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做梦都没有想过，红媚儿有一天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
倒不是他嫌弃对方的身份如何，毕竟红媚儿虽然身在风月行当，但这些年一直守身，并未破去处子，还算是个黄花姑娘。
再者就算是入幕接客的风尘女子，以李玄的性子也不会有半点歧视嫌弃。
这个世界上，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在艰难的活着，求生罢了，他不觉得那便是肮脏。
因为他见过满身蛆虫的乞丐有过善举，也见过衣着光鲜的贵胄行那猪狗不如之事。
他从来都认为，没有人天生低贱。
所以他才能在潼城城守府拒绝郭三全的时候问出那句灵魂拷问。
这也是他让叶芸儿觉得有趣，觉得不同，对他认同之处。
他之所以这般惊诧，是因为虽然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他一直占据主导，红媚儿处处都在被他引着走，但在内心之中，他发现了红媚儿的真挚之处，体恤她的可怜之处后，并没有将她看做低自己一等。
他总是以为，以后结束了这种合作关系，也许红媚儿会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摆脱这种现状，去过她想要的人生。
李玄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自信，但他绝对不是自恋，更不会认为这个习惯性与自己暧昧不清的红媚儿心底里的愿望会是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他没有一丝大享艳福的狂喜，而是根本无法相信。
红媚儿见他似受到了惊吓一般，那颗玲珑心一动，便赶紧卑微道：“媚儿这些时日早已经打听过了，听闻公子与您的师姐芸小姐感情甚笃，所以请公子放心，以后媚儿断不会似之前那般做派，绝不会让芸小姐产生什么误会的。”
想了想后，她又道：“为此，媚儿可以服下天下楼特有的‘溯源青青丹’，想来芸小姐应有解药，这样便可对我放心了。”
她说的这般卑微，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愿，而是处处透着哀求，让人难以拒绝，心生怜悯。
“你……”李玄曾有一闪念想过，她是不是另有所图，但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对方的熟悉却又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明明可以助你自由，以后这些事过去了，大荒这片海，你可以畅游，何必困在我的身边？”
红媚儿低下了头，许久才道：“公子，媚儿不想再漂泊了。”
这一刻即便已经杀人无算、心如铁石，李玄仍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刺了一下。
是啊，谁又喜欢无依无靠地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漂泊下去呢？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以后这事当如何交待了，脑子一热便道：“此去归来，若你仍有此意，我不会拒绝。”
他压了压手，阻止了红媚儿一脸惊喜就要拜谢，又道：“但你我名为主仆，我却并不愿做任何人的主人，你记住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以后带着你，但只要你想走，我随时给你自由。”
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他认真道：“而且也许以后我要做许多很危险的事，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闻言红媚儿俯身叩头，一脸洒脱道：“那我学艺无成就来长安做谍子便不危险吗？我还记得菜市口那些被剥皮实草的谍子下场。”
她理了理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道：“公子若不弃，媚儿便生死不离！”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也许只不过是偶尔的一动念，却衍生出完全不同结果的事情来。
李玄一动念，想要取得陆道夫的行程信息，好为狙杀他做准备，这才找到春满楼来。
红姑娘一动念，想要在这位青山六公子身上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这才主动见到了李玄，才有了后来诱惑与反制、收服与真诚相待的许许多多事。
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腊月的最后日子里，在新一年的前夕，在李玄即将去国远游踏上前往隆中茅庐的未知旅程前，发生过的一切坚定了这个曾经迷茫漂泊于异乡的女孩子的心。
互相得到这样的承诺，两个人的关系不由地天然便拉近了许多。
李玄不再是她嘴里时时**着的“好哥哥”，她也不再是那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的红媚儿。
“公子，媚儿便在长安等你名扬天下。”
“你回来之时，便是我赎身离开春满楼之日。”
李玄点点头，心中对于她的事也颇多感怀。
“离开这里，红媚儿便死了。”红媚儿展颜一笑道：“那以后，公子您的身边只有一个规规矩矩的婢子，她叫青眉。”
能得她这般赤诚之心，李玄也有些感动，但此刻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扶她起来，闷闷地说了一句：“你且好好地。”
……
……
大唐建平五年腊月二十五，青山脚下停靠着两辆马车。
马车都是特制，不仅各有四匹健马拉车，车体更巨大坚实，一看就是能够经得起远行考验的可靠用具。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了，但偏偏就在小年前，李玄与叶芸儿选择了出行。
因为蜀国隆中茅庐的开庐盛会，就在正月十六开幕。
横跨两国的距离，即便坐马车，这个时间也有些紧。
他们两个境界最高的叶芸儿也不过刚刚步入虚界，尚不能如那些三四境的高手一般，运用其来赶路，所以两个人不得不依赖牲口的脚力。
这么远的距离，马车是最好的选择。
一辆车明显要比另一辆厚重许多，里面满满的都是李玄与小米商量着采买的一路往返所需用度。
加上顾洪熙、狄逊遣人送来的东西，还有陈宴曦那边准备的东西，把一辆马车塞得再也挤不进去一条手帕才罢。
另一辆马车宽大舒适，适合旅途休息，自然是叶芸儿、小米和李玄座的。
赶车的两人，是李玄特别从陈宴曦那里调回来的吕氏兄弟。
这两个浑人心中不盈万事，李玄叫他们如何便如何，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带在身边照顾起居生活却意外的可靠。
李玄在外常年习惯了，赶路喜欢骑马，所以专门带上了自己那匹瘦马，一者远行一趟带它出来溜溜，二来也不能天天都跟两个女孩子坐在车中，防着外人口舌。
天刚蒙蒙亮，一切便收拾停当，李玄仍旧一身青衫，但这次却背上了一把黑黝黝地强弓，却是他另行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一把好弓。
腰间猎刀隐而不见，袖筒和靴子中存着一些小东西，都是他早就熟悉了的诸般手段，毕竟出门远行，他的准备还是很充分的。
这还没有算那辆存放物资的马车中尚有他许多东西没有带在身上。
叶芸儿和小米两个姑娘穿着明丽的绣花棉袍，都披着厚厚地披风，带上了兜帽，纵然清晨寒风凛冽，却也不怕。
叶通天带着顾洪熙和狄逊亲自送到山脚下，细细嘱咐两人一路要互相帮助扶持，少了些纵横天下的威风，多了些为人老父的唠叨。
他原是个有趣之极的人，此刻见女儿同关门弟子两人独自出门闯荡，没有了顾洪熙和狄逊他们的照料，心中要说不担忧，那是假的。
但他毕竟是这天下修者中巅峰的存在，强抑情感，挥手送别了两人。
“得儿——驾！”
一声马鞭，吕氏兄弟赶动马车缓缓离开，叶芸儿和小米两人沉浸在新年前夕出门远游的兴奋中，挑开窗帘转动着眼睛，贪婪望着沿路景色。
李玄却在渐渐远去的景色中，看到了一直屹立山脚下纹丝不动的那个父亲的身影。
他骑在马上，于寒风中呵出一口白气，看了看陈府的方向，又看看春满楼的方向，低声道：“明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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