。

汤贞在准备出门之前接到了两通“慰问”的来电。一通来自经纪人郭小莉,她说,她已经从子轲和罗丞等人口中得知了邮轮上发生的变故,也知道汤贞和温心一度失联的事情:“阿贞,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好好休息,岛上很安全,郭姐的船明天就到了,有话咱们见面再聊。”

第二通来自他的搭档,梁丘云。

汤贞双手拿着手机,看到屏幕上“云哥”二字闪起来。他总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感觉害怕了。

“听说你昨天在船上失踪了,”梁丘云开门见山,“去哪儿了,阿贞。”

汤贞眼睛睁着,也不讲话。

梁丘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汤贞的回答。梁丘云便又说:“妈前几天来电话,问我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汤贞突然问。

梁丘云听出汤贞声音有气无力,不大对劲。“你想让我走吗。”他说。

汤贞说:“找到路子,你就走吧。”

梁丘云说:“那你呢。”

汤贞没讲话。

“我知道你不想走。”梁丘云说。

“但你不跟我走,恐怕也没地方可去。”

电话里安安静静。一时间没人出声音。

“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肯开口求我。”梁丘云叹息道。

“我今天在朋友那里听过你的遗嘱了,阿贞。”

汤贞愣了。

“你立这个东西……”梁丘云说,好像在笑,“没有人领你的情啊。”

“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人是你能依靠的,”梁丘云低声道,“你自己跑出去,这么多年,你找到了吗?”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了,前途和未来,你自己想清楚。”

温心高烧未退,窝在次卧的小床里辗转反侧。她心里有那么多话想对隔壁房间的汤贞老师讲。从昨天到今天,她提心吊胆,今天回到房间见了汤贞老师本人,更是百感交集,心里全是酸楚,快要崩溃了。可郭姐却只叫她回来以后好好休息:“少跟你汤贞老师讲话。你现在脑袋不清不楚的,别再刺激他,也别惊动他。有话把他带回来再说。”

这时她听到门外有动静,那脚步声轻轻的,一下一下,在地上挪移。那不是祁禄会发出的声音。温心撑着床,起来推开卧室的门。

汤贞已经走到玄关了,正打算开门。

温心脱口而出:“汤贞老师?”

汤贞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她。

“温心啊,你醒了?”

“我没睡着……”温心忙走出去,她腿有点软,四下里看,“祁禄去哪儿了……汤贞老师你要出去吗??”

汤贞看着温心:“我不能出去吗?”

“你……”温心嘴唇嗫嚅了。

汤贞说:“郭姐应该快来接我了吧。”

温心懵了:“你、你都知道了?”

汤贞瞧着温心的反应,点头。

“在她来之前,我想看看这个岛,去外面走一走……”汤贞说。

温心心里左右矛盾。她瞧着汤贞老师望向她的眼神,嘴巴张开,竟说不出半个“不”字。“我……我陪你一起去。”温心说着就要换鞋。

“你发着烧,别去了,”汤贞劝她,“回去躺着。”

温心说:“不行。”

海岛的沙滩上游人不多,因为按照亚星官方app公布的行程,邮轮靠岸不久,就是这次音乐节的冲浪时间了。在每届音乐节后发行的纪录片里,冲浪都是重头环节,所有出现在周边投票榜前列的当红偶像都要出镜,人气冠军更是被摄制组的镜头全程追踪。

大批粉丝歌迷已经被吸引到冲浪区的海滩附近去了。温心跟在汤贞身边,离那个方向越来越远。她时不时回头,看到海浪里摇曳的那些身影,她想起了祁禄,想起这次他们出门一直带在身边,却还没有用过的那块冲浪板。

“汤贞老师,祁禄去哪儿了?”

汤贞往更远处的沙滩走:“我给祁禄放了会儿假。”

温心没听懂他的话,只好继续跟着。

海鸥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翱翔,洋面受日照反射,铺满了无边无际的星点。

温心和她的汤贞老师两个人并排在沙滩坐着。夕阳下,几个亚星娱乐的练习生,尽是些十来岁出头的小男生,离开了大人们肩扛的镜头,一个个暴露出调皮捣蛋的本性,他们在近海的浪花里放肆地奔跑,相互追逐、嬉戏、打闹。温心发现汤贞望着他们,仿佛看入了神。

“这个地方好美啊,汤贞老师。”

她听到汤贞“嗯”了一声。

温心坐得距离他近了一些。这时温心看见汤贞袖口里掉出来一截链子,那是她出发前给他编的幸运石手链。原来他一直戴在手腕上。

“汤贞老师,你知道吗,”温心说,“我买的幸运石,据说就是南美洲一个很有名的海滩上的石子。”

汤贞视线挪过来,看她。

“是吗。”他说。

“文章上是这么写的,”温心说,“不过郭姐说我买的都是假的,所以可能就是骗人的。”

汤贞眉尾垂下来,他低了头,在脚下柔软的沙滩里摸。沙子从他手指缝里流下去,剩下一些沙砾在他手里。

他抬头看温心:“不知道这里的石子幸不幸运。”

温心说:“一定很幸运!”

她随手从脚边捡起几颗鹅卵石,对汤贞道:“像这种太大的,虽然做不成手链,但可以……可以做成镇纸啊!”

“一个汤贞老师你放在书房里,一个还可以送给祖静老师,”温心眼睛亮亮的,说,“这样我们就有这次出门的纪念了!”

虽然被郭姐看到,十有八九又要骂她的主意幼稚。但汤贞老师本人从不介意这些。

汤贞接过了温心手里的石头,他头发别到耳后面,露出笑来:“好。”

温心在沙滩上走走捡捡,又捡拾了一大把,大石头有,小石子也有。她捧了满怀,回头道:“汤贞老师,这样等我们回去了,我就找人……”

一阵风涌上岸。

海浪拍打在沙滩上,泛出细碎的泡沫,稍纵即逝,消失在温心脚边。

海滩上空空荡荡。

汤贞老师?

肖扬从酒店出来,身后跟了大队的媒体,浩浩荡荡,一路往纪录片拍摄区的海滩走。路过许多歌迷喊他的名字,她们送他花环,要请他喝椰汁。纪录片摄制组的现场指挥姓窦,是临时被提上来接替田领队工作的。一见肖扬,他低声问,片场也让媒体进来拍摄吗?

肖扬对他使了个颜色,窦领队立刻闭紧了嘴,不讲话了。

几家知名杂志的编辑团队就站在身后,肖扬转身时看到他们已经开始拍照工作了。

“冲浪……”肖扬听到其中一人边说边用手机速记,“借着浪上去了,然后就下来了,随波逐流,这就是我们当代的偶像。”

肖扬头戴歌迷送的花环,笑了笑说:“我先去工作,不陪各位了!”

纪录片b组导演穿着沙滩背心裤衩,对抱着冲浪板的宋尧几人费尽了口舌:“要有个偶像的样子,在镜头前要发光,发光!懂吗?”

宋尧叫太阳晒得满头是汗,反射得一脸是光。他眉头皱着,看他的同伴。“不就是冲浪吗?”他问导演,“耍帅呗?”

那导演无奈道:“那浪来了你站住了,你呆在板子上才能帅啊??多呆几秒看镜头啊??”

宋尧抹了一脸水,狼狈道:“导演你上去站站试试啊?”

他话正说着,外面草坪观赏区里又是此起彼伏歌迷的尖叫与欢呼声。肖扬听这动静,抬头朝拍摄区拉的界线外看,这满坑满谷,怎么也来了千余的围观歌迷。肖扬走到了海边,有小艇过来接他,场务把印有肖扬名字的冲浪板拿过来。在肖扬身后,已经有两位摄影师跟过来了。

肖扬的小艇刚出发,外面的歌迷又开始激动。肖扬对着海面上的夕阳眯起眼睛,他看见许多只小艇,不少前辈后辈抱着冲浪板浮在海面上休息。这时面朝着肖扬,正有一波浪高高卷过来,两个踩着冲浪板的人影一前一后,沿着浪头卷曲的弧度飞快滑了下去。他们速度过快了,肖扬看清前头站着的那个是易雪松,易雪松赶在浪打过来之前先一步冲了出去,他半弓了腰,轻松地回头。后面那个是周子轲,他站在冲浪板上,手伸开,抓在身旁掀起的巨浪里,手在碧蓝色的浪墙上带出一条雪白的长线。周子轲脚底的冲浪板飞出去,浪打到他之前,他像条飞鱼一般扎进了水里。

水下摄影团队早已等候多时了。周子轲在海面下游了几秒,接着他钻出水面。

肖扬耳边欢呼的声浪回来了。肖扬站在小艇上,开过周子轲身边时,肖扬对他喊道:“祁禄前辈在找你!”

周子轲下巴朝下滴水,他坐在自己的小艇里喝运动饮料。他站起来,眯了眯眼:“什么?”

肖扬的小艇还在往深海的方向开,周子轲的跟在后头。和摄影团队的船拉开一段距离后,肖扬对周子轲说:“我来的时候,在你酒店房间门口看见了祁禄前辈!”

“他好像想找你!”

肖扬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周子轲边听,边回头朝沙滩上的方向看。肖扬不知道他在远远地看什么。他们的小艇已经距离海岸有了一段距离,整个海岛的半个弧度尽收眼底。

周子轲突然问他:“郭小莉几点到?”

肖扬想了想:“八点吧……”

周子轲又转头去看岸上,肖扬嘴里说:“可能□□点钟的,我也不太确定——”

周子轲突然踩着小艇从肖扬身边冲了出去。

偌大的洋面上空,有剧组的直升机在航拍。肖扬皱起眉头,他眼看着周子轲的小艇一路冲出了剧组划定的拍摄区,沿着小岛的海岸线朝另个方向飞快驶去。瞬间海岸上围观的歌迷群众就一片混乱了,肖扬还站在小艇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丞的船已经上了岸。肖扬开过去,跟在他身后。肖扬说:“我不知道他怎么跑出去了!”没想到罗丞一把把他拉上剧组的游览车,开着就往岛里面跑。

周围已是一片骚乱,肖扬后知后觉,才发现身边经过的很多歌迷一脸恐慌,不少媒体正扛着机器往纪录片拍摄区相反的方向奔。这时肖扬听到车外有媒体人叫道:“谁刚才拍到了那块海滩的镜头,自己检查一下,那个方向的镜头!不论有没有发现疑似汤贞的都先把片子交上来!”

游览车还没停稳,罗丞就跳下去了。肖扬下了车,穿过越围越多的人群,他听到有歌迷在身边倒吸气,靠在同伴们怀里:“是汤贞……是汤贞啊!”

周子轲在幽深的海洋里不断下潜,气泡从他嘴边冒出去。周子轲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他先是抓住了汤贞的一只手腕,然后继续下行,搂过汤贞的腰来。汤贞还在下沉,他裤子口袋有点鼓,重重地往下坠。

周子轲把他兜里装的石头全翻了出来。

石头一颗颗沉入海底,带着曾经美好幸运的祈愿。

周子轲奋力向上游。他抱着汤贞,在夕阳下猛地浮出水面。

汤贞已是不省人事,他长发粘着后背,缠着周子轲的手,嘴角向下淌水,双眼闭着。

海滩上一圈人,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媒体记者,纪录片摄制组,电视台节目组,歌迷粉丝,慌乱中一拥而上。罗丞飞快跑过去,他第一个冲到了周子轲面前,先是低头看了面色苍白没有意识了的汤贞,又看周子轲。周子轲胸膛起伏,表情难看极了,一双眼睛被海水杀得血红,还紧盯着他抱着的这个人。罗丞结结巴巴,回头大声喊道:“救护车……救护车!”

岛上的救护团队早就接到歌迷打去的急救电话,驱车赶往海边。医生提了药箱,风风火火钻进人群。罗丞着急道:“子轲,子轲,医生来了,你先放手,你先把汤贞老师放下来——”

祁禄浑浑噩噩,在酒店走廊里低着头。他听到楼上楼下房门不断开合的声音,周围全是脚步声,在他身边飞快过去:“他们现在就在沙滩上,快去沙滩啊!”

等到祁禄跑到沙滩外时,千余围观的人群已经全退让开了,不少媒体记者举着摄影机。祁禄抬起头,感觉一阵风真正在他身边吹过去。他看到头顶飞起来的直升机,隔着一扇小窗,他看见了周子轲和医生的背影。

汤贞坐在一张病床上,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站了些人,汤贞看他们,多是些陌生的护士。一个老人坐在他面前,汤贞辨认出这张面孔,是郭姐一再要他去看的那位曹医生。

曹医生用一种低沉舒缓的语调问汤贞,在海岛上发生了什么?

汤贞眼睛睁不大,他意识还不够清醒,只是被一股气力支撑着这么坐着。汤贞说,他在海边走的时候,腿在水里抽筋了。

曹医生说,然后呢。

我的腿抽筋了,我沉进水里。汤贞说。

没有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吗。

没有。汤贞说。

哪怕只是下意识的想法,一点点也没有吗。

没有。汤贞再三强调。没有。

那为什么要往自己的口袋里放石头?

汤贞愣了。我没有。

“阿贞!”汤贞听到远处有人呼唤他。那声音像是郭姐。是了,是郭姐。郭姐抱住他,汤贞视线挪过去,他看不见曹医生了,只有郭姐在他面前,正以泪洗面。

“这里是哪里啊?”汤贞问她。

郭小莉摸着汤贞耳边散乱的长发,她声音颤抖,小声委婉地告诉他,在曹医生介绍的一家疗养院里。

汤贞抬起头,看周围一个个从没见过的护士。疗养院。汤贞在原地坐着,他整个人慢慢蜷缩了。接着他手,脚,肩膀,后背,控制不住似的颤抖起来。

郭小莉一下子怕了,她把汤贞紧紧搂住。她根本不敢提像“精神病人康复中心”这样的字眼,生怕再给汤贞多一点的刺激。这时她听到汤贞嘴里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错了,郭姐,我错了。

汤贞竭尽全力地说。

郭小莉眼泪簌簌掉下来:“没有人知道你住在这儿,阿贞,没有人知道。”

“郭姐也晓得你不喜欢这里,没事,没关系,不会太久的,阿贞。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会好的,会好的,你要有信心,你会恢复健康,还有很多人,很多朋友,歌迷,影迷,都在外面等你——”

汤贞靠在郭小莉的肩膀上,听着女人在耳边泣不成声。他慢慢喘息着,直到身体开始逐渐冷却。

他没有机会了,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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