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帘秋雨悄无声息。
雨丝顺着预制板小屋的屋檐缓缓滑落，滴到地上。
少年从医院回来，眼神有些呆滞的在屋里收拾着些东西。
距离那件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两天，少年的父亲住进了医院里，而且有可能永远住在医院里。
先不管那些把父亲打成植物人的是谁，先不管工地上的那些工友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一直在漠视，先不管母亲这两天操劳过度头上又多了多少根白丝，先不管吴叔对于此事无限的歉意与无能为力……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少年收拾好东西，把这些东西带回医院去。
从今天起，季柳的母亲有可能要一直住在那里。
……
门口，撑着把黑伞的吴叔另一只手垂在身边，那只手里似乎攥着什么。
他愣愣的看着脸色白的如同死灰般的季柳，眼里满是悲伤和歉意。
“我明明知道他的性子，但我没当回事。”
吴叔微黄的眼白为几条暗红的血丝打着底，掉了色的黑眼珠用当下深棕黯淡显得那么无神。
他眼眶边遍布着皱纹，就像是活了多年的老树皮缝在了眼角。
这样一个沧桑的男人，用满是歉意的语气为眼眶中的那些浑浊的泪水做辩解，让人难以生气。
他的伞上，雨水从伞边以及没了雨布的铁条上滴落在地，地上，湿哒哒一片。
季柳把收拾好的东西一包背起，无奈一笑，说道：“没事的吴叔，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你。”
天空的阴沉带着几缕龟甲般的光，飘下来的雨水，显得那么悲伤。
季柳与吴叔擦肩而过，少年背着沉重的破包，消失在了雨幕里。
吴叔看着那间原先住着一家三口的屋子，沉默不语，有些哽咽。
他在那天季国栋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应该知道了他会做些什么。那个倔的跟驴屎一样的男人不再承认自己欠着债，直到铁棍打在他的头上，他都只有那么一句……
“我谁也不欠。”
吴叔倚着门框坐在了预制板房的门前，他看着淋着雨大地与尚未建好的楼房缓缓的摊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
他的手里……是半根没抽完的烟。
“你说的话……可一定得算数。”
……
医院，是人最不想进也不得不进的地方。
少年在病房里，看着心事重重的母亲和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妹妹，沉默不语。
床边上，一个男人在那里坐了许久，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有着高挺的鼻梁，穿着一身唐装。
季柳一直以为他是柳青山，但从前日的深夜他出现在病院与母亲的身旁，他才知道这个男人……竟是自己的舅舅。
太突然。
那夜他没有多说什么言语，只是眼神中满是哀伤。
他为季柳的父亲住院垫付了所有的费用。
季柳从那之后才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直在帮助自己。
然而季柳并不感谢这个男人……因为他对他，有很多话要说。
少年放下背包，对自己的母亲说道：“东西都收拾过来了。”
季柳的母亲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放在那边吧。”
病房中陷入了安静，季柳的母亲安静的看着他的父亲，从今天起，那输着养分的针头与瓶子，那输着氧气的面具与检测心跳的仪器会成为她此生最大的恐惧。
柳洛在一旁也很安静，但她只是看着地面，眼神有些迷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回去了。”
在这燥人的寂静中少女先开了口，然后什么都没有说，直接离去。
谁都没有阻止，唯有柳青山看了她一眼，但眼神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场面，愈发变得压抑。
“季柳，你也先走吧，我要和你母亲谈谈。”
柳青山把目光从季国栋身上移开到窗外的雨中，他看着这场雨，忽然感觉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的无所不知。
果然用天生知道的“因”，由此去推断“果”还是不靠谱吗……
少年看了一眼母亲，然而等来的只是母亲没有目光接触的默许。
少年攥紧了拳头，沉默离去。
屋里，有三个人的呼吸，然而只有两个人还能再发出声音。
季柳母亲说道：“这些年你去了哪？”
“哪也没去。”
“那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出现？”
“因为我不能。”
季柳的母亲咬了咬嘴唇，就像许多年前她在父母死后一手养活大自己这个怪胎弟弟时最爱做的动作一样。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雨默默下着，今年的雨水，一如既往的充沛。
少年身上本很暖和的旧衣被雨水打湿，他回到了那片他常在的树林里，他坐在那个经常被父亲寻到的大石块上。
冷。
这天真冷。
一阵寒风吹来，他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经常抽打自己的树枝。
不过父亲只是打在屁股上，而这寒风，总是抽在脸上。
他想起了父亲经常放在自己头上的大手，笑了笑，但现在，自己头顶没有大手抚摸，只有雨水……从头顶滑落。
季柳的嘴角，微微上扬着，然而在这段日子里长得略长的头发被雨水压在额头，遮住了眼睛。
那里……有水滴从脸颊划过。
曾经他一直认为自己家里欠着许多债，然而现在，他不管父亲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季柳，谁也不欠！
两天里，他想了许多，也忘了许多。
现在，他最恨三件事。
第一件是让自己生活变得苦不堪言的君王再临。
第二件是让父亲变成植物人的原因所在。
第三件……
雨中，有个穿着唐装的人踏过了地上的枫叶，踩断了几根地上凋落的纤细树枝。
少年听着脚步，看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轻轻念了句。
“大风起兮……”
来人，停下了脚步。一阵无比狂乱的飓风从迎面而去。
那人伸手把手臂挡在脸前，眼里流着淡淡的荧光。
可风，却越来越大。
少年眼神空空的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只是忽然间风竟又大了！
那人眼中满是惊异，他眼中的光芒变得崭亮，然而在这秋日的风雨中还是飘摇个不停。
满地的落叶被吹起，树叶下的石子开始滚动……终于，地面上那些扎着深深根茎的大叔，开始了弯折。
一颗……又一颗。
树……竟也倒了。
来人身前浮起了一个金色的护罩，将他罩在了里面，他流光溢彩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明明少年只是将将学会了使用气运，却已经让自己不得已的使出全力！
少年看着那人身前浮起的金光，知道抵挡自己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于是他轻轻从大石上起身，向前一踏，融入了自己的那阵风里。
刹那间，风停了，因为少年只想随风到那人身前而已。
但风太快，所以这个过程，只用了刹那。
那人，金色的光消失了，眼里的光也没了。
少年有些憎恨的看着这张英俊的脸，一拳，打了下去。
那人……被打倒在地。
“柳……青山！你明知一切，为什么不帮一帮我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