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风未静。
北风挡不住六扇门的脚步。
独孤星拉着南宫若水的手,刀未出鞘。
雪染白了树林,一片银光灿烂。
皱纹早已爬上了南宫敖的脸,他的人在发抖,心也在颤抖。
秋无毫的手轻轻地抚过刀鞘,目光也如刀。
陆冰还是一身黑衣,靴子也如墨。
唐骏的手中拈着那把折扇,虽然天气冷,他的扇子却不会离手。
秋风寒站在唐骏背后,已不再穿那一身素衣,而是锦衣华服。刀鞘镶着一串夜明珠,刀柄也应该是金的。
他已不再是秋无毫身边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而是唐门的少爷。
他们似乎已经算准了独孤星会到这里,或者他们是尾随他而来的。
独孤星一脸的杀气,刀仍未出鞘。
秋无毫打了一个手势,捕头们提刀向独孤星逼近。
刀光一闪,他们已倒在雪中。
刀已出鞘,刀在独孤星手中。
南宫敖怒吼道:“你快放了我侄女,有本事找我!”他嘶喊着,已近乎野兽般的疯狂。
独孤星冷冷道:“我喜欢她,我要带她走。”
“你走不了!”秋无毫道。
独孤星注视着南宫若水宝石般晶莹明亮的眸子,目光忽然变得温柔:“我一定要带你走,他们谁也拦不住。”
南宫若水偎依在他怀里,柔声道:“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南宫敖大声道:“若水,你疯了,他是杀手,他会害了你的!”他已近乎绝望的语气,向南宫若水乞求。他不想失去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侄女。
南宫敖嘶喊着,怒吼着,他感到一阵眩晕,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个捕头将他架走。
南宫若水忍不住流泪,她轻声叹息:“叔叔,你这又是何苦?”
秋无毫道:“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想一走了之?”
独孤星竟然咧着嘴笑了,道:“我一定会走,但不是现在!”
他轻轻地抚摸着刀柄,刀寒如冰。
独孤星的目中又升起了杀气:“现在我要让你死!”
他接着道:“杀了你,我就离开。你死了以后,我就带着若水远走高飞。”
南宫若水咬着唇,道:“阿星,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杀人了吗?”
独孤星温柔地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他不死,我没法跟义父交待。”
秋无毫突然道:“很多人都想杀我,但我现在却还活着。”
独孤星冷笑道:“那些人只不过是鼠辈。”
秋无毫道:“要杀我的人中,有一个人叫萧快刀。”
独孤星不禁问道:“他为什么叫快刀?”
秋无毫道:“因为他的刀很快,也许没有人出刀能跟得上他。”
独孤星又问道:“他现在人呢?”
秋无毫又抚了抚刀鞘,道:“死了,死在这柄刀下!”
独孤星的目光寒如冰,冷如刀:“他杀不了你,并不意味着别人杀不了你。”
他的刀已刺出,身子如游鱼般蹿了出去。
树梢上的雪霜一般地落,他身上的杀气也不只让在场的人心寒。
他的刀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因为他每一刀都是杀招。
一刀封喉,何须七七四十九式!
秋无毫的目光凝聚在刀锋上,他的刀还未出鞘。
他轻轻地抚摸着刀鞘,站在雪中坚定如石。
独孤星的刀划过别人咽喉的时候,从来都是鲜血四溅、血雾弥漫!
半空中突然掠过一个人影,似飞鹰般冲向他们的刀。
独孤星闪到一边的时候,才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削铁如泥的鹰首轩辕刀已插在雪中,独孤星的刀却仍在手中。
那柄刀是秋无毫的刀,他何时已出刀?
戴斗笠的人收剑入鞘,掌也收回。
秋无毫知道他是谁,独孤星也知道。
云中鹰!
就好像从天界疾驰下凡间的一只飞鹰!
云中鹰看着独孤星,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刚才我没有到,你已经是秋总捕的刀下之鬼了。”
“秋总捕的刀,没想到还是快。”白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的微笑。
秋无毫看到这个人,就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山谷中的一只仙鹤。
江湖中已很少有人不知道他,因为他就是雾中鹤。
雾一般行踪不定,鹤一般超凡脱尘!
秋无毫看着他笑,只好陪笑:“我的刀再快,也快不过云中鹰的剑!”
雾中鹤道:“秋总捕太谦虚了。”
独孤星没有理会他们,他盯着云中鹰,一脸的杀气骤然变为怨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云中鹰突然一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独孤星又道:“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活到现在!”
云中鹰道:“你不可能杀死他,因为他是二十年前的天下前五。”
独孤星道:“你少在这里唬人,二十年前天下前五根本没有他!”
云中鹰道:“因为他不久做了捕头,他不想再涉足江湖。所以他请求笑群雄,不要给他排名。”
独孤星突然质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云中鹰满眼真诚地望着他,道:“我想劝你放下屠刀。”
独孤星大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云中鹰道:“我是你哥哥,独孤信!”
他希望独孤星能想起过去,尽管很多记忆已随着岁月的痕迹消逝,可是他还是希望独孤星能记起来。
独孤星一怔,然后道:“我没有兄弟,我只有义父。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个孤儿了。”
他的眼睛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萧索。
云中鹰感到一阵心痛,如同刀绞。对于弟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但内疚,而且自责。
若是独孤星当年随他去见师父,说不定现在也如同雾中鹤一般。
云中鹰道:“我弟弟胳膊上有七颗痣,很像北斗七星,你也有?”
独孤星沉下了脸,道:“我说过,我没有亲人!”
云中鹰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你忘了所有的事,也不应该忘记一件事。”
独孤星额头凸起,道:“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话,我们是敌人,你休想阻止我。”
云中鹰垂下头,又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有一件事你应该清楚,血永远比水浓!”
独孤星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他突然瞪起眼,道:“你如果不躲我的刀,我就相信你!”
刀已闪电般刺出,甚至比闪电还快。
这一刀没有刺向云中鹰的咽喉,而是刺向他的胸膛。
云中鹰本可以轻易地躲过这一刀,无论多快的刀他也许都可以轻轻闪过。
可是他却没有闪,也没有挡。
刀贯穿,穿胸而过的刀柄已被鲜血染红。
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地落,血是鲜红的。
云中鹰嘴角溢出的血,也是鲜红的!
独孤星的眼里竟充满了惊讶、不解。
他是不能理解,还是不想去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躲?”独孤星拔出刀的时候,眼中掠过一丝悲哀。
“因为我是你哥哥。”云中鹰的嘴角竟浮出了一丝微笑,笑得分外凄凉,“不要再杀人!”
他扑面倒下去,倒在独孤星的怀里。
血止不住往外流,独孤星用手捂住他的伤口。他忽然发现,血原来是暖的!
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泪珠一滴一滴地洒在云中鹰惨白的脸上,他的脸上为什么又有了光?
南宫若水很想劝独孤星,但她举足无措,只能跟着他流泪。
独孤星抱起云中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南宫若水垂着头,跟在她后面。
六扇门的捕头们,却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他们的背影渐渐淡出了秋无毫的视野,秋无毫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在叹云中鹰,还是独孤星?
“总捕头,你放走了朝廷钦犯,可是死罪!”唐骏突然笑道,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阴险狡黠。
秋无毫道:“只要你们不说,锦衣卫是不会知道的。”
唐骏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人一定会跟你是一条心?”
秋无毫突然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唐骏注视他,又笑道:“雾中鹤!”
六扇门的人把目光投向雾中鹤,雾中鹤一脸的无奈。
“嗖”的一声,几十点寒星已经打入秋无毫、陆冰的脊椎。
陆冰的脸色已疼得变了形,冷汗滚滚而落。他一脸的悲哀、不解:“为什么?”
唐骏的目光变得阴鸷可怕,道:“你们不死,我当不了总捕!”
陆冰冷笑道:“就算我们死了,你也当不了总捕!”
唐骏道:“左公公会帮我的。”
陆冰道:“你勾结的左辉贤?”
唐骏道:“何止左公公?”
陆冰道:“还有谁?”
唐骏一脸的傲然:“汉王、九江王!”
陆冰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从你对独孤星下杀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想到你要杀人灭口!”
陆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还把你当兄弟。”
唐骏忍不住笑道:“你早该想到是我的,高健阳喜欢一个人在玉柳楼喝闷酒的事,除了你,就只有我知道。”
陆冰道:“我原以为那是个巧合。”
虽然冰冻三尺,唐骏却打开折扇,扇了两下。
“这世上怎么会有巧合?”唐骏轻蔑地笑道,“亏你还是名捕!”
陆冰咬着牙,道:“你做那些,就是为了做总捕?”
怒火似在唐骏的眼睛里燃烧他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为了总捕,我为什么要到六扇门来?这些年我为六扇门做了多少事,是区区一个高健阳能比的吗?”
陆冰垂下头,道:“我知道朝廷有时候赏罚不公,可是……”
唐骏打断了他的话,道:“朝廷不给,我就自己去争取!”
陆冰竟然笑了,冷笑。
唐骏道:“你笑什么?”
陆冰道:“我笑你无知,雾大侠会收拾你的!”
唐骏竟然大笑,笑得合不拢嘴。
雾中鹤提着手中的剑,轻轻地走到陆冰面前,剑刃还在滴血。
陆冰环视四周,凸起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除了秋无毫、陆冰、唐骏、秋风寒、六扇门的其他人都变成死尸。
唐骏得意地道:“雾中鹤,其实也是我们的人。”
陆冰还是一脸的无知与不解:“为什么?”
雾中鹤道:“不为什么。”
陆冰道:“每个人做事,都是有原因的。”
雾中鹤满眼怒火:“因为云中鹰!我恨他!”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苍白如纸。
陆冰道:“我听说你们是师兄弟,你不应该恨他。”
雾中鹤道:“他出山以后,江湖中学剑的少年就不再推崇我,而且每个人都知道了我是孤儿。最可恨的是他抢走了我心仪已久的姑娘。”
他竟然笑了,笑得很疯狂:“现在那个姑娘还是属于我,他永远也夺不走!”
唐骏突然笑了笑,笑得十分阴险:“雾兄弟,不要再跟他废话了。”
陆冰用愤怒的双眼盯着他:“我们在一起共事了十九年,你下得了手?”
唐骏道:“我如果不念旧情,会用无毒的暗器?”
秋无毫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现在却突然道:“我有一个请求。”
唐骏道:“我也许会答应他。”
秋无毫盯着唐骏,道:“我想死在风寒手里!”
唐骏脸已涨红,脖子青筋暴露,他霍然回身,看了一眼秋风寒,他的眼神里带着某种期待。
秋风寒默默地点了点头,拔刀出鞘。
唐骏微笑道:“做我唐门的子孙,就不应该有妇人之仁!”
秋风寒的目光坚定如石,想必挥刀杀人时也一定沉着冷静。他走到秋无毫面前,眼睛里满是杀气。
秋无毫竟没有半点悲哀,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你很好!”
秋风寒默默地点了点头,缓缓地举起了手里的刀。
只见刀光一闪,血从唐骏嘴里喷出。
刀没有砍下秋无毫的头颅,而是刺进了唐骏的胸口。
唐骏的面容立刻扭曲,苦水涌上了他的喉咙。
“为什么?”唐骏道,“我是你父亲!”
秋风寒道:“我的父亲是秋无毫!”
唐骏道:“他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
秋风寒淡淡道:“我要的,你给不了!”
唐骏叹息道:“很好!”
这是他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完这两个字,就倒在了血泊中。
为什么他倒下的时候,眼里还含着泪?
他一定死不瞑目,也许有些事,他永远也不能明白!
雾中鹤面无表情,道:“你杀了你的父亲!”
秋风寒道:“我的父亲是秋无毫!”
雾中鹤叹道:“他做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你,可是你却杀了。所以,你得死!”
秋风寒道:“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
雾中鹤道:“有一件事你应该明白。”
秋风寒无言,默然。
雾中鹤道:“我是替倒在你刀下的那个人取你的命!”
他纵身跃起,一剑刺出。身子在空中伸展,犹如一只在雾中飞舞的仙鹤。
他的剑法很美,也很让人陶醉。能死在这样的剑下,也不枉此生!
秋风寒闭上了眼,刀已落地。
凌厉的剑光在空中闪烁,如柳絮般迎风飞扬。
两剑相击,火星四溅!
雾中鹤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戴斗笠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出现,道:“你不能杀他。”
雾中鹤反问道:“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难道不该死?”
蒙面人道:“这里好像没有一个人比你该死。”
雾中鹤道:“你是来杀我的?”
蒙面人道:“我杀不了你,也没有把握要你死。”
雾中鹤笑道:“那你是来送死?”
蒙面人道:“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
雾中鹤轻轻叹息:“你的剑的确很快,天下能接得了你的剑的人,不出十个。”
蒙面人笑了笑,道:“哦?”
雾中鹤道:“青云城主南宫若云、西域白眉圣女、漠北赛明妃、弯月盟主铁倾城、逍遥游侠柳无为、西域萧禅、云中鹰、潇湘剑魂独孤鹰、剑次郎,还有在下。”
蒙面人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接着道:“你可以走了。”
雾中鹤问道:“你到底是谁?”
“影子,你就叫我影子吧。”蒙面人道。
雾中鹤霍然转身,收剑离去。
蒙面人看着唐骏的尸体,忍不住叹息。
秋风寒扶着秋无毫,慢慢地离去。
生父,养父,到底谁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