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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唇亡齿寒

田单心道“来了”,以退为进道:“田单以前不过是临淄的区区一介市掾,而现在更将职位辞掉,系属白身,对此国家军政之大事,自然不敢妄加评论。”

同时心中想到的是,若此刻自己换作是鲁逆流的身份,必然能直接驳得他颜面扫地、哑口无言,而以现在的身份,直陈其事自然有欠妥当。成阳君也正是看中这点,才敢突然发难,且还重提白起送礼一事,可谓用心险恶了。

成阳君嗤笑道:“余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田兄你的责任,莫不是值此兵危之际,歌舞升平,喜结良缘,然后洞房花烛不成?”

田单露出自信的笑容道:“对,这正是我的职责所在。”

众皆愕然,如此出人意表、干脆利落的回答,即令是成阳君本人也是听得一楞。

田子孝最是配合,厉声喝道:“田单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免得此话传到大王耳里,连带新娘也要和你一起遭殃,受你拖累。”

田单一面示意宾客继续饮酒,一面气定神闲,滔滔不绝的道:“成阳君说的不错,国家兴亡,责在举国,身为国民,自然需为国家尽责。可是田单也听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且巫医乐工,人人各有司职不同。预测吉凶的自有巫师负责,救死扶伤的自有医师负责,前线抗争必用将士,炊洗剪缝当使妇人,阴谋暗杀的就派杀手,散播谣言的则遣间谍。我王安内攘外,雄才大略,对秦国用兵一事,自然早派军队作出策应,部署好一切。我等在此又何必杞人忧天、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终日呢?田单之所以在今日完婚,正是希望借此大婚之喜,来冲淡秦军给我们百姓带来的负面影响,隐有稳定民心之效,而这也正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其他的,我们只需信任我们的大王、将士就成,又何苦自寻烦恼。更何况,在田单看来,秦军攻至河东一事,最需担心的尚不是我们齐人,而正是成阳君足下。”

田单之所以刻意提到杀手、间谍这两种职业,正是要提醒人心惶惶的百姓,目前的飘摇只不过是别有居心的人制造的一种假象。

当然,至于临淄真正的形势究竟如何,田单比谁都清楚,但他却仍不得不违心说出上面一番话来,而真实的话只好埋藏心底。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大齐。

没人能驳倒田单这番话,或者说,是没人敢驳。因为这里是公共场合,而田单话中唯一没道理的地方就是对齐王夸大的歌功颂德。在这种情况下,即令有人曾亲眼目睹相国韩聂是被齐王杀害的,也不敢说出来,更何况事实并非如此。在这里,除了疯子和鲁逆流,没人敢说齐王的不是,说了便等若与齐王为敌,与齐国为敌,这和自杀没有区别。谁都知道,齐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么说,田单你于此刻完婚还真是算得上用心良苦了,在下深感佩服。”田子孝发言讥讽道,“只不知田兄又为何说对此最担心的该是成阳君呢?要知道,秦军占领的可是我们齐国的土地。”

田单平平淡淡、客客气气的道:“唇亡齿寒,假道灭虢。”

这八个字虽说得平淡,但却是田单用了内劲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达到凝而不散的效果,就仿佛是暮鼓晨钟,重重的敲在成阳君心里。

成阳君气得脸色大变,手指田单,颤声道:“牵强!牵强!简直一派胡言!”

与座者都是饱学之士,对于田单说这八个字的意思,自然心知肚明。事实上,假道灭虢这么有千古训喻意义的故事,就连田子孝也曾有耳闻,且是记忆犹新。只是时下没人将此事和前几日的秦军攻齐一事联系在一起罢了。

对田单的话感触最深的却是魏无忌。

几百年前,即春秋时,晋国强盛。

晋献公要进攻虢国,而虢国与虞国近邻,于是晋献公派使臣到了虞国,送给虞国国君一匹千里马和一对名贵玉璧作为礼物,目的是想通过虞国去攻打虢国。

虞君见利忘义,一口答应,听任晋军畅通无阻地从虞国的土地上穿过,灭掉了曾为友好邻邦、唇齿相依的虢国。到晋军班师路经虞国时,晋献公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连带虞国也一起轻易灭了。

田单在现在的形势下提到这则古训,实有讥讽韩、魏两国之意,秦譬如晋,而韩、魏就像当时的虢、虞,如今韩魏借道让秦军直临齐国河东,却保不准哪一天秦军班师的时候,会趁机对韩魏用兵。

面对情绪有些激动的成阳君,田单好整以暇,泰然道:“秦国虎狼之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须知我大齐与秦国中隔三晋,秦国对河东地区根本鞭长莫及,我王要收复河东实是轻而易举。换句话说,秦军干下这种有碍两国邦交的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其中必然别有所图。说不定此事还可能是秦王和我王早就商定好的,目的只是要借河东地给秦军暂驻几天,哈,仅此而已。”

田单说的别有所图,自然是指秦国最终会将兵锋直指韩、魏二国。韩、魏与秦国接壤,若秦国有意与此二国开战,短兵相接,毫不缓冲,胜负在十日之内可见分晓。

此正是韩、魏二国最大的心病,无论战事胜负,输的始终是韩魏。若与秦一战,韩魏两国战胜,则兵力至少会损失一半,边境再无力防守,届时只余任人宰割蹂躏的命运,而要是战而不胜,更可能走向灭亡的边缘,后果要比被人蹂躏、践踏的下场还惨百倍。

早在几日前,田单就从白起的反应中看出,秦国之所以如此处心积虑的合纵攻齐,一部分是为了削弱齐国灭宋之后的浩大声势,而更重要的则是,秦国可趁韩魏主力之师用在对齐战场上的时候,挥师长驱直入两国腹地。

田单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的述说,除了为稳定临淄百姓之外,更有提醒魏无忌警惕之意,而看此君脸上凝重深思的神色,田单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成阳君是韩国亲秦派的大臣,蒙骜攻取河东一事的内情他自然知晓,他也是颇有城府的人,刚才因被田单说中心病,一时失控,此时冷静下来,既然不好反驳,也乐得田单有此想法,不然说多错多,万一说漏嘴把秦国谋划合纵攻齐一事泄漏出去,就罪莫大焉。

不过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对煽动齐国民心的事,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道:“田单你们齐人看问题如此乐观,本君自然很为你们十分高兴。三日前,本君夜观星象,发现有彗星扫过临淄,今日既是喜筵,不如我们就说这些希奇有趣的话题如何,若再谈家国这等严肃的大事,未免扫兴了。”

田逢早就看不惯成阳君,此时逮着机会,狠狠嘲弄道:“你知道扫兴就好了,都半死的人了,还偏要附庸风雅,再有趣的事情,从你口中说出来,也会变得无趣,我看不说也罢。来,弟兄们,我们敬新郎一杯。”

阁中田府中人就占了大半,闻言起哄干杯,再没有理会成阳君。

田单心中大感痛快,他敢肯定成阳君将要说的是关于天灾星扫过一事,不过可惜成阳君此时被田逢如此抢白,一时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就算他修养再好,也难免要脸色发青。

二楼。

鲁仲连差点儿没笑出眼泪来,对着屈原道:“田单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河东九城明明是被秦军占了,却被他说成是秦王和我王导演的一出戏,且说得有板有眼,煞有介事似的,我还真服了他。”

屈原也感老怀快慰道:“也许只有这样,才显得年轻人有趣,富有活力吧。不过老实说,他说的话虽然有些荒诞,但对于齐国的人心来说,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说辞了,尤其他用‘假道灭虢’的训喻来隐射秦魏韩三国的关系,更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据朕所知,今晚的烟花阁婚宴可谓天下瞩目,你看见门口那些频繁进出的人没有?如果朕所料不差,他们正是为临淄百姓传上烟花阁第一手消息的人。所以说,田单此刻的任何作答,都有可能影响大临淄的每一个人,因为他是新郎,他是今日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鲁仲连同意道:“不仅如此,他还将是胥烟花的丈夫,所以人们关注他的一言一行的正常的,也是必然的。不过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就怕田单把事情搞得太过火了,使得百姓忽然从感到危机重重变得盲目乐观,从而失去了该有的忧患意识、警惕之心。”

敖烈道:“鲁先生真正生担心的,是怕齐王妄自尊大,没有这危机感吧?”

鲁仲连叹道:“该说的,该做的,我和田单都已经做了,且他做的比预料中的还要好,今日一切想造谣惑众的人必然都要失望而回,之后的齐国,还要看大王如何对待田单了。我忽然开始觉得,田单迎娶胥烟花此举,竟有失妥当。大王现在是出了名的好美色,田单这么一结婚,大王妒火中烧之下,就怕他们君臣从此再无缓和。唉!不说这些了,饮酒,饮酒!”

此时司马剑震的声音响起道:“老夫司马剑震,听说田单你乃是齐国第一把剑田武的儿子,今日贤侄成婚,却为何不见我这位好友?要知道,男女婚姻,父母之命,今日少了谁都可以,却独不能少了他。”

这尚是司马剑震来到烟花阁后的第一次公然说话,此前若他自己不说,很多人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位与田武的高手竟然还身在烟花阁中。

由他的威望,说这样一句话,自然匹配。

田单想到的却是司马剑震应该本打算不表露身份,不过当他看见白若雪替白起送来贺礼的时候,而推断出白起已经离开临淄,故专门针对白起而来的他,是否再要隐藏身份已变得无关紧要。

经司马剑震这么一说,很多人都纷纷附和,他们这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一睹齐国武神的风采了。

嘈杂的声音开始淡去,所有人都留心田单的回答,因为他的话,是关注武神最近动态的关键。

田单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若我说,我父亲因为闭关修炼而无法到场,你们信吗?若我说其实我父亲已经来了,只是看得见的人已然看见了他,看不见的人却始终看不见他,你们又信吗?”

“信!”带头回答的赫然是田豹,他的声音充满了亢奋和激动,眼神更毫不掩饰的绽放出崇拜的光芒,接着不少人在他的感染下随着表态说信。

在他们看来,武神闭关自然非同小可,因为这将预示着他日武神出关之后,修为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这正是齐国每个武士都可引以为荣的事情。

乐乘凑到乐闲耳旁,低声道:“如果要揭破他,现在将是最好的时机。”

乐闲回道:“静观其变。”

就于此时,田子孝狞笑着尖吼道:“你说谎,武神根本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包括满庭芳在内,魏无忌、屈原、敖烈、田骈、成阳君、吕不韦、田豹等所有不知情的人,全部都身躯剧震,心跳加速,仿佛晴空里惊闻了霹雳,目光中射出惊愕中带有一丝迷惘的光芒。

田豹直觉不妙,直迫到田单身前,摇着田单的虎肩,道:“田单,你告诉我,你回答我,田子孝那小子只不过耸人听闻罢了,他根本是胡说八道的,是吗?”

田子孝脸露得色,道:“我又怎会无聊得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老实告诉你吧,此事是大王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乐闲乐公子也可作证,田单,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此事吗?”

田单心中有一种绞痛的感觉,他终于知道田子孝为何在烟花阁占了席位,人却姗姗来迟的原故了。他必是被大王召入宫去嘱托此事。

他伤心了。

他伤心的是,泄露此事的竟不是白起,而是齐王,将此事拿来质问他的竟是田子孝,而不是乐闲。

齐王如此用心,为的只是要借田子孝的便利之口来置他田单与死地。而此前田单还天真的对大王存有一丝幻想,如今却全部破灭了。

他发誓从此刻开始,他再不是大王的臣子,而只做自己的臣子,做齐国百姓的臣子。

田子孝对田单黯然的神情大感满意,咄咄逼人道:“田单,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很有责任感吗,你怎么就不敢承认了呢?”

此时即使再没有脑袋的人,也可猜到实情,烟花阁中,有人惊骇,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伤痛,有人悠然自得,有人鄙夷,有人摇头叹惜。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田单终于说话道:“没错,我的父亲大人,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烟花阁顿时上下轰动,仿佛平地起一声雷,将场面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最*。

只有鲁仲连、田子孝明白田单为何说是“已经不在人世”,而不说成“已经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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