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性格原因，加上长期受工科训练，我的思维比较死板。
打个比方，吃药的时候，说明书上讲一次吃颗，我如果少吃一颗，吃了颗，就会担心药力是不是达不到祛病的剂量，担心这药会吃了白吃；或者不小心多吃一颗，吃了4颗，心里就会惴惴不安，担心会不会发生毒副作用、以至于出现比疾病本身更大的问题。
万山红来深圳那天，我请她吃海鲜大餐，结果她过敏得厉害，我在给她吃抗过敏药的时候，一咬牙，让她多吃了一颗，吃完药，过敏症状越来越吓人，我就以为是药的剂量给大了，吓得不行，甚至担心会发生死人的事情，只好半夜里带她去看医生、打吊针。
这样的性格做比较死板的技术工作――比如模具设计，CNC编程――挺好，不出轨，不逾矩，稳稳当当。但做生意就显得不太活泛，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在我的想象中，传统美食就应该遵从祖制。比如全聚德烤鸭，祖法是用樱桃木烤制，那就应该用樱桃木烤制，为了保持正宗，就不能用别的木头，苹果木、梨木都不行。
要是烤鸭出品量大，没有那么多樱桃木怎么办？
如果全聚德换我当家，那我会弄一个大园子专门栽种樱桃木，以保证烧烤之需。
如果是程旭东当家，他会弄来很多杂木，冒充樱桃木来用。他不但冒充，还振振有辞，说樱桃木的味道过时了，他弄来的这些木头属于创新，会让烤鸭的味道更好，吃起来更香。
就生意本身而言，很难说我和程旭东哪个做法更正确，但结果很可能是我把烤鸭店弄关门了，他则把烤鸭事业发扬光大。
我明白自己的毛病，也想改，所以马丁的一番讲解，就让我的心活了，同时也乱了。
活了乱了的，不止我一个，大家的心都活了，也都乱了。
人群马上分为三派，再次印证了是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
一派以程旭东为代表，认为我们要搞产业升级，上马奢侈品胡辣汤，推出从0到00不同价位的出品。姑且称之为奢侈派。
一派以蒯新民为代表，坚决反对把胡辣汤做成奢侈品。姑且称之为简约派。
剩下的是骑墙派，摇摆不定，左右为难，既认为奢侈派有道理，内心又遵从简约派。我属于这一派。很多人，包括马丁，都属于这一派。
奢侈派理由很多，主要有三条：
一，糊辣汤的基本做法大同小异，添加名贵食材不存在任何技术上的问题。这一条为新晋的胡辣汤技术大拿马丁所证实。
二，在深圳，大部分名贵食材――比如鲍、参、翅、肚――属于地产，比内地便宜很多，因而利润空间更大。
三，深圳的消费能力比内地高，平均薪资是内地的到倍，精英人群则高得更多。
简约派没那么多说道，理由就一条：胡辣汤是大众化平民化的东西，非要搞成奢侈品，就背离了初衷，结果是两面不讨好。
原本，根据马丁在内地的见闻，大致可以定出胡辣汤在深圳的价位，现在她的一番讲解开阔了大家的眼界和思路，也带来了烦恼和争议。马丁很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多嘴。
我安慰说：“马丁，你不用担心，俗话说得好，真理越辩越明，一样事情如果经不起争论，经不起质疑，那它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
马丁稍稍放宽心。
王小玉说：“没想到，小小一碗汤里，能有那么多名堂！”
她没吃过，也没见过，她决定投资的时候，甚至都没问一句是怎样的出品。
叶丽说：“这样说来，胡辣汤不适宜做成标准化产品。”
开连锁店的前提，是出品的标准化，如果客户在每一个店里吃的味道不一样，那还谈什么连锁店。
我说：“怎么不适宜做成标准化产品？”
叶丽说：“你看，熬底汤时可以加人参、当归、黄芪、枸杞等中药材，还可以加牛鞭、羊鞭、骨髓等滋补品，汤熬好后还可以加海参、鱼翅、雪蛤、鲍鱼，甚至松茸、冬虫夏草。这样一来，标准化从何谈起？”
不管我的心思怎么活，怎么乱，有一条很清醒，那就是坚持出品的标准化，坚持店面的连锁化。而出品标准化是店面连锁化的基础，出品做不到标准化，店面连锁化就无从谈起。
叶丽提醒了我，一番思量，我由骑墙派变成简约派。接下来，奢侈派和简约派的争论主要在我和程旭东之间展开。
我说：“程副董，我们开店的原则是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程旭东说：“董事长，你这话说得！我们开店的原则是为了赚钱，我永远都会记得！”
我说：“错！”
程旭东说：“开店不是为了赚钱，难道是为了赔钱？”
我说：“我们开店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不是原则！”
程旭东说：“那你说原则是什么？”
我说：“当初，我们三个主要发起人――程副董你，万总经理，还有我――在商量这事的时候，是不是达成一个共识，就是要做到出品标准化、店面连锁化。这一点你还记得吗？”
程旭东干脆地说：“记得！”
我说：“出品标准化、店面连锁化就是原则，这一点一定要坚持，不能有任何改变。”
程旭东说：“谁说原则不能变，原则也要与时俱进嘛。”
我说：“如果原则也能变来变去的话，那还能叫原则吗？”
程旭东说：“我们当初在制定原则的时候，并不了解业内的全部情况，属于匆忙制定，现在弄清全部事实后，我认为，以前的原则就要进行适当的修正了。”
我说：“怎么修正？”
程旭东说：“到目前为止，我并不反对产品标准化，也不反对店面连锁化。我只是认为，可以先把原则放一边，哪一种出品赚钱快，我们就采用哪一种出品，等有了钱后，再谈原则不迟！”
这种说法貌似有理，当下赢得奢侈派和骑墙派的附和。
蒯新民说：“哥，我就不明白，一碗胡辣汤，你卖几十上百块，会有人来吃吗？没人吃我们又怎么能赚到钱？”
程旭东说：“能不能赚钱，口说无凭，咱们现在算笔账：一碗00块的胡辣汤，毛利有150，净利有100，这一点你们承认不承认？大家都承认吧！那么，我卖一碗00块的胡辣汤，等于你卖多少碗普通胡辣汤呢――普通胡辣汤算5块钱一碗。也就是说，等于你卖40碗！而且，你卖40碗普通胡辣汤，无论毛利净利都不如我这一碗！”
他这一算，又把我的心算乱了。除却出品本身，服务40个人和服务1个人，成本不一样，服务40个人成本要高多了。
蒯新民倔劲儿上来了，说：“哥，我就想不明白，咱这是快餐店，人来人往的，有钱人会到快餐店吃00一碗的胡辣汤？”
程旭东说：“如果卖00块钱一碗的胡辣汤，咱这就不能算快餐店了，到时候，穷人自动靠边站，有钱人自然就来了。我问你，赚钱是赚有钱人的钱容易，还是赚穷人的钱容易？”
蒯新民没话说了。
我却发现了程旭东话里的漏洞，“程副董，我们这个店面的装修格局就是快餐店风格，这一点是变不了的，你就是在快餐店卖00块一碗的胡辣汤，快餐店也还是快餐店！”
程旭东说：“我问你，有钱人会不会到快餐店吃饭？”
我说：“会！”
程旭东说：“那不就结了嘛！盖茨，巴菲特那么有钱，还不是到快餐店匹萨店吃东西。”
我说：“有钱人会到快餐店吃东西，但他们去快餐店吃的是汉堡，吃的是匹萨，他们不会到快餐店吃鱼子酱，也不会到快餐店吃松露。”
这回，轮到程旭东气结了。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王小玉鼓起掌来：“精彩，精彩！强哥，希望你能把董事长驳倒！”
程旭东说：“我得喝口水！”端起杯子一看，是空的，又叫，“服务员，倒水！”
然而，他没有机会把我驳倒了，因为电光火石间，我又发现他一个漏洞，而且是一个大漏洞。
我不紧不慢地说：“程副董，你刚才算账算得有问题！”
他说：“是吗？”神色在我看来，好像有点慌张。
我愈发有底气：“1个有钱人，到我们店里消费一碗00块钱的胡辣汤，就贡献了00块钱的GDP，40个普通人，到我们店里消费40碗5块钱的胡辣汤，贡献的GDP也是00块钱，两下比较，前者的GDP质量更高。你的观点是不是这样？”
程旭东说：“没错，就是这回事！”
我说：“错了，大错特错！你把驴肉火烧给忘了。一个有钱人，除了胡辣汤，顶多吃只驴肉火烧，他贡献的GDP是00块+16块，总共是16块，而40个人除了胡辣汤，最多还能吃80只驴肉火烧，按60只算，他们贡献的GDP是多少？00块+480块，是680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