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北京城被阴间渗透重叠，我在里头的适应速度令自己都深感惊讶，这其中有自身见多识广越来越容易调整的缘故，但更重要的因素还是七杀。
自从张北邙处得了“七杀”，大多时间它都处于沉睡状态，这也是尸蠹寄生后的常态。它们一旦运转，耗能极快，对人体也是一个很大负担。
可自从北京异变，七杀就直接醒来，哪怕我尽力压抑它的野性，也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体内各种激素分泌加剧，肾上腺素狂飙，好斗狂热。
按照我和陆阴阳的讨论，这极可能是妖魔应对鬼怪时一种生理机制，通过刺激宿主潜能以对抗驱逐鬼怪。
我抓住那巨大水蛭：“毗蓝婆在哪？”
它扭曲着柔软又黏糊糊的身体，在空中若隐若现，摇头晃脑：“大人在里头……”
我随手将它捏碎，顿时无数红色影子从水蛭体内飞出来，飞向四周。这是有主之灵吞噬下去还未彻底融合的鬼怪，本体被我破坏，如同开膛破腹，没消化融入的鬼怪就得以脱身。
继续往前，耳边只有我和陆阴阳的鞋子踩在自流平上的声音，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壁，头顶的灯一闪一闪，时暗时亮。漏风的排气扇，滋滋电流声，伴随着穿堂风在各个空隙来去发出的回响，都令人很不舒服。
陆阴阳不断观察周围房间，突然停了下来：“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我的注意力全在寻找鬼怪上，也点点头：“自从进来之后，就只看到了那头有主之灵，居然一头鬼怪都没有再看见。”
“不是，我是说人。”
“人？”
我四下看去，这是我忽略的点。
“进来除去门口那个窒息死亡的武警，没有看到第二个人。”陆阴阳吸了吸鼻子：“这里全是消毒水味道，掩盖了其他气味，不过如果是有不少人死亡，是不可能没有异味的，包括体液，血，尿液，汗水等等。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进来之后每一间房里都是空的。”
说着她推开旁边一扇门，里头四张病床呈田字形摆设，上面空无一人，也没有被子和其他有人的迹象。
走了大概十分钟，我们依旧在里头走不到底，也没有看见任何鬼怪出没，没有人，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荒凉之地。
陆阴阳翻出寻虫指，勘测了好几次，寻虫指居然头一遭失效了，无法定位毗蓝婆所在的方位。
我有一个不妙的猜测，于是以《灵犀咒》试图喊出灵犀，没成想灵犀咒这回也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被阻断了。”陆阴阳皱眉：“不论是物理层面还是意识层面，都被切断了联系。”
我一阵头疼：“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我们已经被毗蓝婆影响了，这里也不知道是阵法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陆阴阳抿着嘴唇：“难怪和外界联系被切断了，可能是我们俩人的灵怪被毗蓝婆引导进入了一个阵法里。”
阵法上我说不上什么造诣，这方面孙倪是专家，不过核心原理我是懂的，一切的源头依旧是鬼怪力量。
不少人觉得鬼怪这个词玄乎，其实不然，它可以描述成是一种奇特现象。鬼怪产生的一切效应都是基于控制附着躯体来达成，它本身没有改变物质的能力。而鬼怪互相之间的掠夺和吞并，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入侵和抹灭，说起来和现代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有一些相似。
譬如说，早期基督教徒不断传教，将异教徒和不信教者变成自己的教徒，后来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信仰之争，也是争夺人力，争取控制权的过程。
信仰基督教，你就会按照教义生活，同理，你认为资本可以主导一切，你就是资本主义拥护者，简而言之，就成了“信仰”本身的一部分。你的自主权其实是很小的，你做任何事都是按照信仰这个巨大的规范来达成。你以为你做的事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其实不是，大多都是按照群体意志，而你自主的部分只有很小的一块区域。
鬼怪亦然，除去妖魔寄生的古老手段，鬼怪“布道”目前还没有任何有效可以防止，并且它们比传统意义上的信仰和意识形态来得更快效果更立竿见影。
当一个人发自真心觉得自己死了，那么他就真的死了，这就是意识层面上的巨大伤害性。
鬼怪对人的作用就是这样，如同山火一样能瞬间点燃后够迅速蔓延，极短时间就能让人失去自我，迷失，疯狂，行尸走肉。
破坏一切既有意志规范，鬼怪最擅长的就是这一点，光是这么一项就足以给秩序社会带来巨大威胁。
灵怪和鬼怪只有一字之差，却泾渭分明按照“自主”分隔开来，灵怪是人自有自我意识，鬼怪是群体性他我意识。别看道士将鬼怪分为“有主之灵”和“无主之鬼”，这本身还是属于鬼怪范畴，只要是鬼怪，就离不开群体意识。
鬼怪意义上的群体他我意识根子上是阴间的金字塔体系，鬼神控制着近乎所有鬼怪，或者说，足够数量质量的鬼怪（在逐如十二仙人碎片的特殊反应下）就会形成鬼神。
简而言之，鬼神就是鬼怪的群体意志，只是高度压缩凝聚后人格化，再以个体的形态出没。
以前我不切身经历的时候也曾想过，是否只需要通过某种方式锻炼意志，陈扬甚至试图以现代技术直接模拟体感，不过怎么都不对劲。原因后来我才明白，鬼怪的成型和影响不是消灭而是融合和重叠。
鬼怪是不会直接杀死一个人的，它就像是卫生部所描述的“癔症”，让人变成这一场席卷北京的未知疯狂的一部分。
妖魔的作用就是不断给宿主亮起警戒灯，让其能够在被重叠融合前惊醒，采取必要的行动来抑制这个过程。
我眼下依旧能够感知到身体里七杀的疯狂，却找不到源头处的毗蓝婆所在，时间这么耗下去，对处于弱势的我和陆阴阳来说都是一个巨大风险。
突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许多灰老鼠，沿着墙角来来去去，嗅来嗅去，这些灰老鼠绕着我和陆阴阳打转儿，数量越来越多。
我一把拉住陆阴阳钻进最近的房间里，反手关上门窗。
“这些老鼠到底是什么还不确定，最好不要触碰。”
外面老鼠依旧在刨门，吱吱吱的声音不绝于耳，医院里的病房门是老式木质开合门，只要被它们刨出一条缝隙，外面的鼠群就能涌进来。
陆阴阳突然拉了拉我，指向角落。
那里有一个人蹲着，身上盖了一条蓝白条纹毯子，身体在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