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联系的黄司令主动联系我了。
很久没有联系，主要责任在我。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前阵子，黄司令厂里的开山之作，一套日本模具，被新招的修模工碰坏，别的老板都爱莫能助，只有我，冒着身败名裂的巨大风险出手相救，并一战功成。因此，我有资格从黄司令那儿得到大回报。
为了大回报，必须舍弃蝇头小利。模具帮他修好后，我就打定主意，不喝一口水，不抽一支烟，不拿一针一线。在这个方针指引下，我谢绝了当晚去东莞嗨皮的热情邀请。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那么，“不好的开始是失败的一半”。正是由于我的出手相救，黄司令从“失败的一半”中解脱出来。想想看，他欠我多大的情，背负多大的“还债”压力！
喝他一口水，那情分和压力就少一分；抽他一支烟，又少一分；跟他去东莞，可以说，是主动帮他减压。黄司令若是没了还债的压力，我什么都得不到。
像黄司令这样的老江湖，如果还在圈子里混饭吃，就不可能欠情不还。
他沉得住气，我更沉得住气，我俩就像两个高手比拼内力，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结果，结果黄司令主动联系我了。也就是说，回报来了。
我兴冲冲来到龙盛厂。
进到办公室，一个文员迎上来，说：“刘总，你好！”文员恬静甜美，似曾相识。
我愣了一下，说：“黄总呢？”
她说：“黄总在车间，我领你过去。”
我说：“不用，我自己过去。”
走到车间门口，一股热烘烘的新鲜的塑胶味传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咣当”“咣当”的注塑机开合的声音。显然，龙盛厂的生产已经迈上正规。
这一切都和自己当初的鼎力相助不无干系。我骄傲地想。
黄司令站在东芝机前，穿着工衣的背影还是那么挺直。我上前和他并排站着。
4台东芝机换模，操作工正在用白色塑胶清洗料筒。黄司令看得入神，好一会才发现站在一旁的我。
“哦，老刘来了。”他亲热地搂住我，“到了怎么不吱一声？”
“也是刚到。”我说。
黄司令把我领到车间角上的修模区，指着工作台上的一只工件，说：“重做一套。”
正是我帮他修好的那套游戏机面壳的前模镶件。
这款游戏机在全世界热卖，日本人持续追加注塑件采购数量，在成功应付完最初的需要后，这只维修过的镶件不堪重负，到了报废边缘。眼下需要重新做一只前模镶件，用以更换行将报废的那只。
我说：“多长时间，有没有图纸？”
黄司令说：“原版图纸。工期倒不急，十天半月都行，你慢慢做，我已经提前备足了货。”
做这种体积不大、形状简单的单个镶件，万把块钱就是不错的价钱了。然而，黄司令给的是个天价，“5万，怎么样？”他说。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淡淡地说：“很好的价钱！”
黄司令说：“你要用最好的材料。”
我说：“司令请放心，瑞典一胜百，凤记代理的。”
做这么个镶件，即便用最好的材料，凤记代理的瑞典一胜百，纯利润也在万5千块以上。当初帮黄司令修模，我只不过花了几千块钱，而且主要用在奖励和犒劳员工上，真正的硬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回报不可谓不大，但我知道，以黄司令的做派，这绝对不是唯一的回报。
“走，去办公室喝茶。”黄司令招呼我。
“你那个文员，我看着眼熟。而且，好像她见过我。”我说。
黄司令哈哈大笑：“你想想，好好想想。”
我想了一下想出来了，是李锦标那儿的秦小姐，“怎么，她跳槽跳到你这儿来了？”
黄司令说：“为什么不能？”
我无言以对。早就听闻关系好的老板之间，人财物自由流动――人是女人，财是赌资，物是生意订单。今天终于见到活生生的一例了。
说是自由流动，其实财和物的流动是有限度的，财和物流动的本质是相互支援，相互扶持，因而是有保留的，有限度的。只有人的流动是肆意的，无限度的，女人流动的本质是互相接盘。
说到人，还有跟女人相反的例子，就是师傅。相好的老板之间，除非双方同意，否则不会接收对方的师傅。因为这种举动涉嫌挖墙脚。
挖对方墙角，就意味着向对方宣战，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前几天，我误以为罗占强挖我的墙角，怒火万丈，意图报复，索幸后来弄清真相，才没有点燃战火。
秦小姐之所以被黄司令接盘，是因为前段时间李锦标神隐期间，秦小姐外行领导内行，把工厂管得一塌糊涂。李锦标还清赌债回到厂里后，喘息未定，又因模具延期被客户罚款，心情十分不爽，对秦小姐怨念颇多。
国破思良将，家贫思贤妻，这种情况下，李锦标就想把孙经理请回来。
孙经理自打和秦小姐发生矛盾，惹不起，躲得起，主动请假回乡下老家过悠闲日子了。他知道李锦标离不开他，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所以不慌不忙，优哉游哉。
这种举动就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回娘家不是目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再次风光地回到婆家，重新执掌柴米油盐酱醋茶大权。
老板亲自相请，孙经理就提了一个条件，把秦小姐赶走，“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至于欠公司的钱，请老板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还清，如果砸锅卖铁不够，那就卖血。”坐在李锦标借钱修的乡下别墅里，孙经理对老板这样说。
“那就把秦小姐赶走吧。”李锦标说。
但要赶走秦小姐，谈何容易。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总之，不好做得太绝。
李锦标就和黄司令商量“接盘”的事情。
黄司令表示乐意充当下家。
两个老板就谈条件。最后，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双方达成这样的条件：秦小姐的基本工资千5百元由黄司令承担，津贴千5百元由李锦标承担，年终奖1万也由李锦标承担；合同期年，年内，黄司令不得无故炒秦小姐鱿鱼，但秦小姐有权跳槽；年后，去留两便。
本来，秦小姐在李锦标那儿的月薪是5千，跳到黄司令这儿就变成6千了，她乐得换个地方。而且秦小姐知道，她的离开是孙经理捣鬼，跟李锦标无关，李锦标还是不希望她走的。
这样一次跳槽，竟能做到李锦标、黄司令、孙经理、秦小姐四方皆大欢喜，可谓可歌可泣，可喜可贺。
深究下来，李雯到牛顿厂低就，也是我的一次接盘行为，接黄司令的盘，只不过其中状况比黄司令接盘秦小姐要简单得多。
黄司令道完接盘事由，我俩才来到办公室。
黄司令对秦小姐说：“你去客家菜定个包间，晚上和老刘喝一顿。”
秦小姐说：“好的，我这就去。刘总，你们慢慢聊。”
我说：“司令，标哥这次怎么耍这么大，听说输赢上百万？”
黄司令说：“他这回没死也脱层皮了。标哥也不想想，大户室能是他去的地方吗。”
我说：“标哥玩到大户室去了？”
他说：“是呀，说他他还不听。你说像咱们这些老板，说是老板，连打工仔都不如，哪有闲钱到那种地方去。去就去了，你在大厅玩玩也就罢了，还充大头，跑到大户室去，这下好了，一晚上扔进去几百万。”
我说：“几百万？”
他说：“最少也在百万。他老婆手上的钱被他榨得差不多了，厂里的流动资金也被他挪用了，这才堵住这个窟窿。”
我说：“这下好了，元气大伤。”
他说：“伤肯定是伤着了，他要能改掉，别信叠码仔的蛊惑，要翻身还是很快的。标哥跟我们不一样，他老板当了一二十年，家底厚，经得起折腾。换成我俩，折腾这一下就完蛋了，再爬不起来了。”
我有一个疑问，叠码仔是怎么盯上李锦标的。
不是叠码仔盯上他，是他主动往叠码仔那儿靠。黄司令解释说，李锦标在宝城的相好，娜娜，有个老乡叫菲菲，在澳门跳舞，身材好，长得也不错。李锦标和娜娜去找过一回，没找着。娜娜跟李锦标吹，菲菲舞蹈学院毕业，身体柔弱无骨，能轻松把脚扳到头上。
李锦标就动了心，觉得和脚能扳到头上的女人做，肯定有意思。就拽着娜娜又去了一次澳门，这次找着了。李锦标惊喜地发现，娜娜没有吹牛，菲菲不但能从前面把脚扳到头上，还能从后面把脚扳到头上。
李锦标当晚就花了一万块，单独见识了菲菲的神奇功力。这是他和娜娜闹崩的开端。后来，李锦标又单独去澳门找菲菲，娜娜知道后，就跟他彻底闹崩了。”
“菲菲有男朋友，是大户室的叠码仔。”黄司令说，“大头鱼主动凑过来，人家没理由放过嘛。就这样，标哥下水了。”
唉，这种情况，唯有一声叹息。
闲聊当中，我把那对中年男女的事情告诉了黄司令。
黄司令驰骋麻坛数十载，对这件事一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