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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过后,几乎整个玄妙门知晓了顾浮游御兽课上将南烛君召唤了出来。

这是件荒诞的事,没人将它当真,只作一个笑话讲。

道这庸碌的人想出风头想疯了,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

无怪那些没当面见到顾浮游召唤的人不信这事,就连亲眼所见的元长岁都不信顾浮游在钟靡初身上定了契。

召唤确实是事实,但定没定契,只有主人和灵兽能感受。其他人知晓,是透过观看兽纹。

契约会以兽纹的形势浮现在灵兽身上,寻常一眼可见。

但钟靡初到底是人,穿着衣服呢,衣衫之下,玉体之上到底有没有兽纹,又有谁敢去求证。

没有证据,便都有可能。

然而元长岁就是不信,他认定了这又是顾浮游不入流的‘小把戏’。

这个怪胎一直爱摆弄阵法,如今也一定是为了显摆,故意改动了什么,将钟靡初召唤了过来。

哈,又是为出风头罢了,都是些小聪明。

他自觉得想通了,就是如此!

肉酸骨臭的嫉妒成了按捺不住的雀跃。他将这份雀跃与人分享,向各弟子说尽了顾浮游以前的‘劣迹’,又将自己的猜想告知。

众人信了他的话,因为顾浮游确无资质,怎可能将天纵之才束缚住。

这日又是御兽课,九猿在见素峰授课。

见素峰广阔,密林葱郁,饲养了不少灵兽,其中不乏高阶灵兽。

九猿向众人道:“你们都有了自己的灵兽。不管将来修不修御兽之道,最基本的如何与灵兽相处,如何驾驭灵兽要知道。灵兽是你们最忠实的朋友,绝不会背叛你们,他日长成,便是你们手下最锋利的剑。”

“今日,你们要学的便是同灵兽一起狩猎!”

九猿手里提着一只白鹿。白鹿娇小,身长只有女子小臂长短,一对鹿角却已分叉了。

这是酌月鹿,不会主动攻击,弱的不堪一击,唯一的优点是身子灵活,动作敏捷,跑起来闻风不见影。

它性子胆小,怕人,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逃走,极难捕捉。

今日的课便是要在这密林之中捉它。

众仙门称其——逐鹿。

九猿一松手,酌月鹿落地后,飒的蹿入林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唯见一道雪白的残影。

九猿背负双手道:“彩头是一瓶筑灵丹,捉到酌月鹿便来见我,我在山下等你们。”

说着,九猿要御剑下山去。

顾浮游才叫了一声:“九猿师傅……”

九猿已去的远了,没听见她的声音。顾浮游颓丧垂下手来。

筑灵丹虽不是什么珍稀丹药,寻常也不易得,且众人都有个好胜的心,争先进了林中。

那些灵兽虽是幼兽,却也身躯健壮,能拖承起主人,弟子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坐在灵兽上,好不威武。

顾浮游站在原地,没打算进密林去。

她本要跟九猿说一声,不参与逐鹿。

逐鹿训练主人与灵兽的合作,她与谁合作去。

她可没胆子把大师姐再召过来。

这些时日里玄妙门将这事传的沸沸扬扬,顾浮游都清楚。

别说旁人不信,就连思渺和顾怀忧也不信。

但这契约确确实实给定下去了。

她将这玄妙门不世出的天才,那无暇白玉,生高山,傲霜雪,终年不凋的南烛君当作灵兽定了契。

她自己把自己也惊骇了一把。

前些天还抱怨老天爷偏心,这一天老天爷就丢了盆大的馅饼将她砸的晕晕乎乎。

可定了契又怎么样。她还没来得及欢喜,思渺迎头一盆冷水将她浇的透心凉。

“这世间身为人族,只有奴隶才会被打上契约,就算不知缘由,召了她来,你也就敢上手定契!你是吃了天大的胆?!”

“抛开那人是掌门爱徒不说,就单单她自己已是金丹之境,与你硬生生差了三个等级。她抬抬手指就能叫你死无全尸,她身份何等尊荣,未来无可限量,你让她沦为奴隶,你脑子呢!我觉得你定契时,她没有当场活撕了你,都是她脾性好!”

修炼阶级划分清明,练气、筑基、辟谷、金丹、元婴、洞虚、分神、大乘八个阶段,越高处,阶级之间越是鸿沟天堑。

她与钟靡初差了这三个等级,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顾浮游这才回过神来。她心里十分清楚,当日她鬼迷心窍一般,将钟靡初定契,一半是因为新奇,还有一半是因为虚荣。

她的资质太平庸了,她的修行结果是什么样完全可以遇见,这二十多年来,可以说毫无期待可言。

即便她自己盼望了无数次,也没有遇到天地异宝,骤然翻身;也没有一觉醒来,洗经易髓。

她再如何刻苦修炼,修为仍是毫不意外的缓慢增长,数年努力,敌不过天才一朝顿悟。

顾浮游觉得上天不会给她任何厚待,因为她就是个平凡的人,与她大哥不同。

她有不甘平庸的心,有奋苦血拼的斗志,有卓越不凡的见地,独独没有支撑起一切的天赋。

越是清楚,越是心酸。

召唤出钟靡初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出现的第二次惊喜,她太不甘了,渴望夺目,所以伸出无名指,将鲜血点在那人额心中。

现在她冷静了下来,血液一下子从脑子里褪了个干净,想到自己是真不要命了。

按理说钟靡初比她高出三阶修为,要压制契约,强行杀了她也不是做不到。

确如思渺所言,身为人却被定契的只有奴隶。

钟靡初是天之骄女,如今却受制于她,但凡心气高些,必然大怒。

钟靡初没杀了她,还真是大仁大德。

顾浮游想明白后,对钟靡初避而远之,不敢再召唤她,怕这位大仁大德的南烛君憋不住脾气,到时候她就算死罪可免,也怕是活罪难逃。

这一避,避到现在都有三月了,她日日提着个心,怕钟靡初来找她麻烦,但心底深处又有点期望能见见钟靡初。

钟靡初没有来,终究是安安静静的过了三个月。

顾浮游打算找个树桩子坐一坐,随便等他们谁抓到了酌月鹿,便下山去。

她是这么想,可有人偏不让她安生。

元长岁驱使着灵兽踱步到顾浮游身侧。元长岁的灵兽是一只苍额白睛虎,虽是幼年期,身子也有丈长,血口一张也能将顾浮游整个脑袋咬进去。

九猿说日后这苍额白睛虎努把力也有希望长到元婴期,元长岁为此志得意满。

他端着身子坐在神威凛凛的苍额白斑虎身上,笑顾浮游道:“顾三,你的灵兽呢?”

对他的明知故问,顾浮游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另一边。

那苍额白睛虎是个狂傲性子,冲着顾浮游长嚎了一声,一阵腥风迎面扑来,将顾浮游吹了个倒栽葱。

元长岁笑不迭,另外几个还未进林的弟子见顾浮游这狼狈模样也觉得好笑。

元长岁似找到了乐趣,驱使着苍额白睛虎走向顾浮游,眼看着一爪子要踏在顾浮游身上。

顾浮游一翻站起了身,往后退去,沉声道:“元生,你做什么。”

顾浮游已经退到林子边缘,元长岁歪着嘴一笑:“做什么?”

元长岁两腿一夹虎肚,苍额白睛虎咆哮而出,声势威猛,朝顾浮游追来。

顾浮游低骂了一声,转身就跑。

元长岁是筑基中期,这苍额白睛虎也有筑基初期了,顾浮游一个练气大圆满在这一对主仆面前显得不够看。

元长岁将顾浮游逼入林中,像猫捉耗子一样,并不用全力,只存了个逗弄的心,大笑道:“顾三,再不跑快些,可要被虎爪子揿住了!”

这密林中禾草丛生,树木高低掩映,地势复杂。

顾浮游目光四顾,看到一片藤蔓缠绕的红树,转了方向朝那边跑过去。

这世间阵法分为两种,一种用自身灵力直接结出阵法,一种利用地利,改变阴阳五行,生出阵法。

前种阵法威力虽依附自身实力,但用来灵便。

后种要依附天时地利,毋须消耗自身灵力,只是这种阵法大多是辅助类的阵法,例如结界、风水,和各种禁制、攻击力不强,且颇多限制,最主要习来不易,颇费头脑,用着不如前种威力大,又比前种麻烦,自然而然,这种阵法渐渐被人丢弃。而顾浮游却对这种阵法颇有研究。

她跑到红树林中,改五行,逆阴阳,取出一块灵石放在阵眼之中,才做完这些,元长岁已经追了过来。

顾浮游只得继续奔命,然而这一次却不似先前狼狈了。

红树林中不知怎的薄雾氤氲,光线透射不进来,四面都迷迷蒙蒙,那枝叶掩映,树影幢幢,通透的道路忽然一下子难辨东西。

这是顾浮游摆出的阵法‘鬼打墙’之故,这类阵法最适合于道路复杂,重重屋舍间,虽然在林中摆此阵法,效果大打折扣,但也能大大拖慢元长岁的步伐。

元长岁驱使着灵兽,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捉不到。

那厢顾浮游时不时扔两张符过来反击,灵光炸在苍额白睛虎身上,叫它吃痛连连,大为恼火。

元长岁笑道:“这样才好玩嘛!”

顾浮游的反击不仅没让元长岁适可而止,反倒让他动了真格。

更糟的是别处一些弟子见了,也参与了进来追顾浮游。

酌月鹿跑的太快了,他们找了半天都还没见到酌月鹿的影子,就是找到了,酌月鹿也只知道跑。

哪里似顾浮游,不仅知道跑,还会还手,可比追酌月鹿有意思多了。

顾浮游一边心里叫骂不止,一边没命的逃。

其中要数元长岁和那日召唤出骸狮的弟子花夕追的最凶。

顾浮游跑出红树林时,苍额白睛虎的爪子已经要触到她背心。

岂知下一刻,顾浮游突然在薄雾中消失,一虎一人身前是无数荆棘拦路,这苍额白睛虎刹不住脚,直直冲在荆棘里,顿时划得满身是伤。

原来这里本就生有荆棘,顾浮游从荆棘间的空隙里钻了出去,鬼打墙这类阵法有错乱视觉之效,又有薄雾相辅,一虎一人注意全在顾浮游身上,更不仔细看周围,竟没察觉到这等险境,自入瓮中。

顾浮游看元长岁和他灵兽在荆棘里扑腾,还来不及松口气。跟在元长岁后边的花夕骑着骸狮腾空,越过荆棘。

骸狮生有双翼,飞行似风,一下子赶上顾浮游,俯冲而下如雷霆落地,钩爪一把抓住了顾浮游,带她飞了起来。

花夕欢呼:“元师兄,我抓到她了!”

抓到之后,要做什么,花夕还没想到,正迷糊间。

顾浮游取出一张符,喝道:“灵来!”

树木纷纷叶落,细叶飞腾着将骸狮包围。

骸狮振翅将飞叶震飞,飞叶去而复返,叶片如利刃,来往间将骸狮割伤。

骸狮吃痛,钩爪松开,顾浮游从空中跌了下来。

顾浮游爬起来拍拍屁股,鼻子里哼哼着表示不满。

其实她不跑,被抓着也没什么,顶多受点伤,死不了,再给别人增添一点笑料罢了。

可她偏偏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更何况是她。

顾浮游没离开多远,骸狮和苍额白睛虎挣脱了束缚,又追了过来。

两只灵兽被荆棘和飞叶割的鲜血淋漓,主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花夕很是愤怒,这姑娘柳眉倒竖,口口声声:“同门之间闹着玩罢了,你出手竟然这么狠毒!”

在她眼里,这般追着顾浮游只是玩闹,没有不对,顾浮游出手回击,伤了她的灵兽,却是顾浮游的不对了。

骸狮一振翅,将顾浮游扇的跌倒在地。

顾浮游听到气笑了,未及争辩。两兽一前一后,堵住她的去路。

苍额白睛虎冲她怒啸,步步紧逼,元长岁笑道:“你跑啊!再跑啊!”

苍额白睛虎一跃,朝顾浮游扑来,森白的虎牙尖利的似乎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顾浮游心里本就憋了一口气,见元长岁不罢休。

心一横,结了召唤阵。

欺人太甚,灵兽,当谁没有吗!

当即大叫:“南烛君!!!”

空中爆出一团灵光,又迅速散去,草地中央凭空出现一人。

顾浮游跪坐在地上,最先看到的便是垂在跟前的雪白罗袖,罗袖边上织绣了花纹。

顾浮游认出那是紫藤萝,浅蓝的丝线勾勒的紫藤萝少了神秘,多了娴雅。

钟靡初侧过身子来。顾浮游见到她身前飘着一缕白气,细一看去,原来钟靡初端着一盏热茶,手臂微微上扬,像是要饮茶的模样。

再往上,顾浮游迎上钟靡初冷漠的神情。

她状似扰了大师姐赏花饮茶的好时光……

她觉得钟靡初眸子里的理智已经濒临破碎,极有可能下一瞬,她便怒不可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溜起来。

她觉得钟靡初可能在想: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有胆子召唤我,我不杀你,你倒上赶着找死,看来是活腻了。

顾浮游头皮发麻,舐了舐下唇,冲着钟靡初僵硬的一笑:“大师姐,许,许久不见……”

苍额白睛虎先前已是腾空前扑之势,顾浮游一句话才出口,虎爪子已经快要挨着钟靡初了。

钟靡初手里的茶盏随手往前一扬,将茶水朝它洒去。

巴掌大的茶杯,能装多少茶水。

可钟靡初一扬出去,却似凭空泼了一个巨浪来,丈高的水墙从茶盏打出去,将一人一虎都打翻在地。

元长岁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苍额白睛虎皮糙肉厚,倒是没大碍,但四肢趴着,屁股撅的老高,脑袋却叩在地上,像是粘着了起不来,哼哼唧唧,哪里有先前的威风。

灵兽低首表示臣服,这只大老虎,怕极了钟靡初。

顾浮游见了,颇为嫌弃。

你他日好歹是能长到元婴期的灵兽,怕个金丹期的修士怕成这样,你身为虎王的尊严呢,能不能要点脸,有点骨气。

钟靡初将茶盏往地上一扔,冷着脸不发一言就要御剑离开。

顾浮游右手捻着她的罗袖儿往回一拉:“等等,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说着左手抓住更大一节袖子,牢牢握在手中:“我们在上御兽课,九猿师傅让我们逐鹿。”

顾浮游已经豁出去了,她不愿留下来再一人面对怒极了的元长岁和花夕。

反正人已经唤来了,横竖是死,死在元长岁手上,还不如死在美人天才手上,这样起码死的体面些。

钟靡初回首,听顾浮游说他们在逐鹿,再观顾浮游狼狈的模样,多少能猜到前因后果。

她扫了一眼因动静聚集到这里的弟子,那些人见她忽然现身于此,目瞪口呆,一如上次她被顾浮游召唤到广场上。

钟靡初脸色木然,好半晌:“我送你下山。”

顾浮游连忙起身。钟靡初要扯回她的袖子。顾浮游笑嘻嘻的松了手,顺带抚了抚,将她拽出的皱痕抚平。

钟靡初向下山的路离开。顾浮游跟随在后,她这时起了身,才留意周遭的情况。

先前堵在她身后的骸狮软瘫在地,将脑袋埋在羽翼之下。那些弟子的灵兽,悉数趴在地上,呜呜咽咽,有的直往主人怀里缩,显得极为恐惧。

灵兽倒了一圈,不敢抬头,似乎都在惧怕一人。

顾浮游一路跟在钟靡初身后,所过之处,但凡有灵兽,皆是俯首后退。

顾浮游看向钟靡初,心底诧异。

那些幼兽便罢了,怎么连辟谷金丹的成年灵兽都对钟靡初这么恭敬,寻常的金丹期修士不见得有这般威势罢。

莫不是这人学过什么御兽之道?

两人路过一处大茶树旁,树下缩着一团白色的身影。

钟靡初走过去将它抱起来,顾浮游定睛一看,不是那跑的无影无踪的酌月鹿是什么。

顾浮游看到它就一肚子气,她平白替它当了半日猎物,闹的灰头土脸,它却窝在这里安逸的晒太阳。

这酌月鹿没碰到钟靡初时,瑟瑟缩缩,身子抖的像筛糠,害怕之极,一被钟靡初抱在怀里,又很是享受,很是欢喜。

享受并着害怕,想蹭钟靡初又不敢蹭。

顾浮游还是第一次见一只灵兽的脸能谄媚成这个模样。

钟靡初将它递给顾浮游。顾浮游愣了一下,迟疑着接过:“给我的?”

钟靡初不语,继续往山下走。

一直到山脚,看的到九猿的身影,钟靡初唤了一句“庚辰。”召出她的灵剑,御剑离开了。

顾浮游把酌月鹿抱在怀里,见钟靡初没有问罪责难,有些意外。

她手里把玩着酌月鹿的蹄子,仰头望着钟靡初离开的身影,不自禁低笑了两声,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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