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竹躲在树后,当确已听不到有踏雪的脚步声后,这才敢地从古松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妙竹遥望着玉郡王夫妻俩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心里寻思道:她们方才提到的那个人,难道会是我吗!
从打知道了王爷大婚那时起,妙竹原本冷清、恬淡的性子里,便莫名的多了一份从来没有过的愁思,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错过或遗失人生中一份最美好的东西,再也没办法寻回来了一样。
妙竹转出古松背后,重又踏上御花园的甬道,带着落寞的心绪,低眉漫步走向竹香馆。
在偌大的御花园里,倚梅、凭兰、望竹、惜菊四座园中之园,是紧挨着修建的,玲珑所居的“竹香馆”,便在望竹园中。妙竹还没走到竹园时,却听闻到相邻的倚梅园那边儿,传来了许多熟悉的嬉戏、欢笑声。
后宫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地方,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要严格恪守着名目繁多的宫规禁律,若是在从前,那可是极难听到这样放肆笑声的,可自从月桂公主搬进宫里来了之后,这样的情形便改观了许多,无论在哪儿,只要是听到了这样“嘎、嘎、嘎”的傻笑声,多半便是月桂公主无疑。
妙竹循声走了过去,翘首往院子里一瞧,只见在红梅白雪的小天地里,几个身穿着各色轻裘短袄的少女,正在相互追逐玩闹着。见她们时而抖动着梅树上的落雪,时而在地上抓起一把雪花相互投掷着,真是玩得不亦乐乎。看着这样欢快的情景,就连平时一向不喜欢玩笑的妙竹,也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了,暂时忘却了内心的哀伤,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容来。
这正在嬉戏的几个,可不正是月桂公主、玲珑小主和她们的丫鬟们。玲珑见到妙竹来了,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一起玩,妙竹却笑着摆了摆手,朗声道:“我是替皇上来叫公主去畅音阁听戏的。”
玲珑替公主回应道:“公主才不稀罕去听什么咿咿呀呀沉闷的昆曲呢!在这儿玩雪可有多畅快!姊姊也来加入我们吧!”
别看妙竹身怀绝技,可论起性子来,却最是温婉恬静,这种忘情的玩儿法,还从未试过,若是初进后宫那会儿,她是性子或许比现在要活泼一些,可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尤其是和王爷檫出爱的火花后,变得更加静怡沉稳了。
玲珑见她不肯轻易跟大家一起玩,便朝月桂使了个眼色,以示月桂去逗逗她。月桂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才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和大家玩,就向妙竹扑了过去,又是扔雪团打她,又是强拉她的衣襟。妙竹身法何其厉害,躲避公主便像猫逗老鼠一般。
玲珑见公主一个根本不是妙竹的对手,便叫莹露她们几个丫鬟也都加入了战局,一时间只见大大小小的雪团从四面八方抛向妙竹。
妙竹一见此等情形,也被激起了玩闹的兴致,见她眼睛一瞪,娇声喝道:“让你们几个合伙欺负人,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妙竹的厉害手段!”她话音未落,纤手掐起了兰花指,双臂一合,瞬间摆出了个莲花童子的造型,正是拈花指的功夫法门,也就用到了三成不到的功力,便如千手观音一般,将那些飞来的雪团全都接住抱在了怀里,然后双臂一挥,同时发射了回去,用的正是“弹指拈花功”第四层的“露草斜阳”。
在场之人哪儿是她的对手,都同时中弹后纷纷扑倒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都成了雪人。妙竹看到她们狼狈的样子,不尽“哈哈哈”地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番嬉笑打闹之后,便已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傍晚夕阳西下的时辰,姑娘们都尽兴地回到竹香馆中,又一块儿用了晚膳。
妙竹心里藏着事儿,有心想与闺蜜玲珑倾诉,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玲珑是何等聪明的人,一早就看出了她此行的目的,于是就主动开口留她在竹香馆中过夜谈心,妙竹正是求之不得。
二人同床共忱,促膝谈心,才说了几句妙竹便抑制不住心中的苦闷,将心事全都讲给了玲珑来听。玲珑用心听完她的倾诉后,仔细帮着她一点一点分析利害取舍,就又从她口中得知了许多从前皇上对她的好,进而推算出除了王爷之外,其实皇上更是早就开始喜欢她的人。
玲珑盯着妙竹的眼睛,诚心劝告道:“听姊姊说的话,可知皇上也是真心喜欢姊姊的,所以姊姊千万不要将自己的心思,再向外人吐露半分,这是怕一旦传到皇上耳中,那不但是害了自己,更是害了王爷的。即便这份爱是多么的刻骨铭心、难以抑制,也要暂时深锁在心底里,或许将来等有机会了,再续情缘。”
妙竹心绪烦乱,默默点了点头。
对于皇上这一边儿,玲珑又告诉妙竹一定要小心周旋,既不能表现的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能像上次那样,莽撞地询问皇上能为自己否留牌子的糊涂事。或许有一天皇上抑制不住要对她用强时,那作为他的臣子,也只能是委曲求全,表现得欣然接受,万万不可做出拂逆圣意之事来。
妙竹背过身去,犹自绝然道:“我的身子只属于王爷一人,别人是万万碰不得的,无论他是皇上还是谁。假如一旦我的身子被皇上强占了,那我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还不如死了算了。”
玲珑见她又来了倔强劲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劝她凡事三思而后行,一准没有坏处。
妙竹心绪烦乱,躺在床上辗转着难以成眠,斜眼凝视着窗棂上的红色窗花,真是像极了王府大门上的大红喜字,不知不觉中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晕湿了枕畔。
无论多么的刻骨铭心,时间真是一剂良方,数日后,妙竹的心情,便渐渐地好起来了。
清心殿。
这一日,妙竹难得不用去皇上身边当值,懒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半躺在床上与娘亲有无一搭地闲聊着,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前几日她去延福宫拜见过贤妃娘娘的事儿,还说到:“贤妃娘娘真是一位难得的大好人,性子极是温良随和,待人热忱和善,临别时还特意说想见见娘亲您呢!”
净慈自从住在清心殿后,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极少对外界什么事情是感兴趣的,这时听女儿说见起了贤妃娘娘,眼前登时一亮道:“贤妃!她年纪大约是多少?”
妙竹寻思道:“大约不到五旬的年纪,看起来要比娘亲小上几岁!怎么啦?莫非娘亲与她是旧相识?”
净慈摇头苦笑道:“我哪里会认识这么高贵的嫔妃,不过听你说她那么好,我到还真想去会会这位甚少抛头露面的贤妃娘娘!”
妙竹听了“腾”地坐了起来,兴奋道:“好啊!好啊!”
净慈接着笑道:“娘亲也在清心殿里呆腻了,正有心想出去走走,不如趁着你也有空,我们就去延福宫里见见这位好客的贤妃娘娘吧!”
妙竹见娘亲难得有兴致,真是求之不得,起身拉起娘亲就要走。
净慈笑她总是风风火火的,说初次见面,总要拿点见面礼,言罢转身去柜子里翻弄起来。
妙竹趁这个机会,也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衫穿上,并披起一件碧色翻毛的斗篷,如此的装扮和平时英姿飒爽的女侍卫相比,显得甚是温婉动人起来。
母女二人踏雪来到延福宫,妙竹上前叩门。少时,来开门儿的又是吉儿那个可爱的丫鬟。
吉儿见是妙竹,这次还带来一位老尼,便猜到这是妙竹的娘亲,忙行下礼数问安后,将她们双双请了进去。走在路上还对妙竹说:“今儿个我们娘娘还在念叨了你们娘俩呢,这会儿就来了,真是好巧呢!”
妙竹颇喜欢吉儿这个小宫女,指着她调笑道:“我瞧别宫里的宫女丫鬟多半都板着脸,总是一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唯恐失了规矩的样子,你却正相反,到是成日都见你脸上挂着欢喜,尤其是你这丫鬟嘴巴也好甜,平日里,定是贤妃娘娘的开心果吧!”
吉儿笑道:“这还不是托了贤妃娘娘的福气,我和祥儿在这儿都很开心!娘娘把我们当女儿养着呢!自从月桂公主来了后,就更是如此了,正好,我们公主今天在宫里呢,您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她?!”
妙竹喜道:“正求之不得呢!待会拜见过贤妃娘娘,你便带我去寻她玩去!“
三人边走边说笑着,转眼便来到主殿门庭前。此时,见贤妃娘娘早就从里头迎了出来,双方互相简单问候了一下,妙竹便说要吉儿带着他去找公主那儿玩去了,贤妃挥手笑道:“快去吧!公主正闲着无聊呢,巴不得来了个玩伴呢!“
妙竹和吉儿携手离开,贤妃笑着请净慈入厅中就坐。
一入客厅,贤妃一面让丫鬟祥儿快快给净慈上茶,一面慈蔼地笑道:“早就想请净慈师太您来本宫的延福宫坐坐了,可惜一直不得机会,今日既然您难得来了,本宫可要向师太好好讨教一下佛理上的诸多困惑!”
净慈客气道:”娘娘真是客气了,想贫尼也是半路出家的,和娘娘相比,不过是多读了几本经书罢了,咱们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心得,可不敢能为娘娘答疑解惑呀!“
说着话,祥儿已将茶水端了上来,贤妃亲自为其斟上。净慈受宠若惊地呷了一口后,轻轻放下,然后上下仔细端详了贤妃一番后,探寻着说道:“要是贫尼没认错的话!娘娘的本名应该是叫素琬的吧!”
贤妃听她居然一开口便叫出了自己的本命,不由得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净慈见她这表情算是承认了,便笃定地接着说道:“昔日娴雅恬淡的名门闺秀,如今已成了位居高贵的贤妃娘娘,经过了这许多年,却依然不改儿时那般的温婉、端庄呀!”
贤妃听了更是大感诧异,见她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净慈后,还是一时分辨不出眼前之人到底是谁来,不尽疑惑着问道:“您是?请恕本宫眼拙,难道我们还是旧相识不成?”
净慈笑道:“一晃已经近二十年了,岁月不饶人啊,若不是我知道妹妹进王府后,因当时王爷宠爱,独独赐了你个‘端’字,老尼也是断断不敢前来相认的。”
贤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将思绪拉回到二十年前才出嫁那会儿,又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猛然想了起来,惊讶着说道:“难道您是钮府的翠芸姊姊不成?!”
净慈含笑额首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贤妃忙过去拉住她的手,亲昵地坐到一起,悸动着说道:“哎呀!真是想不到,我还能在这里见到姊姊,想当年钮府突遭横祸,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我还当姊姊……,想不到今日还能见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贤妃说到这儿,手指着慈宁宫的方向问道:“那您可与您的长姊相认啦?”
净慈忙做了个收声的手势,并朝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贫尼现在不过是个出家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就当世上已经没有了翠芸这个人,只有净慈师太了。若不是为了我的女儿,贫尼今日也不会来与娘娘您相认了。”
净慈言罢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来,摊开后见是一个已经压扁了的”缠臂金“,仔细着拿起来递给贤妃手中。(缠臂金也叫臂钏,是古代女子缠绕于臂的装饰品,多见于明代前,是用金银带条盘绕成螺旋圈状,所盘圈数多少不等。其奥妙在于,从各个角度看,都是数道圆环,如手镯般美丽。)
贤妃见之大感惊奇,直言道:“此物可是稀罕,一般非皇家所有。”又再细看,见上面还雕刻着细密的文字,依稀辨得是皇家御赐等字样,便更是感到惊讶。
净慈缓缓说道:“小女竹儿身世坎坷,自小便跟着我四处漂泊、颠沛流离的,如今又阴错阳差的到了皇家宫苑之内供职,想那君恩难测,将来难免不会遇到凶险的时候,贫尼已经老了,疾病缠身自觉命不久矣,不得不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因此便特意来此与娘娘相认,有些话向妹妹来交代一下。”
贤妃见她神色凝重,预感到事态严重,出言屏退了左右,并叫祥儿留心在外看着,莫让外人冒然进来打搅,只留下自己和净慈,这才审慎道:“老姊姊有话请讲当面,妹妹愿洗耳恭听!”
净慈叹息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讲起了埋藏在她心里多年的一段隐秘……
原来妙竹的本名叫做钮木竹,是天夏朝时任领侍卫内大臣钮阿木之女。只因其父钮阿木当年参与密议拥立二皇子为太子,被先帝迁怒下令满门抄斩。
可巧的是,妙竹的娘亲乌翠芸是皇后的亲妹妹,在皇后的苦苦哀求下,先帝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被默许饶了她们母女一命。乌翠芸隐姓埋名带着小木竹逃离了京城时,姊姊皇后赠与绾臂双金环中的一支,作为今后相认的信物。
当年,乌翠芸隐姓埋名带着女儿小木竹,本想投奔到江南一个远亲处落脚,可不想兵荒马乱的,并未寻到,还因身患时疾险些丧命在荒野,幸好被九难救下,母女这才落脚在了明月庵中。不想,这一晃就是近二十年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