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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既然受了父亲之命要做这次处理吐谷浑事件的都监,刘承训自然不敢怠慢。

喝着婢女送进来的茶水,刘承训跪坐于榻上,说道:“虽然父亲让我此次做行兵都监,但实则我从未随军打仗,是以想先请君贵兄前来,听你说一说具体情况。”

天下多的是刚愎自用的将帅和文臣,如刘承训这般随和且愿意听取臣僚意见的上官实在难得。

郭荣非常感动,顿生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说道:“少主您刚过及冠,只是没随军打仗而已,且不说以后机会很多,再者,领兵打仗,您手下自有很多将领,您能如此屈尊听取臣僚的意见,已是属下之幸。这次吐谷浑部族之事,属下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今日在主公跟前,因还有张司马等人,我想主公当时尚有未尽之语,我等也不敢说得过多。想必少主您召属下前来,也是想说主公那未尽之语。”

的确是这样,刘承训正是在和刘知远商谈了任用郭威处理这次吐谷浑之事后,便有意召郭威和郭荣到跟前来专门说此事。

因为如今河东节度使一地,不说内务如何,就说外部事情,其一是朝廷对刘知远的猜忌,要不是如今各地藩镇不少都有二心,朝廷对这些人管束不过来,加上河东之地非常重要,刘知远又非常不好对付,那朝廷肯定要出手对付刘知远了,不管是将他调离河东换到其他藩镇上,还是找个理由说他谋反对他削职,都是可能的;其二是契丹,契丹一直骚扰河东节度使的东北代州,如今在代州驻守的是刘知远手下大将马步军都虞候郭从义;其三,便是在河东地区有反叛之心的胡族,诸如吐谷浑。吐谷浑对晋国本就没有多少忠心,不过是天家石重贵给吐谷浑优待,他们才为石重贵所用,而若是石重贵给他们的优待没有了,他们说不得转头就投奔契丹了。且不说他们对晋国的忠心,石重贵给吐谷浑的优待,大部分是建立在让刘知远受损的基础上的,例如让吐谷浑部族占领了河东节度使的石岚两州放牧,而吐谷浑的军队又在太原附近劫掠百姓和商队,这些削弱刘知远而强吐谷浑的做法,朝廷是乐见的,而刘知远自然就非常不满了。

刘承训亲自为郭荣斟茶,在今日一路上和郭荣谈论事情之前,刘承训一惯优待手下将领、幕僚、隶属,对郭荣其实并没有特别青眼,只是把他当一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商人,但是和他说了一席话后,他发现郭荣不只是见多识广,而且是有大胸怀和大抱负的人,在太原,至少刘承训就唯见了这么一个人而已。他身边追随他父亲的武将和从吏,大多轻视贡士出身的幕僚和文官,认为有粮草兵马就可以得天下了,却没有长远的治国理念,而文官们,则多是谄媚于武将,很少有治世之能者,不说治世之能,就是长远的为国为民的思想,也是没有,除此,真正的为文之才华,也没见多少。刘承训是以认为这个世道,比之大汉朝之后的三国乱世不如多矣,至少那时候还有写出师表的诸葛孔明,有为东吴鞠躬尽瘁的周瑜等人。所以和郭荣说了一席话,发现两人很多观点不谋而合之后,刘承训是真的将郭荣引为知己了。

他说道:“吐谷浑的问题,不只是他们在河东之地劫掠百姓和商队的问题。是以我想听君贵兄的高见,之后再同父亲商谈。”

这时候还不好好展示自己的识见而得少主的青眼更待何时,郭荣说道:“虽然我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外行商,在太原之日并不多,但吐谷浑之事,我觉得并不简单。吐谷浑本是在雁门之北之地,在今朝高祖皇帝将雁门以北割给契丹之后,吐谷浑便做了契丹的臣属,只是因为契丹役使吐谷浑部族甚为严苛,吐谷浑部族才进入了中国之地,之后主公受命慰抚吐谷浑,吐谷浑便向高祖朝贡。时至今日,当今天家让吐谷浑待在河东节度使之地,并将石岚两州作为吐谷浑的放牧之地,其中深意,天家早已猜忌主公,他待吐谷浑首领白承福甚厚,白承福可算是天家心腹,天家将吐谷浑部族放在河东之地,用吐谷浑军队来限制主公之意非常明显,所以,主公从河东之地拔掉吐谷浑部族和军队迫在眉睫,但此事却不能让朝廷得知,朝廷一定不会如主公之愿,是以,要拔掉吐谷浑部族和军队之事,完全可以借朝廷之手。”

郭荣这话已经说到了事情的症结上,虽然刘知远明知朝廷把吐谷浑的部族和军队安排在河东之地的用意,但刘知远却不能动手将吐谷浑的部族和军队赶走,不然马上就会引起朝廷反弹,到时候朝廷对河东用兵,刘知远暂时并没有能力和朝廷对抗,不仅如此,刘知远也无意如今就和朝廷对抗。这才是刘知远为难的地方。

所以他听郭荣说在不引起朝廷忌讳的情况下削弱吐谷浑的力量后,他马上就对郭威另眼相看,并愿意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了,因为在郭荣说出这个办法之前,刘知远手下的将领和幕僚们给出的建议都是直接攻打吐谷浑的部族和军队,即使不直接攻打,也是派人前去暗杀。但这些方法都不是好方法。

刘承训对郭荣的话非常赞同,点头道:“借朝廷之手?如何借法?”

郭荣坐在刘承训的对面,隔着茶桌,道:“以属下之见,天家将吐谷浑的部族和军队放在石岚两州,而不是放在河东代州、忻州这些吐谷浑以前的放牧之地,是希望隔开吐谷浑与契丹,说明天家并不完全相信吐谷浑首领白承福的忠心,他认为白承福依然有反叛晋国进入契丹的可能。”

代州是和契丹接壤之地,而忻州在代州之南,也和契丹国非常近,但石岚两州却和契丹隔着代州忻州,代州忻州又有刘知远的手下大将镇守,白承福想带着部族从石岚两州投奔契丹国,那就要经过代州忻州或者太原府,这不是容易的事。

刘承训说:“是这样。”

“既然天家对吐谷浑并不完全信任,那么,若是吐谷浑真去投奔契丹,或者他们和契丹有联系,主公再向天家揭露吐谷浑的反叛之心,那天家就再不会信任吐谷浑了。”

刘承训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但旋即又摇了摇头,“即使天家不信任吐谷浑了,天家恐怕也不会让父亲攻打吐谷浑。”

郭荣说道:“不需要天家允许主公攻打吐谷浑,只需要天家将吐谷浑的部族迁出河东地区就行了。这是很容易的事。”

刘承训听完,又想了想,便顿悟地笑道:“君贵兄此法可行。只是如今吐谷浑对天家死心塌地,要让他们反叛可不是容易的事。”

“吐谷浑部族如今便有五部,即使白承福受天家看重,对天家忠心不二,但其他部族可不一定了。再说,吐谷浑人本就是墙头草,谁给他们优待,他们便跟随谁,要是他们在河东地区的优待没有了,他们是不会好好守规矩的。他们劫掠河东地区的百姓和商队,主公一定要处理他们,若是不严惩,他们只会在河东地区越发嚣张,而天家恐怕是乐见其成。”

刘承训说:“你所言不差,君贵兄,明日你随郭将军一同来府中,我们再将此事同父亲好好商议。如今此事乃是河东的心腹之患,必须马上解决。”

郭荣其实只是一个小罗罗,即使他是郭威的儿子,但他算是刚入军中,根本不是身居高位,一般来说,他是绝无可能直接面见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的。今日上午被郭威直接带去见刘知远,就已经是郭威想引荐自己儿子给刘知远的私心了,如今刘承训要让他随着郭威一起来和刘知远商谈事情,那就更是提拔郭荣之意。

郭荣自然赶紧道谢。

说完了话后,刘承训改跪坐为趺坐,又斜倚在凭几上,比之方才姿势闲散很多,他笑了笑,说道:“我见君贵兄的那位手下,虽然年纪尚小,但剑术高明,不知君贵兄可否割爱,让他前来我的跟前,我自不会亏待于他。”

刘承训之前说让昭宛一起跟来府中时,郭荣便想到了刘承训也许是有这种想法,但刘承训真直接对他提出来,还是让郭荣难办起来了。

要说跟着刘承训,自然比跟着他郭荣对昭宛来说好得多。

他郭荣在太原之地根本不算什么人物,昭宛跟着他,完全是辱没了昭宛。

而刘承训是北平王世子,是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的嫡长子又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从种种传言看出,刘知远简直是把他这个长子看成自己的心尖肉,以后刘知远的一切都会由这位世子继承,而刘知远想做天子的野心路人皆知,以后若是刘知远真有天子命,那刘承训就是他的继任者,是要做天子的人,加上他对待手下是出名地随和和厚爱,昭宛跟着他,没有哪点对昭宛不好。

但是,从私心上来说,郭荣是真舍不得昭宛,昭宛不只是他的手下,更是他的妹妹,甚至是他的知己,再说,她还小,以后说不得可以找到她的家人,她会回家,好好嫁人,他又有什么权利来决定昭宛的将来呢。

郭荣说道:“世子能看上她,是她之幸,只是,她只是随我行商的手下,乃是自由之身,清白之人,我无权命她来追随世子,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她的意见,我想,她会很高兴受世子您的青眼。”

刘承训也觉得昭宛不会拒绝他的招揽,他笑道:“有劳君贵兄,你便去问问他的意见吧,我在此候着。”

“是。”郭荣从榻上起身,向他行了告退之礼,刘承训又唤了婢女前来带郭荣去找昭宛,郭荣便随着那婢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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