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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哎呀, 这大热的天, 我最讨厌出汗了。”一个面若桃李,穿着深紫色长袍的男人抬手挡住毒辣的日头,眼睛眯眯, 身下的骏马也没什么精神,溜溜达达。

“是不是男人, 鬼叫个头,要不是你昨天拖拖拉拉, 主人也不用挨这个晒。”

身形已经舒展开的少女挺着背轻握缰绳, 丹凤眼瞥着他甚为不满,两年时光,她似乎一下子长成了大姑娘, 美丽缓缓流淌, 淡紫裙摆轻柔垂下,似是刚刚绽放的罗兰花叶, 俏丽间透着股典雅。

“是男人有些事情才要及时解决一下, 要知道,忍着是很难受的。”顾照轩笑的极为舒坦,点缀的脸蛋越□□亮。

“恶心,你这个贱人,不许穿紫色的衣服, 给我脱下来!脱下来!”杨采儿一下子怒了,把脚从马镫里□□就开始狠狠够着踢他,惊的白马步子都凌乱了, 看来,她变得只是外貌,而不可能是脾气。

顾照轩腿一夹,颠到前面朝她挤眉弄眼,杨采儿咬牙切齿,凤眼中全是怒火。

“你们精神不错。”穆子夜背影消瘦不少,依旧挺得笔直,抬头傲视,青丝轻动而溢彩,语气柔和淡漠,清透透的更加好听。

“哼。”杨采儿给了顾照轩一个大白眼,驾着马跑到穆子夜旁边,对上那碎银嵌成的面具,问道:“开始几天肯定无聊,我们这么准时做什么?”

水眸瞥着杨采儿,他回答:“上山是要请帖的,何必打草惊蛇,我们另找路上去,自然要多花两天时间。”

杨采儿倒开心起来:“自己寻路是不是会遇上好多奇怪的毒物?四川□□妙异得很,我要是能多采几种那就好了。”

“恐怖的女人。”顾照轩哼哼,还掏出手绢擦了擦细汗。

杨采儿瞪他:“哼,我不像某些人道貌岸然,装什么名医,恶心。”

“我岂是装的,我什么病不会治,上说金石镖局那老头的绝症,下说韩小笙的风寒……”他不经意间说了出来,杨采儿忙挤眼睛,嘘了声,冷的顾照轩又擦擦汗。

穆子夜没说话,而且这两天他都不会再说话了。

――

入山往上走了一个时辰,气温渐渐就凉了下来,无生之地,处处毒虫异草,紫色天幕沉沉的压下,灰白树木轮廓嶙峋,在怪石乱冢间似是枯掉了似的,无声无息。

三人不久便弃了良驹,顺着未开过的山石向上飞跃,常人或许觉得苦不堪言,他们却轻飘飘的半天就到了山腰,夜色降临之后,随意找个大树便栖下身来。

穆子夜由于长期服用南海灵丹,自然而然的散发出花草馨香,等了好久都没有什么蛇虫敢来,杨采儿蹲在大树杈上扁扁嘴:“不好玩,我要到别处去。”

凤眼偷看主人,见没什么反应,淡紫衣裙顷刻跃下去,朝着那古怪危险的黑暗跑了。

“跟着她,这里人杂。”

穆子夜居然吭了声,险些把顾照轩吓的摔了,他转念一想,时间什么不能抹灭掉,便叹口气,寻着小丫头也没了影。

这树和山上的其他植物很像,少叶而枝硬,不过大上很多,穆子夜伸着腿靠在上面,远远望去,一抹淡淡的白而已。

月满了,中秋,子时。

盈润的瞳仁倒映出满月的光辉,像是盛满了春水,惹人心动,也惹人泛起莫名的哀思。

六百个日日夜夜,自己向前走了一大步,又一大步,却空虚的厉害,心如回到少年时代,不起波涛,不见涟漪。

只是,怕过中秋,怕忆起那个美丽的人儿,被雨打的湿透,受了伤,还来赴自己都觉得七上八下的约会。

怕忆起,还是忆起。

穆子夜无意识的动了一下,想停掉思绪,却发现手拿到了腰间的白玉笙。

凉凉的触觉让他的心刺痛似的微颤,缓缓摘下了面具,令人屏息的冠世之美便一览无余的让风光无限的月亮瞧到,薄云轻轻滑至月前,它,也变得羞赧了。

声声悠远韩音飘荡,无生山蓦然变得悲哀,孤独,那些坟茔乱冢,流火萤磷,似乎都被忽而降至的笙歌平抚而静寂了。

一首哀曲,阴阳两隔。

那夜,无意路过的武林人士都在盛传,子夜歌不甘寂寞,又出现了,带着,那曾动容天下的天籁之音。

风浮蜀葵,白色残骸满天飞舞,卷过古老雕龙刻凤的石柱,瞬间就到了远方。

今日,这里除却一望无际的凄冷,又多了分暗潮汹涌的紧张。

武林大会已经血拼三天,伏尸遍野,死亡无数。

闻见血的气味,这些整日刀口谋生的人更加亢奋,无生山上不讲什么点到为止,不经意间,打着种种崇高旗号的盛事就沦为了一场□□裸的屠杀。

不仅邪魔歪教惩了一时之快,就连名门正派也有些暗耐不住,跳上黑色擂台的两人,往往只能短暂的活下一个。

太残忍,人是有限的,到了午后,毕竟不如前两天热闹,一个满口脏话的胖子在上面吆喝了无数遍,也得不到回应。

大家都在等,等着无生山,等着玉宇城,等着龙宫,或者等着看另一个神话。

――

“我说,你们这些孬种,到底敢不敢到大爷这来,墨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他扛着大刀,又晃了两圈。

绮罗和莫青风站在人群里静观事变,她一直精神不好,却瞅着胖子笑了出来,笑得莫青风一脸疑惑。

“这个人原来是貘寨的,阿笙以前总去找他麻烦,没想到在这看见了。”绮罗每每回忆往事,心情就格外透彻,眉眼弯弯:“知道吗,这个胖子暗恋……”

还没等绮罗说出口,那胖子就把大刀往肩上一扛:“游倾城你敢不敢献身,怕大爷打败了你把你个□□娶回家吗?”

绮罗扑哧又笑起来,但围着擂台轰然的嘲笑声一下子就把她轻细的声音淹没过去。

“你是哪来的贱人,敢对我们宫主语出不敬,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如蝴蝶轻盈落下个蓝衣俏丽女子,看行头不过是龙宫三等弟子,举手投足就已经让人惊讶她的修为之深。

胖子见了蓝衣,笑的更□□:“老的不来,来个小的……”

“少废话!”宫女提身飞剑就打了上去,一路剑法如行云流水,击得胖子连连后退,终于找到机会挥刀砍去,没想到宫女的剑竟然如软绳似的缠上他的胳膊,速度之快人眼还未分辨清楚,只听得一声惨叫,胖子的右臂就血淋淋的飞了出去。

四下阵阵惊呼,都说龙宫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无生教众七手八脚的把疼得昏死过去的胖子抬下,宫女瞧瞧远处默然的红衣女子,挺身附剑站在台上,垂眼不屑的扫视一圈。

绮罗当下目光凄然,又恢复了无言,莫青风紧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

僵局之时,风云开始突变。

俏丽而不怀好意的声音随着淡如长天的紫衣姑娘忽而落在宫女面前,紫靴迈了几步便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龙宫女子本就是花容月貌,这个姑娘独特的气质却如同会发光一样把她衬托的失了神采。

“你好厉害嘛,我来和你玩玩。”杨采儿眯起凤目,空手就迎了上去,宫女对她诡异步伐有些不适,剑挥了几下都是空的,扬采儿也不出击,东晃西晃突然抓了一下宫女的手腕,她抖了一下,长剑落于地上:“你……”

杨采儿簇眉:“真不好玩。”说着就腾起身来,宫女想仰头躲过,杨采儿出人意料的两膝落跪在她的双肩,飞速反拧,才跳到了擂台一边。

血顺着嘴角涌了出来,染到蓝衣,她轰然倒地。

龙宫又上来一个女人,满脸怒色,强压着火说:“姑娘手段利落,但用于擂台未免残忍,敢问高姓大名。”

杨采儿大翻个白眼:“怎么别人死了你们就不说残忍?我是谁,干你屁事,我只不过上来寻寻开心。”

那女人咬牙切齿:“好,在下就让姑娘好好开心开心。”

但杨采儿瞅见顾照轩满是看好戏的又热切又□□的眼神,立马不想打了:“不用,你慢慢玩,我走了。”

“哼,你敢上来,就不要想活着下去。”人都容易起乘胜追击的念头,却不知见好就收才是保身之道,杨采儿见她杀了上来,一扬手放出个暗器,自己跳了八丈远。

女人习惯性的横剑挡掉电光火石间的小针,全然没想到那竟然是个活物,轻盈一晃,直接咬到自己脖颈。

又死一人。

赫连雩羽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台上那个上窜下跳的紫衣姑娘,心里说不出的轻震。

“左使,她太猖狂了,不如属下去给她点教训。”

赫连摇头,瞅瞅游倾城的得意弟子:“你未必打的过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只是来看看,并未非要得个名号回去,不必自掘坟墓。”

杨采儿踢了脚死尸,把自己的毒虫收回来,抬脚就想下台,没想到却被人拉住长发,愤然回头一看,顾照轩朝自己笑得挤眉弄眼:“哎呀呀,我是来挑战的,你怎么能走呢?”

台下又掀起新一波的议论,杨采儿神出无处,这顾照轩可是武林新秀,红透半边天的顾大神医,他妙手回春万人景仰,相传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武功,可是杨采儿抬手就打,他闪得飞快,一深一浅的紫满台跳跃,哪里是不会武功的样子,分明武林中能和他过招的区区可数,又来了个惊人之事。

绮罗看着他们,脸沉下去,道:“那个人……也来了吧。”

莫青风轻笑:“恐怕是。”

“你笑什么?”

他道:“我笑自己今日为何不佩剑,那人若是真的来了,还可与他过上两招,必定人中龙凤,出手不凡。”

杏眼睁大了看着他:“你答应我不上去的。”

“是,是。”莫青风搂着她笑的开心:“我随意说说。”

明明是羡煞旁人的眷侣,却有人看了一百个不顺眼,季蓝用过午饭,刚刚提剑来看,媚眼瞅到他们,泛出了满满的阴毒与冷漠。

――

却说台上杨采儿打了半天没碰到顾照轩分毫,瞧他乐的得意洋洋,心里万分不爽,转身回首的空挡,小手又往身上一划。

顾照轩和她十年有余,岂能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诡计,也不谦让,挥掌就把她推个趔趄。

这下杨采儿火了,凤目圆睁,拔出腰后短剑,谁想顾照轩又站那不动了。

“你干吗?”

顾照轩不说话,满脸无害的纯良。

擂台四周越发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屏息凝视,看这神秘两人能打出什么高招来。

“我……”顾照轩又笑出来,艳丽五官极其明媚。

杨采儿越发小心的看着他,打算后退,却被顾照轩一把搂过去吻上嘴唇。

丹凤双目张的更大。

顾照轩吻的不够,轻咬她的唇瓣,舌尖便探了进去。

陌生的感觉让杨采儿彻底回神,一个耳光抽来,顾照轩早有预料的躲开,笑嘻嘻的做回味之感。

“王,八,蛋。”杨采儿满脸通红,听到台下起哄的声音差点晕倒在地,骂完就发了狠,提着剑就要砍死他,顾照轩占了便宜,根本无意再留,运气功来直接窜入人群,杨采儿穷准不舍,片刻,都跑到远处没了影子。

默坐无人角落高树上的穆子夜,无奈摇头,倒是嗤笑出来。

――

被人当作儿戏,主人自然不满。

季蓝本就气不是很顺,甩开春江秋水,猫步走上被鲜血溅染的更加深重的黑色地毯,媚眼一弯:“各路英雄好汉已经奋战多时,季蓝佩服,见了刚才二位高人,更有些技痒,不如就把这主场让给小女子,也让我和大家切磋一下。”

娇柔的声音,无人敢回应,她杀人不上千,也数百,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残恶之徒,谁又吃饱了撑得往刀口上撞,自结了性命。

季蓝款款行了一圈,目光落在站得靠前的莫青风身上,抬起刀来晃晃:“莫大侠清风剑不知有没有精进,当年武昌一战,蓝儿刻骨铭心,总想着什么时候再来讨教讨教,也算长了见识,不如就趁今日这大好时机,让我们看看玉宇清风的神采吧。”

莫青风眼光复杂的看着她,被绮罗一拉,止了回话的心。

季蓝还想挑衅,忽而被身后冷清清的声音打断。

“不如,你和我一战,也了了当年之事。”

回首,赫连雩羽面色沉静的站在那里,华美红袍拖地,伴着三千青丝,不算完美的样子蓦然却有些夺目,如同脸上的妖异刺青。

季蓝冷笑:“恕奴家愚钝,不知左使说得当年之事……”

“韩夏笙因为救我才挨了你一刀,不然,他不会死,害了无辜的人,雩羽一直忐忑,如今却是良机,我,想杀了你。”赫连一字一句,语气就像问好一样稀疏平常,季蓝侧头打量着她,笑得更冷:“那就看你又没有这个本事了。”

赫连雩羽是奇才,即便她曾无数次的怀疑自己,但一招一式,都不是同龄人甚至不是武林前辈能比得上的。

即便季蓝根骨奇佳,五岁摸刀十多年来无半日荒废,久经考验,却在飞火流云的五十招内露了败绩,她以为赫连性情淡泊,可是今日她知道,赫连恨她,恨之入骨,打至半截深邃的眼眶微红,竟然弃了剑,甩出一条银色长鞭,鞭鞭致命。

不周地的擂台,第一次出现了真正高端的生死厮杀,一红一黑,衣袂飞扬,大朵的地狱之花遍地盛开,搅着纷扬蜀葵雪花般勾勒出大风的痕迹,隐没无踪的神龙现了身,盘桓在紫色长天之下,清唳尖锐回荡。

绮罗看得忘了言语,她想起那夜花树下,她也是拿着那条鞭子逼死韩惊鸿。

而如今,却因夏笙而不顾死活。

绮罗透彻的眸子里映着两人风卷残云似的往来,忽而银鞭就勾住了季蓝手腕,弯刀远远的飞了出去。

刹那之间,又跃来一道黑影,仅仅掌风,就把赫连推了半步,错失掉取季蓝姓命的机会。

鬼魅,修罗。

众人见到季无行,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两个词汇。

季无行转了转枯朽的手腕,长指甲一个一个合在手心,在瘦削的脸上分外突兀的眼睛不知聚神哪里,季蓝歪头瞅了瞅,弯身拾起刀就跳了下去。

“你为何不穿蓝衣?”

赫连一怔,不明白何有此问。

“那你对她,一定是特别的。”季无行发着嘶哑的咽声,朝赫连雩羽越迈越近:“杀了你,她一定会出来,是不是。”

赫连不吭身,脸上曼陀罗花微微扬起。

“是不是!”季无行忽而提高了声音,风驰电掣的就朝了雩羽袭去。

――

赫连红裙一转,鞭子甩出道水亮银痕。

没想却被季无行真气震了回去,见者变色。

他本是高人,却绝不可与当日同语,手臂直直伸过来,电光火石刹,雩羽根本看不清,只凭着本能一躲,还是被狠狠滑到脸部,她就着惯性在地翻滚过去,拾起扔下长剑,从未示人的路子流光晚云,疾舞似的和季无行厮斗在一起。

在江湖打滚多年的老者惊呼:“不如不遇!”

不如不遇。倾城剑法。

游倾城十六岁以此一举成名天下知,连败江湖十大高手,自己毫发无伤,震动四海。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仙人下凡,腾云之姿却如同篆石刻玉似的留在那些有幸得见的人心中,片刻不曾遗忘。

她习惯素淡之色,赫连却和着脸上曼陀罗刺青,长裙红的如冥宫圣火,脸庞的伤口流下刺目的血痕,在幻化莫测的美丽剑法中绚烂到让人心痛。

季无行见了这路剑法,丑陋的脸有些失神,片刻警醒,手段比刚才狠上一倍,连过百余招,两人互相借气,击到空中,他诡异手掌微闪,居然直拍中赫连腹部,力气之重,她还未反应就急摔下去!

众人屏息,天地为之停摆。

翩然的白衣像是破茧燕尾蝶,倏忽的扇动翅膀,飞得醉人心扉,赫连迷惘间落于一个陌生的馨香怀抱,转眼被放置黑色地毯,只看到一个素色绣银的靴子,在月白长袍见隐约露出,优雅度了过去,鲜血瞬时就涌出了她的口。

季无行苍瘦的脸闪过一丝疑惑,瞅着来到自己面前带着璀璨面具的年轻人,他流光溢彩的眸子,很陌生,却又有半丝熟悉。

台下的绮罗却和莫青风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看来,这个神秘男人,终于打算入世了。

风生水起,众人皆无声无息,静观事变。

――

“你是谁?”季无行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出了口

穆子夜眼神很淡然,甚至毫无反应,声音清泉一般流淌在晚霞之下:“这……重要么?”

想来只有季无行不讲道理,没想到却遇上个更古怪的主,季无行一怔:“此次武林大会是为了选出武林统领,以维护江湖安危,你不说自己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

“武林统领?”穆子夜语调缓慢却不拖沓,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是你们的事情。”

虎目瞪着他:“那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水眸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上到这里来的,不是都为了杀人么,你站在台上,我自然是来杀你的。”

季无行哈哈冷笑:“你这个年轻人真是可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就罢了,你想要杀人也要说出个理由来吧。”

穆子夜轻声说:“我杀你,是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真面目?看了又有何用……”

说着,缓缓拿下面具,碎银镶嵌的工艺品扔落在地,带出四下齐齐的抽气之声。

都说西晋潘安“掷果盈车”艳惊洛阳,“比目游川”情绝千古,冠世美人风采无人能及,恐怕却都要远在这位公子之下了,即便那传闻中江楼月,也难以企及一二。

男子好看,难免会令觉得女态,而他不然,虽五官精致绝伦,却英气勃发,薄唇微微翘起,只会让同性呆滞,异性失神,目光一触就难以离开分毫。

季无行眼前晃了晃,脱口而出:“江楼月!”却知自己失态,他长的虽是天人之姿,却与那人并不相像。

穆子夜挑眉看着他:“江楼月?晚辈今年二十又四,怎么会是江楼月?”

“你……你从何而来?”季无行依旧疑惑。

“青萍谷。”轻巧巧的三个字吐了出来。

风,起于青萍之末,觉轻渺而欣然;飘荡于八荒四野,拂万物而盘旋.

好名字,但,从未听闻,季无行又泛起傲慢之色:“你可知杀老夫要得是什么境界?”

清艳绝伦的微笑浮出:“杀你,需要境界吗?”

――

季无行心性残忍,目中无人,自然受不得半分轻视,起手运功,蓦然就带满了浓浓杀气。

比起那美到虚幻的脸,更令人惊异的,是他高到不可思议的武功。

人体都是有极限的,再狠再快,也不至于无形无踪,信手拈来而百无破绽,但他,却是如此。

几乎扔了一半心思到了别处,他只是换了数家套路半避半迎,没有分毫季无行的毒辣与急切,却再度全场见之色变。

门派存立于世,比起财富势力,更重的是自己功夫,因为武强才可引人,所以非入本门,是很难学到其武艺的,更不要说领导阶级的高级招式心法,而这神秘男子却似乎把大帮邪派的功夫全然融会贯通,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更说季无行,攻之心切,竟使全力,却连发梢都没碰到,他痴迷武学,一生只想登峰造极,近日闭关邪功练至高重,已然相信再无敌手,却没想游倾城没来,就连忽然杀出的这个无名无姓的小辈都是深不可测,诡异而丑陋的脸已极度扭曲,沁满了汗水,毒掌发的更是频繁,连环套路让人们看的应接不暇。

穆子夜不急不缓,一来性情所致,二来却是居了心的,想不出声的给他们一个警告,树己实力,白衣飒飒灵动,柔顺黑亮的青丝翩跹中映着夕阳残光,晕出幻彩颜色,像是书里云中仙子下落凡间,美丽眼眸一闪,就是朵朵花开花落。

季无行被他逼得丧去理智,竟然俯身扫腿之际,抓起黑色地毯凌空而起,试图让穆子夜乱了步伐,穆子夜顺着扬起的地毯向上一跃,两人已被浓暗帷幕隔开,蜀葵伴着更大更烈的山风扬扬洒洒,落花缤纷如雪。

成败,只是片刻。

季无行狠狠出掌,一直没武器的穆子夜却直迎上去,闪出只碧透长萧,径直差穿沾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地毯。

也差穿了掌风推到一半的季无行的心脏。

闷声摔落,地动山摇。

此时,无声山内,似乎,也只能仅有他一个是平静的,平静到死寂。

穆子夜知道季无行看重什么,季无行最不能承受的就是失败。

他才是那个数十年对天下第一梦寐以求的人。

让个无名小卒在天下人面前置他于死地,是最狠,也是最准确的报复。

报复。

穆子夜轻巧的拿着血迹斑斑的长萧,羽睫微垂,雪衣无暇。

他在那轰然而起的惊呼中木然而淡慢。

直到一身一浅的紫又跑回地毯堆叠的擂台,顾照轩笑曰,我们老大是不是武林统领了。

几大帮派长老面面相觑,犹豫道:“这……”

杨采儿大翻白眼:“谁要带你们玩,主人不稀罕。”

穆子夜抬起修长的手在嘴边轻咳一声,算是有了反应。

而他在这个傍晚留给武林的,却是振聋发聩的惊异之闻,一夜成名。

越来越少的人提起那些传统而腐朽的帮派。

他们在说南海长岛上的青萍谷,在说谷主的完美容颜,武功盖世。

青萍谷里奇花异草皆是中原江淮难得一见,那里终年阳光灿烂,谷中一个毒仙,一个医圣,四大护法个个深不可测。

一时间习武之人蜂拥而去,造船之业都跟着发达起来。

然而长留者,甚少。

――

随着季无行死去,形势大变的,还有无生山。

季蓝本就名扬江湖,经验老到,大权在握,然而长老院选出来的,却是一直不上不下的大少爷季云。

其间曲折,不足为外人道。

只知季蓝不服,一怒之下只身出走,混迹秦城水暖,作为也少了很多。

季云当上教主后,行为古怪至极,总是让人做些莫名之事。

但无生山与龙宫的矛盾,却是不加掩饰的激化起来。

于江湖人有益的,是邪教不再忙于抢夺厮杀,往日敌对,日子好过了不是一点半点。

――

曼丽行宫,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壁在到处散布的大小水池的反光下流淌着阳光特有的色泽,光斑打在水蓝丝幕上,深深浅浅,甚为好看。

站得玉亭的宫女角角落落,安静极了,只有一个声音充斥侧殿。

咳,撕心裂肺的咳,听得人万分纠结,几乎可以想象那人是如何难受。

站在殿口的行走宫女和雩羽最要好,听她又犯了病,不禁担忧,四顾而无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一抬头,愣了片刻,诚惶诚恐的单膝跪下:“宫主。”

游倾城里着白裙,披了件绣着水芹的青袍,仪态端庄的迈了进来,身后随侍乖巧找到地方立定。

“她可好些了?”依旧是暧昧轻纱,挡住脸庞。

“回宫主,左使昨儿似是有点舒坦,今日又咳嗽的厉害。”

游倾城长出一口气:“青萍谷顾医师可请动了?”

“我们报酬极重,他本是动了心的,但穆谷主似有些不愿,顾医师又毁了言,说什么也不肯来了。”

游倾城没说话,只抬步走到里间,浓郁的药味扑面而至。

赫连靠在床边见她立即想要起身,无奈咳起来,弯下腰去,呛得眼泪堆积,痛苦难言。

“不要动,好好休息。”游倾城端起丫鬟刚送来的梨汤,款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用勺子搅了搅,递给雩羽。

雩羽拿着便像喝药似的倒进嘴里,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而花色愈艳。

“当日便不该要你去,你行事也是太过任性了。”

“我不后悔。”赫连说话,越来越像游倾城,平淡而清晰,让人不知喜怒。

“又或许我应该去,就不会让你遭罪。”

“宫主多虑了,我受伤是自找的,与龙宫没有关系,更不是宫主的错。”

游倾城面纱后的眼睛似乎在细细打量她,赫连有些尴尬,一提气又咳嗽了起来。

“季无行,季无行。”游倾城反复念了两遍,依旧的声音,却令人听着沧桑。

“他似乎十分想见宫主,又是为不如不遇癫狂了的人。”赫连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冷声说了句,就又躺下了,自武林大会回来,她多方诊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却一直卧病在床,不能痊愈。

“他太偏执,你莫要学他,好好休息,我再去派人请顾照轩。”

赫连一哼:“穆子夜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打,又如何肯派人来救我。”

游倾城起身,淡漠的说:“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多变。”

――

又是春暖花开,龙宫被灿烂的光映着,白色大理石更显得干净耀眼。

游倾城缓缓行到水中浮桥之上,远远看去,就像是立于水中,一动不动的和漫天睡莲静默相对。

她似是有些哀思,又有些怅然,不想示于人前的时候,便在这里呆滞。

四十而立,感觉一生已过了大半,却空空如也。

而二十年前,她并不如此,甚至单纯的相信天下尽在掌握,对人,对事,都简单得有些过于天真烂漫。

往事漫随流水,一梦成空。

――

二十年前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游倾城最最得志之时,成了天下第一,得到冠世美男,始建洞庭龙宫。

那个无声山上下来的霸道男人,却指着自己说,离开江楼月,我要娶你。

游倾城一抬下巴,我只要最好的,你哪里最好?

而后,冷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倒下,再站起来,再失败。

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直到,听闻他的死讯。

看着雩羽半死不活的抬回来。

蓦然间明白,曾经犯下的一切孽债,都是要还的,那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佛语有云: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

执念和执着,往往差了一字,相隔千里。

人老了,心静了,参透了。

剩下的,是悲哀,还是淡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浮桥轻轻动了一下,游倾城如梦中惊醒,回首,是童初月。

“宫主。”她水蓝衣袖轻抬,抱剑行礼。

“他要什么?”

“《因缘心经》。”

因缘心经,传说一位高僧撰写,修炼者无情无欲,自可日进千里,无人能敌,当日龙宫为得此书,葬送百余性命,却是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宝典。

游倾城摇摇头:“那书雩羽确实遗失,我不必撒谎。”

“穆谷主还说……说……”童初月极少犹豫,此时说话却结结巴巴。

游倾城一摆手:“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他说龙宫若无《因缘心经》,就剩下……不如不遇这套剑法还能入眼。”童初月面色极为不好看。

游倾城微怔:“此剑法是女子习得,他要来何用?”

童初月着实憋不住,一口气说下来:“穆子夜实在过分,属下也是如此回答,他竟然嘲笑,说青萍谷美女如云,让她们练着玩玩,看是不是也能艳绝倾城。”

游倾城却无半丝怒意,听了,沉默许久,最后叹气:“那剑谱在剑阁里放着,你拿给他便是。”

“宫主!”

游倾城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

童初月瞧着她孤高而落寞的背影,竟不由的苦楚连连。

她自小伺候游倾城,看着她大起大落。

如今,倾城剑,竟也成了个活死人。

把自己关在这大墓里,二十年不见天下。

想起游倾城少女时代的光华四耀。

着实判若两人,云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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