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给专家看、给领导看是为了评上高新企业；评上了高新企业再给银行看，就能从银行那儿贷到款――当地有政策，银行要对高新企业融资大开方便之门。
知道真相后，我的心情有点沉重。
毫无疑问，寒冬腊月，从温暖如春的深圳跑到这冷飕飕的大西北，我的目的是挣钱，但除了挣钱，我也想为内地的制造业升级添砖加瓦，也想为中国成为制造业大国强国尽一份绵薄之力。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人家就想以高新企业的名义，从银行弄点钱花花。
不谦虚地说，我不但是个爱钱的人，也是个有情怀的人。这下好了，情怀被人弄没了，只剩下钱了。
陈大军体会不到我的心情，继续掏心窝子：“所以呀，老刘，你只要教小谢小严一个皮毛，让专家领导银行的人来厂里看的时候，他们能把机床动起来，看上去像在工作的样子，就行了！”
我靠，你早这样说，我就不装PRO_E和CIMATRON了，装个老版本的MASTERCAM得了――我装起来简单省事，小谢小严学起来也简单省事，多好！
可是一想，真要装老版本的MASTERCAM，根本开不起价；不但开不起价，早就是免费的了。唉，就对着老牛弹一回琴吧。
这种情况，对我也不全是坏事。我本来有点担心，担心时间太短，小谢小严学不到东西，现在好了，根本不用理会这些了。
可是再深入琢磨，又觉得整个事情有点不靠谱了。陈大军他们只是弄两台CNC当摆设，表面上看着像在工作就行了，并不指望CNC能帮他们挣钱；对于不挣钱的东西，他们还肯在它们身上花十万大洋吗？
这种事情又不能张嘴问，真是愁死人了。
陈大军转脸看看我，说：“老刘，昨晚还是没睡好？”
我望着窗外――路边新建的厂房一幢接着一幢，在冬日的雾霭笼罩中，显得有些不真实，一如我此刻的心情――冷冷地说：“天寒地冻的，没个妞儿暖被窝还真是不行！”
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个不省油的主儿，像个不好打交道的人，要是能像流氓无赖就更好了。这样，陈大军他们看我不好对付，也许不会差我的钱。
这种想法并非全无道理，因为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喜欢看碟下菜，比如有个别儿科医生，看到小孩父母面相凶一点、样子难缠一点，他的态度就会好一点。反之，他可能冷若冰霜，爱理不理。
但是，见到陈大军的老板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小儿科了。我连吓唬儿科医生的资本都没有，怎么可能吓唬一个农民企业家，何况他姓司马。
没错，陈大军的老板姓司马，地道陕西人，早先是苹果专业户，后来成了农民企业家，现在又想当高新企业家。
看司马老板那个外形，就知道这人不好对付：虎背熊腰，大脑袋，高鼻阔嘴，粗胳膊粗腿。
再联想他祖先：曹魏恁牛逼，还不是被司马氏篡权了？诸葛亮恁牛逼，还不是干不过司马懿？
我自视再高，也不敢比曹操、诸葛亮吧，他们都奈何不了司马氏，我能奈其何。
他能付5万就不错了。我暗自在心里嘀咕。
好在我是无本生意，多少都是赚，不然的话，都有拔腿就走的冲动。
司马老板的穿着跟我差不多，单以外形论，说他是个骗子都有人信。
但是，外墙刷着蓝白相间颜色的、高大的厂房，宽敞而又平坦的院落，还有院子里停着的、看上去比电视里大很多的悍马，无声地告诉我，这人不可小觑――即便是骗子，也是个大骗子。
陈大军说：“老刘，这就是我们司马老板！”又说，“这是深圳来的老刘！”
司马老板热情伸出手：“老刘，欢迎你呀，从深圳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说：“司马老板，你客气了！”
和司马老板握手的感觉，有点像和密斯王握手。他们的手都是那么肥厚，那么温暖，又那么粗糙，你的手躺在他们手里，绵软得像女人的手。同时，你会产生一种感觉，一切尽在对方掌握中，你根本逃不出他的手心。
陈大军说：“我们司马老板纽约巴黎都去过，可不是一般的老板！”
我说：“一看就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司马老板哈哈大笑，说：“老陈，你领老刘到车间看看，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CNC置身一个单独的车间，车间看上去很气派，有点高科技的味道：地上刷着绿漆，画着黄线，四面墙上挂着分体式空调，CNC四周还用低矮的围栏围着。
这哪里是两台生产设备，分明是两位大爷。
这样气派的场面，正版软件公司不宰他们宰谁，要知道，那帮孙子也是看碟下菜的主儿！
小谢小严的办公室在车间一角，里面的色系以乳白加银灰为主，就连办公台，也是曲线连曲线，造型弄得像外星飞船的操作台似的。电脑是新买的惠普，显示器是1吋。
这样说吧，我在深圳都没见过如此豪华的工程部。
陈大军说：“老刘，你看看那啥，匹配不匹配，版本够不够？”
我说：“看情况是够的，具体还等开机以后再说。”
按原计划，上午是装神弄鬼时间，我是不做任何实质事情的，一切等耗到下午再说。这样显得装软件用了一天时间，耗时挺长，赚钱挺不易。
可知道这两台CNC只是用来壮门面后，我变得意兴阑珊，干脆实打实地干起来。
小谢和小严围在身边看，大气不敢出。
陈大军看到这种情形后，去到办公楼上司马老板的办公室了。
我一声不吭，皱眉看着光盘里的文件往电脑里复制，间或按照提示输入各种密码和参数。
忙到十一点，第一台电脑装好了。
小谢说：“刘老师，第二台让我装好不好？”
小严说：“你行吗？”
小谢说：“我想试试。”
我说：“好吧，你来试试，我出去抽根烟！”
别说小谢他们就在旁边看了一遍，就是看5遍，我也敢保证他们装不好。
所有提示都是英文的，不但要运行各种可执行文件，还要生成一个虚拟网卡，然后查询网卡的IP，根据这个网卡的IP，再生成“license”文件，这样才能确保安装成功。
这些我不说，小谢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三本大学生，会知道吗？
我站在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思考人生。
我对眼下正在做的这件事悲观极了。
十万大洋有那么好挣，当别人是傻瓜？
一般来说，把别人当傻瓜的，自己才是傻瓜！
大概半个小时，小谢跑出来叫我：“刘老师，还是你来吧，我弄不好！”
我扔掉烟头，跟她进去了。
小谢说：“刘老师，我都是按照你刚才的步骤来的呀，怎么就装不下去呢？”
我说：“小谢，这其中的原因一句话讲不清，要想完全掌握这门技术，得提高英语翻译能力，还得提高计算机相关知识，等这两方面的能力提高后，再加上练习，安装就会变得很简单了。”
我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软件验收还得靠她和小严说话；到时候她说没学好――也就是我没教好，或者说软件不好用――也就是我没装好，那么，我跟一个姓司马的农民在他的地盘上跟他讲道理，胜算有多大？
考虑到曹操和诸葛亮的遭遇，我有自知之明，这胜算等于零！
小谢不再说什么，又站在旁边默默地看。
忙到一点多，第二台也装好了。其间，陈大军一直没来催我，小谢他们也没去吃饭。
我把界面打开，说：“最基础的操作知识，你们有没有？”
小谢说：“有，我们有操作说明书！”
我说：“很好，等会吃完饭，你们就按说明书一步步地练习，明天再练一天，后天我来集中讲解。”
我给陈大军打了电话，他马上和司马老板来到院子里。
司马老板说：“老刘，辛苦你了，这都过了饭点了！
我笑笑，没说话。
小谢说：“舅舅，刘老师是高手，几下就搞掂了，不像上次那人，搞出一头汗，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在我之前，他们叫别人来装过，可惜没装好。这对我是个利好。不过我不敢乐观，啥利好在一个姓司马的农民面前，可能都会变成利空。
司马老板说：“跟你说多少次，在厂里不能叫舅舅，就是不听。”
陈大军说：“大家上车，吃饭去！”
我说：“去哪里？”
陈大军说：“老板的意思，是去大唐芙蓉园，吃御宴！”
吃御宴？
羊毛不会出在狗身上，这钱最后铁定算在我头上。
我说：“不，不，不，去回民街就好！”
司马老板说：“老刘，你这么远来，请你吃小吃算怎么回事，给人知道了还不得骂我？”
看样子，司马老板还是个荣誉感极强的人，也许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未完待续）