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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骄阳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煎饼, 冲天翻了个白眼儿, 刚才她还帮着拎过那个包呢,程铃她们带了多少吃食她也大概有数,“张老师是吧?我叫何骄阳,是耐梅的朋友, 这位是楚老师,是京大的老师。”

张佚忙把煎饼放下, 擦了擦手跟他们握了握,“我是程钢的同学,在职业中专当老师, 今天带班里的学生出来玩, ”

他指了指程钢手里拎的相机,“我听二姐说, 你们去拍照了?耐梅同志的作品我也看过,拍的很好。”

程钢一下山也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二姐程铃跟张佚坐在草地上,张佚正在据案大嚼, 程铃则一边喂着小强吃东西, 一边跟张佚说话, 那场景倒是说不出的和谐, 但又说不出的怪异, “你没吃就一起吃吧,反正我们带的也不少,全吃完了省得下山的时候拿着沉。”

张佚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是你们炒的那个豆酱太香了,我一时没忍住。”

两人聊天的时候,程铃已经知道了张佚父母工作太忙,他是由姥姥带大的,后来姥姥去世之后,他家基本就吃食堂了,而程家这带着安县风味的饭菜,太对张佚的口味了。

“没事没事,我跟耐梅做了好多呢,够吃,快坐吧,”程铃利落的从包里拿出几只杯子,“我保温壶里带的还是米酒汤呢,大家喝一点儿润润。”

程方悟若的所思的看着程铃,自己二姐对张佚的态度跟对王奇,差的可太大了,这事,有门儿?尤其是张佚看到何骄阳的态度,也跟看到程铃没什么区别,这一点太难能可贵了,程方悟也是男人,这男人在漂亮女人跟前,情不自禁的都会开了开屏,就像这会儿的程钢,就比在家里的时候更礼貌更殷勤。

程钢不知道程方悟已经把他跟张佚做了个比较,比起楚安平,张佚要讨喜的多,他一把把张佚摁坐下来,“老同学不用这么客气,可惜你来的晚了,不然刚才跟我们一起去照相了。”

说到照相,程方悟一拍巴掌,拿起相机,“现在就照,大家坐好了,我给你们照。”

他得给张佚和程铃照几张,然后再以送照片的机会,把两人往一起凑一凑。

……

有了书法比赛的得奖的经历,程钢对自己的水平多少有了些底气,而程方悟对他投稿参赛也抱着支持的态度,反正现在这年头,各种比赛都很正规,并没有那么自办大赛赚取参赛者作品跟报名费的事情,程钢投稿过去,得不得奖倒是其次,更多的是比赛经验跟磨练。

冯大师对程钢这么频频投稿的作法不怎么乐意,他觉得书画也像做学问一样,要真正投入进去,而程钢这种,完全是把绘画的功利性排在了艺术性前头。

程方悟怎么会不明白冯大师的思想,但他更明白自己,所以就以朱耐梅的身份跟冯大师谈了,程钢本就不是个一个真正埋首在绘画上的艺术家,一味打压阻拦,那也只能是一时的,倒不如让他多比一比,看一看,对自己的水平也有个清醒的认识。

程方悟心里其实是有另一层担心的,等朱耐梅跟程钢离婚之后,就算有朱耐梅说好话,冯大师也绝不会再这么尽心尽力教导程钢了,前世他是跟着冯大师学了近两年,才跟朱耐梅闹离婚的,这一次,程钢拜在冯大师的门下时间太短了,就算是有自己督导着,程钢的进步也是有限的,倒不如趁着还跟着冯大师学习的时候,多少积攒一点名声。

有“朱耐梅”的说服,冯大师也就不再强求了,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程钢如果真的志不在此,那他也不强求了,好在朱耐梅虽然天赋上差一些,但胜在心思纯正,没有那么多名利之心。

何骄阳拍的电影终于上演了,为了表示对好友的支持,程方悟真的花钱买了几十张票,不但带着家人,连图书馆的同事们都请到了,大家热情高涨的去给何骄阳捧场。

虽然何骄阳在这部影片里只扮演了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而且还应该算是个反面角法,但她太漂亮了,在一群“正直”且“积极向上”的女青工之间太突出了,突出到许多观众看过之后,都对她恨不起来。

“看吧,这就叫老天赏饭吃,你这长相,就叫人恨不起来,”何骄阳长的很美,但她的性格表现在气质上,就是一种艳而不媚的美,并不会特别引起别人的反感,“你想好没?还接戏不?”

程方悟心里挺羡慕何骄阳的,要是朱耐梅有这天赋,九十年代之后,演员那就是个日进斗金的行当,就算是再等个二三十年,何骄阳老了,凭着积累的知名度,演个妈妈奶奶这样的角色,也不愁没有钱花。

何骄阳迟疑的摇摇头,“耐梅,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去拍这个电影儿啊?”

程方悟讶异的看着何骄阳,他太忙没注意,这小半月没见,何骄阳居然瘦了许多,“怎么了?你演的挺好啊,”

程方悟也是当过导演拍过电影的人,他认真看了何骄阳的表演,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何骄阳镜头感很好,表现力也强,尤其是微表情跟小细节,都很到位,假以时日,她会是一个出色的演员的。

“咱们就在这儿坐这么一会儿功夫,多少人悄悄往咱们这边儿看了?这阵子跑来想学跳舞的人也多了吧?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很喜欢你,”程方悟想不出来何骄阳当演员哪里不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下九流”的说法了,何骄阳拍的电影也是符合主旋律的,“你不是说咱们省拍电视剧也要找你嘛?”

何骄阳眼眶一红,抬眸看着院角那几树红梅,去年的时候,她才跟程方悟关系熟悉起来,就在那个地方,程方悟给自己拍的跳舞的照片,“真快呀!可都一年了。”

程方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梅树,“梅花还没有开呢,你们文化宫今年的节目准备好了没?我可是跟海主编领了任务,采访咱们这次联欢晚会的演职人员呢,别人我不熟悉,你我可最了解了,到时候好好给你写一篇人物专访。”

何骄阳吓得连连摇头,“别,不要了。”

程方悟心里一沉,“怎么不要了?这是正面宣传,说的再大些,我领的是政治任务,你呢,作为文化宫乃至整个文化系统最有代表性的职工,居然拒绝我的采访?如果我不写你,难道要写那些没有做出成绩,也没有知名度的人?我要是真写了,不但读者不爱看,恐怕还会怀疑我收了人家的礼呢!”

何骄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方悟解释,“不是,我,”

她搅着手指,“耐梅,你后悔跟程钢结婚不?”

程方悟立马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当然后悔啊,我都悔的死不瞑目了。”

这活的好好儿的说什么“死”?何骄阳讶然的看着程方悟,“可你?”

她真的没有看出来程方悟在为这段婚姻后悔,甚至跟程钢两人过的还挺好,“程钢还……”

难道他还跟韩萍纠缠着?

程方悟一笑,“那倒没有,他又不傻,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过么,他这种人我敢跟他继续过下去吗?我怎么知道他下一次出轨在什么时候?”

“可我看你们,”明明过的挺好的,大家还一起出去秋游,“其实他只要改了,”

“这是品性问题,”程方悟冷笑道,“不是他改了,而是韩萍对他的诱惑不足矣盖过我这个老婆给他带来的利益罢了,如果将来他再遇到一个家世更好的,更年轻更漂亮的呢?我是不是要告诉自己,反正日子也过了这么多年了,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不会吧,我觉得程钢不是那样的人,”何骄阳对程钢的感觉有些说不清楚,明明人前和睦的夫妻,可内里却有着像自己一样的难言之瘾。

“耐梅,我这些天也特别烦,”何骄阳长叹一声,觉得她跟程方悟简直就是难姐难妹,“你不知道,那个电影出来之后,伟东成天都是怎么说我的。”

穆伟东?“他怎么说你?咱们省拍的这部电影评价还不错啊,我在《大众电影》杂志上还看到报道了,说是贴合社会民生,反应了新时期青年男女的思想变化,很好啊!”

程方悟想不出有什么黑点可让穆伟东抨击的。

何骄阳这些天都有些错乱了,“是啊,我看到的报道跟大家的议论都是这样的,可伟东听来的根本不是那回事,人家都说我就是电影里那样的人,贪慕虚荣,讲吃讲穿,还一心想着帝国主义那一套,还说我,”

何骄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还说我还的那么像,一定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个人生活很不检点!”

“哈?这都是他跟你说的?”

程方悟气极而笑,就连自己亲妈周志红,也没有愚昧到因为一部电影就诋毁里头的演员的,“那你怎么不拉着他去问问说这些话的人?当面让他们跟你说说?而且穆伟东是你的丈夫,别的不说,你是不是贪慕虚荣,是不是个人生活不检点,他不比谁都清楚?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的老婆不检点,你没问他是怎么做的?”

何骄阳被程方悟问的哑口无言,“我,我当时就顾着生气了,没想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如果谁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老婆,我直接大耳刮子呼上去了,还回来跟老婆说?我看穆伟东是有病吧?”程方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还因为这个自己在这儿难受?还不想拍电视剧了,也不上杂志了?你蠢不蠢啊?如果人家非要说你,你不拍了,他们也会说:看吧,让我们说对了,她不是再不敢出来了?”

“其实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可我太难受了,我想不相信他的话,但他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不相信他?”

何骄阳捂着脸低泣道,“其实这阵子我已经看清楚了,他就是不希望我出名,也不希望我拍电影,他只希望我老实的呆在家里,就跟他养的猫猫狗狗一样,只要我听话,他就对我好,如果我不听话,他就会拿难听话来说我,”

何骄阳越说越难过,忍不住放了声,“可我怎么办?我已经嫁给他了,我大老远跟着他来到京市,就是奔着跟他过一辈子的,”她能怎么办?

程方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给她,“所以呢,为了能跟他和睦相处,恢复以前的恩爱生活,你的选择是放弃自己的事业,老实的呆在家里当他的宠物,每天乖乖的哄他高兴,别说什么事业了,就是自己的思想跟人格也要彻底放弃掉。”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样做了,他还是不高兴呢?比如现在,他不想你拍电影,你已经拍了,他不想你出名,你这名也已经出了,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爱人长的很漂亮,会跳舞会演戏,就算是你老实在的呆在文化宫里当舞蹈老师,也有可能当先进,甚至先于穆伟东被提拔,到那个时候怎么办?你也放弃?”

何骄阳不说话了,程方悟的话都是有可能的,现在她走出去,人家都知道她演了电影,文化宫的领导也说了,市歌舞团想调她过去,甚至京市电视台,也有人过来找她,请她去当栏目的主持人,她不知道什么叫“主持人”,电视台的人说,稿子替她写好,只要她站在镜头前头念就可以了,因为她漂亮,演过电影,她出来,群众就愿意看……

这些,她都要拒绝,都要放弃吗?

程方悟目不转睛的盯着何骄阳,“其实你现在的情况我也同样经历过,没几个男人希望老婆比自己强的,就算是他们不介意,社会舆论也会让他们介意起来,就不要说我家里那个婆婆了,成天觉得我一个女人家家往外跑不守妇道,甚至认为我得到的机会,应该让给程钢才算是好媳妇!”

程方悟耸耸肩,得意的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何骄阳,细较起来,周志红可比穆伟东强太多了,起码周志红从来不把自己编造一些诋毁儿媳的言论,“我呢?心情好了,就装听不见,心情不好,直接怼回去,现在不也没有说什么了?尤其是我大姐,以前跟我婆婆一个论调,现在别提多支持我了。”

“这人啊,只要你爬到一定的高度,那些被你远远甩在后面的人,反而会闭上嘴,何况他们就算说了什么,你也听不见!”

何骄阳迟疑道,“伟东是我丈夫,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谁规定夫妻就得过一辈子,白头到老那是美好的愿景,离婚,一方早亡也是数不胜数的,古代不还有休妻呢,那男人想抛弃女人的时候,何曾会想,我们得要过一辈子呢?我觉得你根本不必把穆伟东的话放在心里,他说归他说,你心情好呢,就劝劝他,跟他讲讲道理,你心情不好,直接不理他就行了,难道他还能跑到你们单位来,不许你演出,不许你拍电视剧?真觉得他烦了,你就跑出去拍电视剧去,一走几个月,回来他就乖了,放着个又出名又漂亮还会挣钱的媳妇,傻子才不要呢!”

程方悟真的挺不理解穆伟东这种人的,如果换成他,那是双手支持老婆成明星,又出名又挣钱,自己也倍儿有面子,“唉,我真应该当初在你们这种艺术类大学里找个对象了,没准儿以后也能成个电影明星呢!”

何骄阳无语的看着程方悟,不过他的这番奇谈怪论倒是让她多日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你说的对,其实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惹急了我真的出去拍电视剧去了,他还能把我栓家里?我跟你说,省台新成立的电视剧制作中心真的找我了,是个六集的电视剧,叫我演一个解放前的歌女,那边导演说,我这样学过舞蹈的,穿那种旗袍最好看了,”

提起她的新角色,何骄阳两眼放光,“你看过以前那种画片儿没有?就是阮玲玉,胡蝶她们那种打扮,”她捂着嘴儿咯咯的笑起来,“我还从来没穿过那种衣裳呢,不知道好不好看。”

程方悟看着何骄阳的鹅蛋脸,这人长的漂亮就是好,别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可不论是哭是笑,都那么好看,不招人讨厌,“肯定好看啊,听说过去的卷发都是拿火钳烫出来的,一排排小卷贴在额头上,真的很好看,不像咱们现在,那烫发头弄的不好,跟鸡窝一样。”

“哈哈,对对,还老气的很,我从来不敢去烫头,这次还是演电影,人家化妆师给我弄了个大波浪,回来我就给剪了,太不好收拾了。”

何骄阳哈哈笑起来,她真的喜欢舞台,喜欢表演,因为丈夫的反对使她不得不做出违心的选择,何骄阳已经多少天没有这么畅快的笑过了,“那个耐梅,谢谢你啊,每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你都能给我凑勇气,你真的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程方悟拍了拍何骄阳的肩膀,“所以啊,以后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只管过来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做出最适合你的选择,骄阳,你这样的人天生属于舞台,就像小鸟向往天空鱼离不开水一样,如果把你关在一座小小的文化宫,那就是压抑你的天性,剪断你的翅膀,你会死的!”

何骄阳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可是伟东,他口口声声说他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为什么就非要违逆我的意愿,让我照着他的规定生活呢?”

程方悟不露痕迹的给穆伟东点眼药,“可能是因为他的爱太狭隘了吧,也可能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不信任你们的感情,也不信任你的人品,估计他想的是:我这么漂亮的老婆,万一叫人看见了拐跑了怎么办?所以得把她关在屋子里,越少人看到越好。”

“唉,小穆的那个工作啊,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前途,但只要他能熬一熬,好好把会计师证什么的给考出来,现在可是市场经济了,有得是他的用武之地,你没事多开导开导他,让他不要心急,这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有发光的那一天,”程方悟觉得人不一定非要当官,像穆伟东那种人,就算是真的当了个领导,也没有发粗长大的可能,倒不如凭着自己的学历跟能力,将来出来挣钱呢!

何骄阳点点头,“我也想了,他不乐意我出去的原因,肯定也跟他在单位混的不得意有关,但不论哪个单位,都有人当官,有人当兵,就像拍戏,有人是主角,有人就是配角,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偏他老是心里不服气这个,不服气那个,可人家有背景有关系,他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除了靠自己的努力,还能怎么样?”

这不就是因为人家有背景有关系,他这个农村出来的孩子,没有这些偏又不愿意靠自己的努力嘛,人啊,爱拿自己没有的,去比别人拥有的,能不心态失衡吗?“我看他的想法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改变,你没事多劝劝他,其实咱们这个社会,靠关系上位是捷径,但大部分人还是凭本事吃饭的,我就不信他们财政局里全是关系户,就没有一个是凭真才实学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怎么进去的?”

何骄阳也觉得丈夫太偏激了,眼里只看见那些不公,看不到积极向上的一面,“嗯,我再劝劝他吧,唉,其实他想开些,我们的日子能比现在好很多。”

程方悟语重心长道,“你劝他可以,但千万别再这么惯着他了,家是你们两个的,不是只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行的,他那边吃力,你这边就得多用些心,难道非得一个比一个更差,才能过安稳日子?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两个又都靠不着家里,遇到难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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