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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抬头一看,只见二姑夫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小辫子,一副胆小的样子。

仿佛一触手就能握住阳光,仿佛一用力就能捏出一把金黄色的水来,仿佛一伸掌就能托住一手把的金灿灿的颗粒。然而只有屋后的竹子像旌旗一样呼啦啦地响,为黄昏的幕景愈增加几分苍凉。一个老妇人从屋道里挑着尿桶踩着碎石走过,一阵刺鼻的骚臭味随之飘来。陆羽捏住鼻子想起自己每次从化石镇回来,走到屋道里,那些在池塘边洗胸罩和内裤的妇女,还有那些挑着粪担子的老妇都说:“嗯,长胖的。”或者是:“嗯,长排场(漂亮)的。”他讨厌人们这种审视的目光,好像自己身上渡了金似的,好像自己成了一具供人品评的肉体或者一件物品。

远处又传来他的那些伙伴的嬉笑声,陆羽知道他们在做游戏,捉迷藏,或者警察抓小偷,或者老鹰抓小鸡、打弹珠、抓石子、拍卡片,他瞬间生出无比的落寞。他仿佛听见了咯噔一下的声音,感觉心中冰凉一块。

他出生的那一年他们村出生了好多男孩,也就是很多“老庚”(同岁的人),据说是20年前修宗谱终于灵了验。他回到家找他的那些老庚玩,但是惨遭拒绝。他的表哥陆志鹏告诉了他一件事,他的眼前又浮现了他的嘴唇不停张合的情景。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在一起做游戏的时候总是你争我抢,秩序很混乱。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走过时说:“你们这一邦孬宝,不晓得排位不是?”他们才恍然大呼,于是有人就说:

“是啊,没有秩序不成方圆,俺邦人排位。”

“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孬宝。”

“孬宝骂的是么人?”

“孬宝骂的是你。”大家就叫哇,好精神(聪明)啊。

“有么的了不起的,《神雕侠侣》上看来的呗。”

“那你怎么还接我的话?”

“逗你们开下心。”

“好,现在我们讨论排位的事吧。还有,秩序就是规矩。你要清干(清楚)你是打岔,你这是不对的。好了大家别说闲话了,现在我们排位。”

“嗯。”

“天圆地方是么人说的?”

“你不是说排位吗?”

“我问你天圆地方是么人说的。”

“你说的。”

“我是说么人发明的。”

“祖宗吧。”

“那我们走。”

“做么的?”

“去砸牌位。”

“为什么?”

“这么不科学的东西也扯得出来,所以砸。”

“去哪砸?”

“香火厅啊。”

“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

“我们不是要排位吗,你去砸牌位做么的?”

“哦。”

那次,场面异常火爆,有人提议按高矮来排,有人提议按胖瘦来排,有人提议按出生月份时间来排,有人提议按辈分来排,直到有人说:

“你邦人看过《射雕英雄传》吗?”

“嗯,那又么样?”

“排位最重要的是么的?是公平,所以得按实力来排,大家来华山论剑吧。”很多人相信了“实力”这个说法,只是当陆羽长大,他的生活里出现了很多“富二代”“官二代”这样的词,有一次他面对浑浊的茫茫江水时,他才不停地回忆这一段话,他真的很想揪住提出这个意见的人。那时候他想,提出“华山论剑”的人很聪明,可以去格竹子当王阳明,不过他不明白所谓的实力的得来又那么公平吗,有些人生下来就生的好,家庭条件也好,就比你实力高,这相比来说公平吗,所以说公平本来就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只能拿来糊弄一时的稳定和谐罢了。

当时大战了几天几夜,最后次序排出来了。于是以后他们做游戏之前都要这样报数,1,2,3,5,6,7,8,9。没有4,因为4没人要。然后从1到9依次来玩,比如跳格子,先一号跳,然后二号跳,再三号跳……有挑着担子的大人走过看见他们玩还不忘数数学习就很赞叹点头。他们还每人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各自的排位,一号、二号……后来大家做游戏都要回家拿来这个牌位。

陆羽去化石镇错过了华山论剑,大家把他的到来视为黄鼠狼进村,扰乱秩序,都不接受他的排位。因为他没有排位,所以他不能做游戏。这叫不尊重游戏规则,脱离体制之外。陆羽看着他们每个人胸前挂着的牌位羡慕得不得了,就像贾宝玉胸前的通灵宝玉,他穿着比大家鲜亮的衣服,过去说:“给我看看。”但大家都不给,不给才能彰显它的尊严,不给才能让它更神秘。

陆羽反而哼地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玩了呢。”

夕阳已经从绚烂变成惨烈,无尽的落寞就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将他层层缠绕。他就想,你们不过是找借口不让我玩游戏,你们不过是妒忌我去过外头。其实在外头有什么好玩的呢,整天呆在那些没有粉刷的水泥房子里,有什么味道呢。不过我当然比你们还是要好咯,至少我要显得比你们高傲。一只飞鸟捕愣愣地落到院中的柏树上,他突然灵机一动。

第二天,他掀开被单就跳下床,只穿了一条裤衩,拿起瓶子和棍子就出去了。他跑到隔壁的土坯房,站在垒起的柴火上面,用瓶子对着土砖墙的小洞,然后拿一根小棍子往里面捅。他在等待墙洞里面的蜜蜂飞进瓶子,不久他就捉到几只蜜蜂了,蜜蜂在细口瓶子里左冲右撞,陆羽看着就嘿嘿地笑。他换了几个洞,但是这个洞他捅了很久,土灰随着木棍的一进一出一搭搭地出来,但是还是没有蜜蜂出来。他怀疑这个洞里面没有蜜蜂,但是他明明听见里面嗯嗯的声音,他拿眼睛往洞里面敲了敲,难道是蜜蜂已经被捅死了?这时他突然瞥见地上有一根钢筋,他就扔了木棍捡起钢筋,用钢筋来捅。

他捅啊捅啊,就听见了“哎哟”一声,他吓了一跳,怎么蜜蜂这么大的声音,于是他更好奇了,他就继续捅。

“么人叫你捅我屋里的墙?”

这声音是从背后发出来的,陆羽回头一看,是三号。陆羽心中胆怯,转杯转身就走,却被三号拉住,陆羽身体比他壮一点,一把挣开,喝道:“做么的?”

三号睁你双目,质问道:“你捅我嗯妈做么的?”

陆羽很疑惑地说:“么人说我捅的你嗯妈?”

两人争持不下,就不想骂了起来,陆丽听见出来,要拉陆羽进屋子,三号骂道:“腌菜婆,烂菜根,夜里用卫生巾个。”

陆丽回道:“癞痢仔呃,你个没有教门个,你去骂撒,我们懒搭的你(懒的理你)。”

三号看着他们要回屋子,突然充满了委屈要哭出来:“么人叫你捅我嗯妈?么人叫你捅我嗯妈?”

陆羽骂着“妈卖逼个东西”就回家了,正好陆母挑完粪回来,放下尿桶和扁担,就骂他:“妈卖逼个是骂了么人啊?啊?”走进灶下的时候突然又问:“你骂人做么的?跟么人吵的架?”陆羽心中说不出滋味,但是他又不敢说出来,难道三号嗯妈真被他捅到了?倒是陆丽说了:“冒有事哦。”陆羽不敢出屋子,到了中午才偷偷出来,却一眼看见三号坐在他家门槛上,在抠地上的泥土,陆羽赶紧退回来,却看见三号已经抬起头看见了他。三号却没有骂他,只是一脸委屈地看着他。陆羽吐了一句“你妈卖逼个”就转身要进屋,却看见三号“哇”地哭了出来。这时三号家的门猛地打开了,“你个没有教养的”,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出来,对着陆羽骂。

陆羽哭了:“你骂我做么的?”

三号哭:“你拿钢筋捅的我嗯妈。”

陆羽哭:“我没拿钢筋捅你嗯妈,你妈个逼,我没拿钢筋捅你嗯妈,你妈个逼,我没拿钢筋捅你妈个逼,我没拿钢筋捅你妈个逼。”陆羽一边骂,一边捡石子扔那个女人。

三号哭:“你明明拿钢筋捅了我妈个逼。”

一条普通的屋道,两旁是泥坯的矮房子,青石板和碎石捕的里面,墙根稀稀落落长着杂草,潮湿的地方爬着一些青苔,抬头往上望的话,可以看见远处的桦树、樟树像天空伸展的枝丫。屋道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迎接它的第一个路人,第二个路人,停停歇歇,有忙有闲,直至黑暗再一次降临,将整个世界笼罩。

一个老汉坐在屋道边的门槛上,朝远处喊道:“老福,老福……”一条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屁颠屁颠跑了出来,老汉从饭碗里挑出一根咂得发白的骨头,狗以优美的姿势跃起叼住了骨头。

老汉和狗消失了,三号和七号一步一颠地抬着水过来,一号从旁边出来气喘吁吁地闪进了另一个夹道。

三号扶着扁担上水桶的手用力一压,前面的七号回过头来,三号说:“歇下的。”水桶放下,三号将扁担抽出来朝墙壁放好,就对七号说:“等下的我。”然后迅速跑过去传进了旁边的夹道,看见一号靠墙站在那里。

三号走过去,抬起头问道:“跑么的?”

一号不屑一顾地看了他一眼:“关你屁事。”又瞧了他一眼,审视地问:“做么的?”

三号看着一号强壮的身体,神经一紧,一下子语无伦次,张口说到:“那个,那个……钢筋捅了我妈个逼。”

一号一听整个人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呀”地一声一挥拳揍了过去。三号痛苦地大叫一声,“嚯”地一颗门牙随之蹦了出来,他像条泥鳅软了下去,血从他捂着嘴巴的手中不停地渗出来。三号希望作为老大哥的一号给自己出口气,但是不知道一号刚刚听被人在背后叫他钢筋。

一号瞥了一眼,从夹道出来,看见守着水桶和扁担的七号,七号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做声,转身走了。

一号妈妈刚从舍下(猪栏)喂完猪出来,手中还拿着喂猪的端桶(瓢),看见一号,张口骂道:“你也晓得回来,你跑啊,你跑啊,你能跑到哪里去。”说着就拿端桶去盖一号的脑袋,却看见一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仔细一瞧,发现他一脸泪痕,眼中满是怨怒。她拿着端桶的手立刻僵住,迟疑着不知一号怎么回事,以往她怎么惩罚儿子,倔强的他都不会哭出来的。

一号默默地走进了厅里,黑暗、潮湿和霉味立即将他笼罩。他走到放杂物的房间,靠着放打谷机坐下来,把胳膊埋进胳膊和大腿里面,猛然就想起了记忆中的一幕。记忆中的那一幕记不清是什么日子,什么季节,具体的地点也记不清,好像那一幕是漂浮在空中的,周围弥漫着雾气云烟。他当时很小,被什么人抱在怀里,他只记得那天天色昏暗,黑压压的人群,然后一只尿端(尿勺)凌空飞起,又从天空落下,然后污秽肮脏的粪便变成冰障向两个穿着穿制服的人而去。一个人“呀”地大叫一声,飞跑到池塘边纵身跳进了水里。另一个人手舞足蹈,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庆幸,然后就向挥尿端的人冲了过去。挥尿端的又泼了一下,扔了尿端撒腿跑去。旁边黑压压的人群发出惊叫,让开一条路,又迅速合拢,泼粪的人往山里潜逃。他记得那个抱着自己的人突然“哇”地一声瘫软在地上,扑在地上抓着泥土打滚,一边滚泪一边撕破了嗓子喊:“天啊,天啊,做的孽啊……”然后好像是有无边的黄色的雾漫倾盖下来,像照片的底片走潮一样所有的图像洇染模糊,好像成了一团颜料浑浊之物。他在里面挣扎着出来,就像一双手向上死死地要冲破泥浆的困扰,终于在他长大之后过年发现别人家里会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伙伴们都会叫“爸爸”。然而那个高大魁梧面容棱角分明下巴长满硬扎扎的胡子的形象一直没有在他家出现过。随着自己的长大,他只看见母亲佝偻着忙里忙外,他没看见母亲笑过,只看见她苍老的面皮,就像屋前的老树一样,她的眉头没有舒展开过,像是牵牛的麻绳一样纠结。在他一只只质问的时候,母亲总是告诉他,他爸在外面忙着赚钱没有空回家,那时候他就说别人的爸爸怎么怎么有空呢。终于在一号不停地咒骂他那个想象中的父亲的时候,他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没有打他,而是坐下来,把他拉到怀里,告诉他说:“有一日,他跑到屋里说完的,我问怎么了,他说偷的钢筋,被发现了。”他终于明白那个泼粪的人是自己的爸爸,扑在地上哭泣的人自己的母亲。母亲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就坐在土灶的小凳子上,灶里面噼里啪啦地烧着柴火,通红的火照着他的脸,他听见锅的食物剧烈的翻滚着,听见浓重烟雾喷薄而出弥漫在灶间,听见猪在隔壁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不知道外面是晴是雨,只感觉外面轰轰隆隆地天翻地覆一般。他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见母亲解不开的眉头,看见母亲的叹息声满满融化在火焰的炽热之中,他感觉母亲用她的手掌在抚摸自己,他转过头,看见母亲的脸模糊而又苍老。他挣脱了母亲的怀抱,跑了出去,却一下子惊呆了,只能依靠在门上不住地嘘唏,只见外面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大片大片的云跌落在下来,砸向房屋,砸向牲畜,砸向大地上无边的庄稼,连带的是漫天尖锐呼啸,以及划出的巨大的火焰的痕迹,黑色的烟雾给人窒息的感觉,突然一只巨大的飞鸟从洪荒一般的天际扑愣愣落了下来。

因为他爸爸偷钢筋进了监狱,所以大家经常想起他爸。后来大家看见一号过来脑中就会冒出钢筋,大家就说:“瞧,钢筋来了。”其实这种方法大家经常用,比如别人不会说话就叫“哑巴”,长得矮就叫“矮子”,以此类推,还有“聋子”、“拐子”,还有一些是“猫”“狗”“兔子”,各种不胜枚举。

他觉得自己怎么都该取个“齐天大圣”这样的名字,或者叫“金箍棒”都好一点,但是一切都是……一号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有的他没有,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幕要卡在记忆中,成为他永远也越不过的障碍。

他隐约感觉有道影子挡在了面前,一块抹布一滴一滴地滴下水来。

他抬起头,闪耀着眼睛问:“嗯妈,爸爸么时的能回来?”

一号暗自倦在黑暗的角落里的时候,陆羽正一个人坐在楼面上,夕阳洒下惨淡的余晖。他就一直那样坐着,心中想着他们那一伙人在做游戏的时候的样子,一号领头,二号,三号,五号……紧随其后,他觉得他们无比丑陋。手在楼面上挠着,突然抓到了一粒石子,后来他就扔院中柏树和电线上的小鸟,他就把石子扔到对面的土坯房的屋瓦上,石子击在瓦上,然后咕噜噜滚下来,他心中就嘿嘿地笑,却一下子听见三号屋子里面的打骂声,陆羽吓了一跳,以为扔石子被他妈发现了,刚准备缩身而腿的时候,却看见三号捂着嘴巴出来。他一下子看见三号恶毒的眼睛看着他。三号越是用恶毒的眼神看他,他心中越是高兴,他知道刚才三号家里的吵闹声是三号又挨骂了,他看着三号狼狈的样子,心里不住地叫活该。“死哪里去的啊,讨债个啊。”陆羽一听是母亲在下面喊他,他心中惶惶地赶紧下来,转身装作刚从外面回来。母亲便又要骂他,爷爷就要和她吵起来。

太阳已经在西边沉得看不见任何的影子,只有从山那边折射和散射过来的光芒反照过来,由于黑暗逼近笼罩,反使被回光照到的物体显出出奇的光辉。外面突然来了一上门货,爷爷买了四块趋近于正方形的石板,将其中大的一块和小的一块拼在一起就成为类似于梯形的一大块。爷爷把他们侧靠在墙壁。

陆羽站在院中看着爷爷搬弄这这些石板,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也没有问,看着西边惨惨的光芒,只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小鸡鸡上曾经长过一种疮,那时候他很小,才刚会走路吧。爷爷带他翻过几座山头去求医,早上出发,傍晚回来,他的印记中那天日头很毒,马路上都是沙砾和灰尘,那时候爷爷没有背他,只是一直牵着他的手走路。记忆像是那些景象一般粗犷,来不得细细辨认,但事情明明不该是这样啊,爷爷不该这么老,自己不该那么过早懂事,他应该像其他的小孩一样喜欢在爷爷身上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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