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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的寿宴,阵仗自是小不了。

东角门那头主院里,坐的都是大人物,场面比这穿堂西头的小院更壮观。

即便是这小小的别院,周遭花木假山、亭台翠嶂别致玲珑,无不令人赏心悦目的。

除了酒菜寒碜点,哪哪儿都透着古代官僚的腐败味儿。

可惜韩皎最在意的还是饭菜质量,院子再漂亮,他也不能打包带走。

来这一趟受的罪,从口福上都不能找补,他对这位朝廷正二品大员,很有些投诉建议要抒发。

部堂大人倒也不是故意在自己寿宴上抠门,而是因为今儿那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督察院左都御史也来贺寿了,清廉的部堂大人哪能不哭穷呢?

主院里的伙食,堪堪达到州府驿站接待钦差的规定标准,次院当然得依次降低标准,谁让咱官小呢?

这别院里坐着的,事实上还算不上真官,除了殿试一甲点入翰林院里三位学霸,其余皆是二甲排名靠前的进士们。

这届科举的主考官,就是今日过寿的部堂大人。

在官场裙带关系中,主考官就算是这届考生的座师,所以在坐的进士们,是名义上的同学,都是部堂大人的门生。

一甲及第那三位学霸都坐在主席位。

韩皎二甲第九名,原本能在主桌挤一挤,但是状元爷的目光在暗示他“一边凉快去”,他也就得偿所愿坐去了第二桌。

第二桌也有几个状元爷的同党,看他落坐时,都阴沉着脸,韩皎只当没看见。

开席不久后,韩皎发现,坐在他右边那人故意不吃他动过筷子的菜。

他本来对此也没意见。

但这哥们戏精附体,越过菜盘躲避韩皎沾染的那动作,刻意夸张得叫人反胃,生怕别人没发现。

韩皎也就没客气,站起身,满桌子菜各夹一筷子进碗,坐下慢慢吃。

戏精懵了,满桌子菜无从下手。

侍从每上一道新菜,韩皎就佛山无影手夹上一筷子,让戏精无菜可吃。

韩皎还特细心周到,指着戏精同学对侍从温声嘱咐:“赶紧给我们陈大人添碗茶,酒菜不合他口味,他吃不下,不能叫他饿昏过去,折了部堂大人的脸面。”

侍从脸上笑盈盈地应着声,眼睛却已经记仇地看向那个“口味难伺候”的人。

看看是哪位大老爷,敢在礼部尚书的宴席上挑酒菜的不是。

“你怎可胡言乱语!”戏精同学吓得直接蹿了起来,顾不上跟韩皎争辩,赶紧拉住侍从严肃解释:“你可别听他这玩笑话,今儿这桌酒菜别提多美味了,我并不曾挑剔!”

“那怎么不见您动一筷子呢?”韩皎求知若渴地发出疑问。

侍从下意识看了眼此人面前的碗筷桌面,果然一丝油腻残渣也没沾,显然真没吃过几口菜。

侍从心中了然,当然也不能驳了宾客的面子,只说了几句敷衍话,便赔笑退下了。

戏精百口莫辩地看着部堂大人的家奴离开,丧魂落魄坐回椅子上,愣了许久才缓过神,陡然转头,怒视韩皎,咬牙切齿道:“我说,韩神童,您若是不想跟鄙人同桌共饮,说一声便是了!用不着耍这种伎俩!”

韩皎,字小白,自幼便是名动京城的神童,半年前进士出身,还未满十九岁。

这位戏精喊他神童并非恭维,而是嘲讽。

很显然,这院子里不少进士都对他有敌意,但并不都是因为嫉妒他年少有为,而是原主惹得锅。

跟韩皎同名同姓的原主,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童,十八岁中殿试二甲,从小被家里当神仙供着,宠坏了。

脑子好,阅历不够,就容易犯错误。

全人类最讨厌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损害自己利益或安全的人,另一种就是比自己优越的人。

原主韩皎本来只占了后者,但是他傲啊,那小嘴皮子叭叭叭,半年不到,得罪了状元爷,导致一群进士抱团排挤他,就算没抱团的,也不敢跟他来往。

韩皎比窦娥还冤,莫名其妙穿进这本书就算了,没穿成男主也认了,可穿过来的时候,原主的烂摊子都已经碎成稀泥了,他真的难混。

不是没想方设法找补过。

主动示好,状元爷都以为这小神童酝酿出了什么更惊人的羞辱套餐,心理创伤应激综合症了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攻击韩皎。

韩皎不是个肚里撑船的人,于是破罐子破摔,少说话,多干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戏精刚刚的表演,冒犯了他,他不打算海阔天空,回头反问:“您方才确实一直没动筷子啊?难道不是饭菜不合口的缘故?”

戏精怒道:“谁说我一直没动筷子!我……”

“哦对,想起来了,刚开席的时候,大人您这样……”韩皎站起身,故意模仿这人夸张的避让动作去夹菜,仿佛越过刀山火海般,颤巍巍夹了一筷子甜枣,放进碗里,舒了口气,擦擦汗:“确实这样夹过一颗枣,费老大力气了,大人不饿吗?怎么后来都不吃了?”

同桌另外两个进士没忍住,被这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低头笑起来。

陈大人更觉没脸,眯着眼睛盯着韩皎,沉声道:“韩神童,你我如今共事一处,还望你行事留有余地,翰林院可不是狂悖之徒撒野的地方,小心祸从口出!”

韩皎礼貌地回了个“谁怕谁”的笑。

他可是掌握剧情的人。

外院侍从似乎传来了什么消息,别院里的进士们三五成群的端着酒杯走出去,不一会儿,院子就空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要不随大流,心里不踏实,韩皎只好也端起酒杯走出去。

路上跟侍从打听到,原来是燕王亲自来府上贺寿了,此刻就在主院作客。

难怪全府的宾客四面八方的往东角门方向聚拢,估计连内院的女眷们都扒着门缝呢。

燕王谢广,是原著中的男主,皇后的嫡长子,大家都以为他会被立为太子。

事实上,最终被立太子的,是皇后第三个儿子,谢夺。

这件事未来还会导致部分文官与皇帝地抗争,也就是“国本之争”。

目前是隆圣三十年初,燕王很快要失势了,这群刚入官场的人上赶着巴结,要真上了船,没准不久后就要跟燕王党一起翻船。

这本原著前期倒了一堆炮灰,所以韩皎并不打算加入任何阵营,至于巴结燕王,也可免了。

未卜先知就是爽。

韩皎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停下脚步,转身,悠闲踱步走向无人的西角门,寻了处僻静花园角落,深呼吸,散一散满身沾染的酒气。

此处位于前院边角,没有气死风灯四面摇晃,只有月光和花香在游荡。

韩皎仰头对月,举了举手中酒杯,正欲小酌一口。

身后传来陌生男子凶巴巴的嗓音:“先生倒有闲情,躲在此地举杯邀月。”

那群进士都去燕王跟前混熟脸了,怎么还有来找茬的?

韩皎假装没听见,依旧仰头看月亮。

身后人倒也没发作,与他一同沉默着。

可这阵沉默里透着危险的气息,逼得韩皎缓缓转过身,看向来找茬的人。

月光朦胧,隔着两丈的距离,那人背着远处灯笼的火光,叫韩皎看不清面容。

那群进士中,有这般颀长挺拔的身影?

没有,倒像年轻武官的身影,约莫是府上的护卫。

“为何不回话?”那人嗓音听着年轻,语气倒是够威严的。

猜想这护卫把他当成了偷懒的侍从,韩皎便也态度威严地解释到:“宴席上喝多了,在此地散散酒气。”

韩皎的答复虽无不妥,但语气显然带几分愠怒,这也是为了回敬对面那护卫的无礼。

那护卫显然意识到韩皎语气不善,却并未退让半分,非但威严如旧,还添了几分嘲讽,冷冷道:“本以为你无意攀附权贵,才闹中取静,来这僻静角落对月抒怀,现在看来,你是在哪里受了排挤,躲这儿生闷气呢吧?”

果然是来找茬的。

宴席都快散了,韩皎懒得再起争执,眼神都不想给一个,扬着下巴气势汹汹离开了这片院落,与那护卫擦身而过时,低低轻笑一声:“你想多了,我立于此地,是等着有眼力的权贵来攀附我呢。”

竟如此大言不惭!

“你……”燕王刚欲给点教训,却在擦身而过时,被这狂徒的面容一惊。

韩皎面对着远处的灯火,擦身而过时,一张年少的秀致脸容猝不及防闯进燕王的眼里,扰乱了燕王的思路。

问题从“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官吏脾气这么臭?本王就问问他为何没去敬酒他居然这么凶!”变成了“这小子是官员吗?毛还没长齐呢吧?”

由于韩皎是昂首阔步的离开,这短暂的思路错乱,让燕王错过了大发雷霆的时机。

转过身时,那狂徒的身影都快消失在人海了,急得燕王匆匆喊了句:“你在何处供职!”

问清楚了好寻仇。

狂徒的身影非但没有停顿,反而愈发移形换影般隐入人群,还特别欠揍的留下句回应――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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